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大夫写药方的手一顿,抬眼看着海珠。 “大夫大老远坐船过来,别让人家白跑一趟,还是按他的法子试试吧,万一有希望呢。”海珠示意大夫继续写药方,她知道症结所在,继续说:“我二叔若是胳膊能动了,他能自己转着轮子出去坐河边钓鱼,去找人说话,能补渔网,奶你去赶海去捡柴回来晚了,我二叔还能淘米洗菜做顿饭。” 齐老三搓搓手心里的汗,问大夫扎针吃药大概要多少钱。 “码头有医馆是吧?你待会儿去找个大夫,最好是给你兄长看过伤的大夫,我把这套针法教给他,条件是他每天过来给你兄长扎针,他指定一口答应。至于药……” “不缺药,我今天刚给海珠送了一箱药材。”韩霁接过话,朝海珠递了个眼色。 “对,我正愁要怎么用掉那箱药草。”海珠接过药方折起来放怀里,说:“三叔你快撑船去码头找宋大夫,就说提督府的府医在,他指定来。” 学个木匠活儿都要拜师给人当牛做马的使唤,更何况是医术上的,一套自创的针法能供祖孙三代吃喝不愁。 海珠承下这个情,她问韩霁急不急着走,“我回去做饭,晌午你们都在我家吃饭。” “不急着走,还要找你们村长和族长谈事。”韩霁准备离开,也不让海珠去做饭,“我让人去码头的食肆订一桌席面送来,你别忙了。” 沈遂朝她招手,“跟上,给我们带路。” “官爷,让我儿子给你带路。”瞅到机会的妇人把她儿子推了出来,借口说得有模有样:“你海珠姐忙得抽不开身,你替她跑一趟。” 沈遂狡猾的朝海珠投过去一个眼风,摆了下手指,缩着脖的小子自觉又缩回他娘身后。 “海珠,”人群里夹着的白发老太拉住她,央求道:“你看能不能给大夫说说,也给我看看腿。” 韩霁听到这话,侧过身说:“穆叔,我们明天回船,空闲时间你受个累,村里人谁要是不舒服了,你帮忙诊断一二。” 一直等在这儿的人无不朝他道谢,赶忙排队等大夫看病。 韩霁跟沈遂这才带着海珠走出来,三人沿着河道往上游走。 在村里驻守的两个守卫早就带着村长和族长在官船边等着了,见到人迎了上来。 “去船上说。”韩霁率先登船。 沈遂跟海珠相继跟上。 “海珠,你等等。”村长出声,他走在官兵身边,说话似乎也带了点官腔,“我和你族爷跟两位大人有正经事商量,你别上船,也到晌午了,该做饭了。” “韩大人跟沈大人特意喊我一起来商量事的,村长叔你消息不灵通啊。”海珠脚步不停。 沈遂大笑两声,“对,我喊了两次才把人喊来。” 村长和族长这下没话说了。 七人先后落座,海珠坐在沈遂侧后方默默地听着,听到一半才明白过来,韩霁这趟过来为的是督促全村的少壮男人跟着驻村的守卫习武,不求多厉害,目的是如果遭了匪寇,村里的男人敢拿起菜刀拿起斧头杀敌。 海珠想到“全民皆兵”这个词,这个策略短时间难见效果,过个三年五年,若是海边起了战乱,住在海边的渔民可以直接调到战场去。渔民天生善水,出海捕捞的又是青壮年,自然不缺力气不缺胆量,在村里训练还不用花军费,吃穿住这方面就省了好大一笔银子。 她倾过身戳了戳沈遂,压低了声音问:“这法子是谁想出来的?” “韩提督,交给他儿子执行,他很重视南海的军备。” “真是一位良将。”