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着洗,用手撑着,我慢点洗,一点一点也能洗干净,再不济还有潮平能搭把手。往后你就隔个两三天给我搓次澡,其他时候我自己来。” 齐老三沉默了片刻,走过去围着他闻一圈。 “怎么像只狗?”齐二叔推开他,“真洗干净了,我天天在家什么事都不做,就是出点汗。” 齐老三端着水盆往出走,快走出去了回头说:“明天还是我回来给你洗,你自己洗别摔着了。” “不会,我慢点就行了。”齐二叔还想拒绝。 “就这么说定了,我不嫌给你洗澡麻烦。”齐老三撂下一句话,端着水盆回屋了。他擦洗掉身上的汗,坐在床上卸去腿脚和屁股上的力气,试着用胳膊支撑着挪动腿、搬起屁股,一套动作做下来,他发现不自觉地弯下了腰,换做是他二哥,这个动作已经摔下椅子了。 他又拧了湿布巾子擦汗,躺在床上看着屋顶沉思,手里的布巾搭在胸膛上,随着窗子里吹进来的夜风一点点变干。 …… 天色熹微,安静了一夜的巷子醒了过来,最先过来走动的是挑担卖柴和拉车卖水的。他们看齐老三推车拉着水桶出来,眼里流露出几分轻视,这家的人是出名的抠搜,有船能出海,家里还开食肆,赚的钱从手指缝漏一星半点就够买柴买水了,偏偏为了省几个铜子,天天一大早推车走大老远去河里打水。 齐老三从他们身边路过,点了下头打招呼,脚步轻快地在灰蒙蒙的天色里走出巷子。他喜欢这个时辰的安宁,咸湿的海风里不掺杂人气,路上挑担去河边打水的男人都是安安静静各走各的,不用寒暄什么。 当海的尽头露出太阳光芒时,他推着木板车绕路走到一个没有小院的石屋门前,穿着灰布衣裤的姑娘听到滚滚车轮声走出来,见他过来送水,她从灶房里拿出一个灰面饼子给他。 两人之间没多余的交流,水缸里的水装满了,齐老三嘴里叼着饼子拉上装着空桶的木板车又去河边打水。 “一大早就喜眯眯的,捡到糖吃了?”齐阿奶笑眯眯地问。 潮平刚睡醒还在迷糊,闻言一下精神了,“在哪儿捡的糖?” “问你三叔。”齐二叔笑了,“还是有啥喜事?” “三叔……”潮平被忽悠住了,“在哪儿捡糖?” “吃你的饭,想吃糖我晌午卖了鱼回来给你买。”齐老三搓了下脸,“我高兴还不行?昨晚睡得好。对了,海珠你往后别给你二叔舀水洗澡了,我回来了给他洗。” “我二叔说他泡脚!他骗我?”海珠怨怪地看他一眼,“二叔你真是,摔了怎么办?” 齐二叔不搭腔,“吃饭吃饭,吃饭的时候不说旁的。” 冬珠从头到尾没说话,她跟风平最先放下碗,嘴一擦就搬东西装车,等海珠吃完饭把面盆子和馅盆子端上车,泥炉也提上去,齐老三放下碗扛着渔网拉车出门。 潮平颠颠地送他们走出巷子,再拐回来站门口等着,等他奶洗了碗,祖孙三代人拿着铁铲锁门去韭菜地里除草。 这会儿街头巷尾都热闹了,没吃饭的人捏把铜子去早肆吃饭,起得早的人拎着网兜提着桶嚼着干豆子往海边走。 “又去给韭菜除草啊?” “野草长得旺,一天不去拔,它能窜老高。” 齐阿奶走远了,三三两两去赶海的人嘴里谈起她:“齐婆子也是个可怜人,下地干个活儿还要带着小的拖着瘫的,得亏家里有赚钱的……往后她小儿子娶媳妇了也不知道家里会不会干仗。” “瞎操心,人家一家和乐融融的,家里的几个小辈都没嫌弃齐老二,天天拾掇得干干净净的,这种人家不招坏心人。” “宋大姐,你娘家不是有个侄女?