“醒了?”听到开门声,侯夫人偏过头。 海珠看了看天色,诧异道:“伯娘,你醒这么早?” “码头上鸟多,一大早就叽叽喳喳的,天色刚亮我就醒了。”侯夫人点了点桌子,说:“醒了先洗漱,把其他人都喊起来,待会儿有人送早食过来。” 长命就等这话了,他从椅子上溜下来,走到风平睡的屋子窗前,他捏着嗓子学鸟叫,等风平坐起来了才大声说:“快起床,我早就醒了。” 巷子里早早就有了动静,天色还是青黑色的时候就有人开门往镇东边去了,海珠含了口水走出门看,家家户户门前都摆着凳子,像赶庙会一般,大人小孩都兴奋。 侯夫人带来的随从提着食盒送早饭过来,齐阿奶留了一碗粥一个饼放锅里给贝娘温着,她跟海珠说:“你三叔已经去占位置了,待会儿我带着冬珠和风平去找他,你陪着你伯娘,我们不跟你一起走。” 海珠看了眼长命,说:“冬珠和风平跟我一起走,你带着潮平。” 潮平瘪嘴,他也想跟兄姐一起走。 “让他跟着吧,随从多,有人看着。”侯夫人开口。 “跟去了不准调皮,想回来就去找你三叔。”齐二叔警告一句,潮平还小,耐性差,时间久了他坐不住,闹起来惹人厌。 潮平笑眯眯点头,他才不管那么多,只要不把他抛下他就高兴。 吃过饭,海珠带着三个弟妹跟侯夫人先走,齐阿奶收拾脏衣裳出来先泡在水盆里,走之前去隔壁喊贝娘起来吃饭,她现在的肚子一日大过一日,夜里睡不好,早上起得就要晚点。 “衣裳你别洗,我回来了我洗,你要是没睡好,吃了饭再回来睡,记得睡觉时从里面栓上门。”齐阿奶不放心地叮嘱,还跟齐二叔说:“老二你盯着她,家里的重活别让她动。” “行。”齐二叔应声。 贝娘搀着老婆婆推她出门,她往巷子里指,人都走得七七八八了。 “哎呦,时间不早了,我这就走了。”齐阿奶拎起小板凳离开。 像她这样年迈的老人像赶庙会一样去凑热闹的不少,到了镇东的石台也不往前走,就坐在高处远远看着,前面的好位置是留给经常出海打渔的男人和半大的小子。齐阿奶到了先去找齐老三,她跟他说一声,又拎着板凳去跟认识的老家伙们坐一起唠嗑。 “你家孙子孙女呢?”有人问。 “没跟我一起,都跟着我大孙女走了。”齐阿奶看了一圈没找到人,这里人多,镇里镇外大半的人都过来了,远处的海面上还有急匆匆赶来的船。 海珠一行人也混在人群中,大家宛如蚂蚁,在暴雨落下来之前拖家带口往高处搬。 “夫人——”三个卖炒货的姑娘从人群里钻了过来,她们笑容满面地抖开手里的灰白色布兜子,问:“夫人,你们可要买点花生瓜子熟豆子?还有晒干的虾仁,待会儿听课的时候可以抓一把打发时间,也能哄住你带的这些娃娃,有吃的他们就不会乱跑乱叫。” 侯夫人挥退欲上前阻拦的随从,面前的三个丫头晒得黝黑,就是当地渔民的孩子。她看了下她们手里拿着的布兜,点头说:“行,每样给我秤一包。” “虾仁是三十文一斤,花生瓜子都是三十五文一斤,炒豆子是十五文一斤。”豁了牙的小丫头嘴皮子利索地报出价格,一手递出秤杆,一手展开折叠的油纸。她瞄面前的夫人一眼,俏皮地说:“夫人,你不是我们本地人吧?那可以多买点虾仁干尝尝,蒸熟又晒干,又香又耐嚼。” “为什么说我不是本地人?”侯夫人问。 “你看看我。”小丫头伸出手,她大大方方露出晒成泥沙色的胳膊,嘴甜地说:“我们本地人没你这么白,你虽然有白头发了,脸看着比我娘还年轻。” 