海珠不掩钦佩之情,“有勇有谋,国之栋梁,有韩提督在,我们渔民的日子必然安宁。” “你听懂了?”沈遂大感诧异,他朝村长和族长看去,两人俱是一脸奉承之色,哪懂这方军令背后的意义,他认真地盯着海珠,“你真听懂了?” 坐在上首的韩霁朝凑在一起嘀咕的两人看过去,跟村长说:“不可应付差事,我每天都在海上巡逻,隔三差五就会过来检查,你若是办不好这差事,自然会有人办的好。” “能办能办,大人尽管放心。”领这份差一年还有十两的俸禄,村长哪舍得让人,他恨不得跪下磕一个表明他的决心。 “训练时间只能在晚上,不能耽误渔民的日常生活。”韩霁再次告诫,“也晌午了,不耽误你们用饭,先回吧。” 两个守卫先起身往出走,村长和族长连忙跟上。 听到这边的动静,海珠抬起头问:“这就说完了?” “我看你俩听烦了,就长话短说。”韩霁拎起茶壶给自己倒杯水润嗓,走过去问:“你俩在嘀咕什么?我在上面大声说,你俩在下面像老鼠一样左右交耳。” “霁兄你不知道,海珠她竟然明白这方军令背后的意思,她说海边若是能安定五年,你爹的目的就达到了。”沈遂激动地乱转,他又是惊讶又是赞叹,拍着海珠的脑袋瓜说:“你们这头是怎么长的?听几句话就明白了,这就是我爹说的走一步把后三步就想好了?” 韩霁放下茶盏看向海珠,“你给我说说你的想法。” “没什么想法,韩提督是个胸有丘壑的良将,我很敬佩令尊,你回去了代我转达一下钦佩之情。” “少拍马屁。”韩霁催促,“你俩刚刚说得抬不起头,你跟我说没什么想法?” “噢,我跟我六哥有个共同的爱好,齐拍令尊马屁。”海珠说。 沈遂“噗”的一声笑了,看韩霁吃瘪黑了脸,他倚着桌嘎嘎乐。 “海域安定时化兵为民,战时化民为兵,一不耗军费,二不挤占青壮劳力。”海珠不逗他了,说起正经的,“我没说错吧?” “你是怎么想到的?”韩霁喝下一口茶,压下心底的波澜。 “按着你们的话多想想,这样做的会有什么样的局面,时间短了看不出什么,时间拉长就能琢磨点出来。”海珠摊手,“这又不是什么难事。” 沈遂有被讽刺到,若不是韩霁透话给他,他就想不到,就连他老爹也没想到这点,还以为是爹给儿子安排个轻省的活儿打发日子。 “不通军务的人想破脑袋也想不通。”韩霁有点惋惜海珠是女儿身,不然他把她举荐给他爹。 “你来给我当军师吧。”他想看看她还有多少点子。 “免了,自由自在的日子挺不错,我吃饱了撑的天天陪你拴在海上漂泊。”海珠拒绝的毫不犹豫,她瞥他一眼,补充道:“而且你现在是几品官啊,我给你当军师没前途。” “行,等我有前途了我再来。”韩霁发笑。 小厮带着一桌席面回来了,韩霁挑了几道肉菜吩咐人给村长、族长和两个守卫送去,剩下的摆在海珠家的院子里,等府医和宋大夫过来了一起用饭。 * 海珠下午带风平和冬珠去海边练习泅水,她打算等村里的武学班开办了,她们姐弟仨一起去学,能学多少学多少,学多学少都是自己的。 村里的人还都等着让大夫看诊,海边空荡荡的没人,韩霁跟沈遂也脱了短衫跳进海里练憋气,有海珠在一旁守着,他俩完全不担心失手把自己淹死了。