你从中牵个线提一嘴,人家这一家都是和善人,老的小的都能干,你侄女只要是个捋得清的,往后尽是好日子了。” 宋婆子也动了心,不说旁的,她侄女嫁过来了在吃穿住上是享福了。 “退潮了。”海边的人大声吆喝。 在路上慢吞吞走的人立马大步跑起来,码头上领到船的渔夫争相扬帆离开。 海珠领了船先去岛上,半路上遇到一只浮出水面划水的龟,她吆喝一声,老龟当即改变方向跟着她走。 海珠撒网捞它上船,拨动船帆改变方向往远处走,路过几艘船,看船板上放着绳堆,她出声问:“要下海吗?” “对,下去看看。” “小心点,别往深处去。”海珠交代一声,又行了一会儿,她降帆停船,回头看了一眼,船上的绳子已经垂下去了。 “走,我们也下海。”她跟老龟说,绑上网兜拿上尖头箭跳下船,老龟紧随其后。 今天她目标明确,游到海底在泥沙和礁石底翻找带籽的章鱼和鱿鱼,海螺和海贝都是顺手捡的。 老龟落在礁石上胡乱吃了几嘴就跑了,它在海底四处游走,也不敢离海珠太远,她上浮的时候它会追过去,再下来的时候再跟下来,遇到水母了追着水母跑,吃饱了再折返海底找她。 有了昨天的事,海珠到了海底也留意了,这处海域没有海龟,正好她也不想再干那流氓盯梢的事,整个上午就耗在了这处海底。 在沙底挖到一只琵琶虾,紧接着又窜出来两只,它们一旦钻进泥沙里就难挖出来,窜的还快。海珠绑了渔网兜的口,从腰上解下来放在沙底围个圈,随后用尖头铲飞快地挖沙,泥沙被翻了起来,这处的海水也变得混浊不堪,像大漠的风沙,一片昏黄。 海珠蹲下去捡琵琶虾时,背上突然被撞了,她回头见是老龟,心里先是生起了警惕。她拽着网兜口上的绳子退出昏黄的泥沙圈,环顾一周发现不远处的海水不对劲,一条天青色的海鱼被卷了进去,顿时游不动了。 她赶紧带着老龟提着渔网兜上浮,此时的海面还风平浪静,湛湛海水被风吹起涟漪。 “水下有漩涡,快拉人上船。”她高声喊,扬起船帆准备回码头,想起底仓有平底锅,她拎着平底锅站船板上拿着铁铲敲锅底:“海底有漩涡,快点回码头。” 铁锅铁铲相击的声音传出很远,听到声的人顾不上打听出了什么事,先是升帆归岸,这时候海上但凡有人示警,不跑的都是嫌命长的。 海底的渔夫陆陆续续都上船了,有人发懵,有人后怕,船归了码头才回过神,说:“得亏我二弟拉绳子及时,他娘的,我是头一次看清水下漩涡移动的速度,比狗撵得还快,我跑都跑不及,我这条腿被卷了进去,幸好腰上有绳子,给我扯上来了。” 码头的守卫敲响脸盆大的锣,离得近的人被震得耳朵里嗡嗡响,沿着海岸线赶海的渔民听到三声锣响赶忙离开海滩。 “你是谁家的崽子?不想活了?”一个男人下水拽起站在水里的小子,离了水兜头就是一巴掌,“愣头鸭子嫌命长,还看浪,那一滩黑的你是没看见?给你卷下去了你就是有十条命也爬不上。” 海里翻起了浪花,一线白浪在中间断开了,中间断的那处海水是离岸流,看着不起眼,一眨眼就能把人卷走,不等反应过来已经拖着人到了几丈远的地方。 被拽上来的小子张嘴嚎哭,他爷来了又捶他一顿,压着孙子跟人道谢。 “带回去好好教,教不会别带他来海边,这个时候不长心,往后有你们哭的。”