侯夫人笑眯了眼,她一笑,眼角泛起褶子,她抬手摸了一下,示意嬷嬷掏钱,把这三姐妹手里的虾仁都买下来。 海珠在一旁看着不说话,等三个卖炒货的小姑娘喜笑颜开地走了,她接过一包虾仁拿手里吃。 “我买贵了吧?”侯夫人问。 冬珠迫不及待点头。 “花钱买开心,我看您很乐意。”海珠说。 “三个小姑娘心思活络,胆子大嘴巴巧,挺有意思。”侯夫人笑言,她抬眼看向人群里嬉笑的丫头小子,个个生机勃勃,无拘无束带着野性。 她老了,就喜欢这种奋力生长的感觉。 走近石台,她挥退一干随从,只留个老嬷嬷随身伺候。她牵着孙子跟海珠一起落座在人群中,周围的人太多了,没人有多余的心思来注意她。尤其是老水官走上石台的时候,说话声渐小,最后归于安静,耳边只余呼吸声,大家的目光都移向石台。 “春雾寒风夏雾热,秋雾连阴冬雾雪……” “春雾寒风夏雾热,秋雾连阴冬雾雪——” 人老了中气不足,说话的声音也小,为了让更多人听清楚,官府选了四个嗓门大的妇人一起站在石台上,老水官说一段话,再由她们齐声喊出来。 海珠在心里默念一遍,听见周围响起窃窃说话声,石台上的衙役轻轻敲锣提醒,“肃静,不准出声。” 锣声荡开,嘈杂声压了下去,远处的海浪声飘了过来,老水官就地取材,指着天上鱼鳞状的云层继续讲解。 侯夫人听着觉得有点意思,比在京都听戏赏曲逛园子有意思。她捏起一个虾仁喂嘴里,眼前递来一个香囊,她微微摇了下头,有海风吹来,人群里散发的汗味和鱼腥味会被海风带走,她尚能忍受。 太阳越升越高,石台下坐的人晒出了汗,但没有人中途离开,直到老水官讲得嗓子发干发哑,他走下石台先行离开,这场集会才散场。 外围的人先退场,撑船来听课的渔民急匆匆往码头去,趁着还没到过晌,他们还能出海去打渔。 镇上的人悠闲地拎着板凳往回走,交头接耳讨论老水官说的话。海珠吃着虾仁带着冬珠走上石台,其他人也跟了上去,他们站在石台上看散去的人群。 “伯娘,你不急着走吧?今天还去我家吃饭。”海珠问。 “明早离开,下午你带我在镇上转转。” “行。”人走得差不多了,海珠带人回去。 她们一行人到家的时候贝娘和齐二叔正在挑燕窝里的细绒,海珠正觉得无事可做,就拣着她下海遇到的事讲给侯夫人听,被鲨鱼撵的老龟、跟韩霁和沈遂夜探贼岛、跟海豚合力杀匪寇…… “冬珠,你在家吗?”门外响起说话声,院子里沉浸在海珠的故事里大大小小一众人回过神。 “晌午了,要做饭了。”海珠看了眼天,她起身说:“我去买菜。” “别忙了,晌午去酒楼吃饭。”侯夫人拦住她,说:“来,你坐下继续讲。” “是慧敏来了。”冬珠喊了一声。 齐阿奶和贝娘连忙把燕窝拿进屋,海珠说:“让慧敏进来坐,伯娘,这是沈遂的侄女。” 侯夫人偏头看过去,进来了三个大小不一的小姑娘,最大的跟冬珠差不多大,人进来了先来跟她见礼。 “免礼免礼。”她虚扶一把,看到这三个垂着头慢步走来小姑娘她有些晃神,她笑着问偷偷打量她的小丫头:“你看我做甚?” “我奶说你是宫里出来的嬷嬷?” “那你感觉我像吗?”侯夫人问。 最小的丫头点头,她稚声稚气地说:“您能指点一下我吗?我奶说我走路的样子不好看。” 侯夫人脸上的笑意淡了,她看看举止利落言行大方的冬珠,轻声问:“像冬珠这样活泼轻快不好吗?” 