第27章 不愿意离开的海龟 晚上冬珠给大海龟换水喂食的时候, 沈遂跟韩霁坐在一边看着,他俩在海里泡了半天,眼睛被海水腌得通红。 “风平, 你眼睛疼不疼?”沈遂问。 风平摇头, “最开始疼。” “什么意思?” “习惯了就不疼,我爹最开始教我们泅水的时候,我们也是眼睛疼,鼻子和耳朵也不舒服, 次数多了就好了。”海珠解释, 她给海龟喂完小虾小螃蟹, 端着碗进灶厨。 “瓦罐里的粥搅一搅。”海珠说。 傍晚的时候韩霁本是还打算从食肆叫菜,海珠没让,他们怕她做得麻烦费事, 她就做家常饭, 他们也跟着吃简单点。 熬了一罐海鲜粥,粥里的生蚝虾蟹是大家一起扯着网在海里捞的,花蛤是海珠潜到海底的沙滩上挖的。河鱼的肉丝粗一些适合油煎水炖, 海鱼肉质细嫩鱼刺少, 撕了鱼皮剁肉糜捏鱼丸煮汤,河虾海虾刷洗干净切头去尾, 混着海螺片一起做生腌。 家里没酒, 海珠探出半边身子问逗海龟的人:“船上有酒吗?拎一小壶下来。” 跑腿的事都是沈遂干,他麻溜地起身。 “你的船真是撞在礁石上了?”韩霁问。 海珠当做没听见,偏偏冬珠提醒她:“姐, 韩二哥问你话呢。” “说的什么?锅里溅着油听不清。” 韩霁没作声, 把手上的最后一条鱼扔给海龟,他说出去转转。 “饭都好了, 别转了,鱼起锅就能吃了。”海珠喊。 “噢,这又能听见了?” 海珠:…… 这人有点讨厌哎! 海上起了风,晚上坐在院子里吃饭很是凉快,冬珠点了两盏油灯捧出来放饭桌上,洗洗手又欢快的去端碗拿筷子。 韩霁跟沈遂想去帮忙端菜,被海珠嫌弃地赶了出去,“本来就没几个菜,你俩再端摔两个,今晚净喝粥了。” 一桌的海鲜河鲜,猪肉鸡肉是不沾半点,海珠有些歉疚道:“穆大夫你将就一顿,下次来了我好好招待您。” “客气了,已经很丰盛了,我不挑食。”穆大夫自己动手舀碗粥,白的蚝肉,红的虾,煮开花的米沾了蟹黄的色,翠绿的葱花和鲜嫩的菜叶,光是颜色混在一起就格外让人有食欲。 “南方虽然湿热得让人难受,但有一点好,一年四季不缺青菜吃。”穆大夫笑言,“西北的这个时候已经飘雪了,饭桌上看不见一点绿,京都也冷了,都是些存在地窖里的青菜,缺的就是那股菜青味儿。” “也有不方便的,食材存不住,剩菜搁到下一顿就不能吃了。”海珠说,“吃肉也不方便,猪肉只有早上是新鲜的,买回来泡冷水里到晌午就有味儿了,一桌子的鱼鲜里混着一道不新鲜的菜,就是再馋肉也吃不进去。” “这倒是真的。”猪肉还好说,穆大夫在西北待久了喜欢吃羊肉,来南方的这两年,就吃过两顿羊肉,前脚吃羊肉后脚嚼黄连都赶不住上火的速度。 韩霁跟沈遂都无法插话,这俩对做菜什么的一窍不通,唯一一点的了解还是来自那本食方。 热粥打底,胃暖了大家放下碗开始吃生腌,虾腌的时候还是活的,虾肉特别鲜,沾了酒又混了料汁,吃着没一点腥味。 “你们才来南方的时候吃得惯生腌吗?”海珠问韩霁。 韩霁点头,“打仗的时候什么都吃过,发酸的肉干都是香的,何谈这些东西了。” 生腌吃完再舀碗鱼丸紫菜汤,一口汤一口煎鱼,这种古怪的吃法也都吃得尽兴,到了最后,什么都没剩下。 饭后冬珠洗碗,风平擦桌子扫地,海珠送三个男人出门,他们晚上睡在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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