围观的人听着哭声心里烦,生活在海边的人不懂看风看水,那就是给大海养的孩子,留不住。 海底的漩涡席卷到海面,又值涨潮的时候,漩涡随着潮水涌到岸边,沙滩上瞬间出现一个个沙坑,礁石也被漩涡带走,好端端的礁石滩像是被炸了似的。 海珠回去推了木板车来,老龟跟她回家了,它还记得墙角的小水坑,从木板车上下来先在院子里溜达一圈,然后爬进水坑里。 海珠倒两桶海水下去,说:“将就一下,等海上漩涡走了你再回岛上的豪宅里住。” 冬珠撇嘴,嘟囔说:“嫌贫爱富。”她拎着串起来的铜板抖了抖,铜子叮当响。 “吵死人。”齐阿奶皱眉,“还没数完?你都数大半个时辰了。” “我就喜欢听这个声音,姐你猜我们今天上午卖了多少钱?” “多少?”海珠顺着话问。 “两百一十二文,我跟风平对半分。”冬珠嘎嘎乐。 潮平搬着小板凳坐她腿边,也不说话,就巴巴地瞅着,他也想要。 “给我揉揉胳膊。”冬珠拿出两个铜板给他。 潮平乐滋滋地收下铜板,殷勤的给二姐捶胳膊。 等冬珠喊停了他又去给风平捶胳膊,又挣两文钱。 “我们家的人都钻钱眼里了。”齐阿奶笑,指点说:“去找你大姐,她是个指头缝大的。” “下午帮我卖卤章鱼,我给你发工钱。”海珠不让他捶胳膊,“去门外守三叔,他说给你买糖吃的。” 齐老三还记得买糖的话,给粮铺卸了货去隔壁杂货铺买了五文钱的饴糖,四个侄子侄女都有份。
第95章 河道驶来卖水果的船 “三叔, 往后你出船就在码头附近,别走远了。”海珠嚼着饴糖说话,“或是我出海的时候你跟着我, 我不出海的时候你就在码头附近。” “行。”齐老三不犯犟, 人命为重。 有些日子没喝鸡汤了,海珠回来的时候买了两只母鸡炖汤,鸡肉炖耙了舀进盆里,剩下的鸡汤混着昨天的卤汁一起烧开锅, 清洗干净的章鱼鱿鱼都丢进去, 吃饭的时候灶里架着柴, 等人吃完饭,锅里的章鱼也卤好了。 “我多拿几个路上吃。”齐老三用油纸包四个带走,“我去砍柴了, 海珠你今晚不开食肆吧?” “不开, 今天歇着。” “那我晚点回来。”齐老三推车出门。 冬珠和风平洗干净手一起出门去沈家的私塾,潮平像小狗一样送兄姐出门,送到巷子口他再拐回来。 “跟我去卖章鱼, 我端着盆你大声吆喝, 卖出去一单给你分一文钱。”海珠招手让潮平跟她走街串巷地叫卖。 海上不平静,男人们吃了饭都没出海, 他们坐在大门口拿着梭子补渔网, 妇人在院子里清理没卖出去的鱼获,小孩在巷子里疯跑玩闹。潮平见到陌生人有点怯,抠着手指不敢出声。 “卖卤章鱼了, 又糯又鲜, 咬一口能拉出丝,一个只要五文钱, 满满的一腔籽。”海珠先吆喝,“小孩你们买不买?” “是海珠姐,我买。”二旺在她大姨家玩,听到声音跑出来,“海珠姐你等等,我回去找我奶拿钱。” “我给你买。”他大姨喊,“海珠是吧?我买五个。” “没带油纸,您拿个碗出来。”海珠说。 二十五文钱丢进钱箱哗啦一声响,潮平抱着钱箱笑眯眯的,他看了看他大姐,也跟着小声喊:“卖卤章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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