慧敏拉住小妹,细声细气道:“我觉得像冬珠这样很好,像您这样端庄娴静也是极美的。” “好丫头。”侯夫人夸了一句,没提指点的话,让她们去跟冬珠玩。 她坐在一旁看着,冬珠无拘无束的,踢毽子的动作大开大合,高兴了抱起晒太阳的肥猫转一圈,她像是林间自由生长的小鹿。而沈家的三个姑娘就直溜溜站一旁看着,笑时掩嘴,说话细声细气,动时放不开,美则美矣,但像被拴住脖颈的梅花鹿。 “她们像不像我们小时候?”侯夫人出声问。 嬷嬷点头。 沈家三姐妹待了一会儿就走了,她们离开后齐家一家人去酒楼吃饭,路上侯夫人一直留心街上玩耍的孩童和妇人。下午她跟海珠出去逛,特意走到石屋林立的村落,这里生活的少女泼辣又能干,眼睛里充斥着未被教化过的生机。 隔日她回到府城,特意找来府上的管事问:“招揽来的夫子可都到了?” “大半已经到了,您可要去看看?” 侯夫人点头,她不让人通传,直接带人过去,站在院外正好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在砭斥蛮荒之地的女人荒唐,下河捞鱼竟然卷起裤子露出膀子,未出嫁的姑娘湿着衣裳走在大街上就是想勾引男人。 “拉出来赶走,连夜送走,不许他再踏入广南一步。”侯夫人冷声说,“传话下去,授课的夫子要先经我考核。” 她琢磨了一下,喊来嬷嬷,让她隔天去永宁把海珠和冬珠接过来。
第148章 你儿子在追求我 海珠跟冬珠前脚被船接走, 不过半个时辰,一艘官船由西而来,官船靠岸, 韩霁踏上码头。 “少将军, 您可是来寻海珠的?”毛小二凑上来说话,“半个时辰前,将军府的嬷嬷把海珠姐妹俩接走了。” 韩霁眯了下眼,他思及海珠的态度, 说:“我来巡视官塾搭建的进度, 砖瓦可都运来了?老水官和老渔民可开始授课了?” 毛小二碰了个冷钉子, 不敢再自作聪明,老老实实带路去建官塾的地方,路上满怀感激地讲述老水官讲天象时热闹的盛况。 韩霁背着手时不时应一声, 巡视过后, 他连饭都没吃,直接上船吩咐舵手扬帆,“直接回府城。” 海珠和冬珠坐马车抵达将军府的时候, 韩霁的船抵达码头, 他跟码头上的守卫打听了情况,连夜骑马回府。 夜色黑透, 倚街而建的酒楼里飘出来的唱曲声里染了疲乏, 马蹄沓沓,穿过街巷最后停在新立的两座石狮子面前。 门房听到马蹄声开门,一人出来牵马, 一人进府传话, 已经熄了火的后厨又燃起了灯,廊下的灯笼依次而亮。 “二少爷, 怎么这么晚还回来了?可吃过饭?”老管家问。 “海珠过来了?”韩霁毫不掩饰地直接问,“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无,四天前夫人带着孙少爷去永宁看望齐姑娘,昨天派人接齐姑娘过来玩。”老管家觑了他一眼,继续说:“两位姑娘已经在梨花苑歇下了。” “我爹和我娘也歇下了?” 消息传到后院,侯夫人“嘁”了一声,说:“告诉他明早再来请安。”落了帐子,她哼笑道:“生怕我俩趁他不在家吃了他的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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