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撬生蚝吧。”海珠打断她的幻想,才几岁啊,离嫁人还早。 做烙饼的生蚝只需要撬走蚝肉就行了,铁耙砸破蚝壳,蚝肉剥下来丢竹篮里,回去了洗干净切碎就能拌馅了。 她俩到家时巷子里热闹起来了,卖柴卖水卖菜的人轮番敲响木门。 齐老三已经回来了,水缸里的水满了,他正忙着给他二哥清洗,随后开窗提着便桶直接出门。 “三叔——”海珠跟出去。 “我知道,你回去。”齐老三脚步不停,拎着便桶扛着锹躲着人走。 早饭端上桌,齐阿奶反复打量小儿子几眼,说:“老三,吃了饭让海珠带你去布庄做两身新衣裳,再买几尺姑娘家喜欢的鲜亮料子。” 海珠咬着米糕看向他,冬珠也挺起脖子期待的等他开口。 “我听我二哥说了,娘你拒了宋婶子的好意吧,我有喜欢的姑娘了。”齐老三开口,他看海珠一眼,说:“料子缓几天再买,你要是没意见,我们就找个媒人选个好日子去提亲。” 一家人都笑了,齐阿奶放下碗狠拍他一下,“前几天还跟我说没有喜欢的姑娘,憋不住了吧?哪家的姑娘你跟我说说。” “她家住在后崖村,家里只有个寡母,她有点问题,不会说话。”齐老三一直犹豫的就是这一点,怕他娘不能接受,但既然开口了,他也就不瞒着。 齐阿奶脸上的笑消失了,齐二叔放下碗筷不吃了,海珠和冬珠也沉默了,嘴里嚼着米糕不说话。 “不能说话是什么意思?”齐阿奶问。 “她五岁的时候烧坏了嗓子,哑了。” “其他方面呢?”齐二叔问。 “只是不能说话,其他方面没受影响。”齐老三答。 院子里陷入沉默,潮平左看看右看看,吃饱了识趣的去玩沙,不敢插话。 “要不我们见见你宋婶子的侄女?”齐阿奶迟疑道。 “不用见了,贝娘就很好。”齐老三很坚定,“我娶了她是我们俩过日子,娘你要是看不惯我搬出去租个房……” 齐阿奶的脸色顿时阴沉下去,海珠踩他三叔一脚,他讪讪地闭上嘴。 一顿早饭不欢而散,除了潮平谁都没吃好。 海珠、冬珠和风平去街上卖饼了,齐老三无事做,把木板车推去街上了他回去拿上扁担和砍刀去砍柴。 齐阿奶去街上买两包糕点去了宋婆子家,出来的时候还在跟人赔笑,宋婆子当着她的面没说什么,转过身就垮了脸,“我倒要看看你们能娶个什么天仙回来。” “潮平你看着,我去后崖村走一趟。”齐阿奶回去跟齐二叔说。 “娘你可别乱来。”齐二叔出声,“千金难买他喜欢,老三说得也对,娶了媳妇是跟他过日子。” “我就是去打听打听,总要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家。” …… 接连两三天,在家吃饭都别别扭扭的,海珠不许风平和冬珠插嘴打听,她们是小一辈,长辈的婚事不插手不插嘴,免得落埋怨。 这天天色阴沉,码头的守卫敲锣打鼓提醒渔民别出船,就是走亲访友也晚些日子,海上的风向有变数。 海珠往红石村跑了一趟,于来顺回老家了,她让她娘收拾些衣裳到青石巷住,“台风来了又是风又是雨的,万一屋顶掀没了,你带着平生岂不是没地去。白天还好,就怕是夜里……” “行。”秦荆娘听劝,她收拾了家当锁了门跟海珠走。 路上海珠问:“这个时候我于叔怎么还回老家了?” “他老娘病了。” “噢。”海珠不多问了。 走到半路雨点子就落下来了,海上吹来的风吹得人迈腿都艰难,食肆酒馆都关上门,门外挂的灯笼也都取了下来,布庄和粮铺不仅锁了门,门缝里还塞了棉絮,门槛处铺了烂棉絮吸水,上面还压着石头。 走进巷子,家家户户的屋顶上都悬挂沙袋坠着,就怕屋顶跟着风跑了。 “快进来,路上可看见你三叔了,他出门接你们去了。”齐阿奶拿着大棉布给平生擦淋湿的头发。 海珠摇头,“大概走岔路了。” 但过了许久,透过雨幕连巷头都看不清了也没见人回来,齐阿奶叹口气,心里明白他这是去后崖村了。 “他娶了那个丫头,肩上的担子又重不少,那丫头是她娘跟二嫁的男人生的,比我的年纪还大。”齐阿奶絮叨道,“他就靠卖力气赚点辛苦钱,要不是有海珠,我跟你二叔还有潮平他都养不起,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秦荆娘左右看看,只当做没听见。 “我三叔赚的也还可以,一天三四百文,吃饭是没问题的。”海珠说了一句公道话,“贝娘没跟他的时候也没饿死,她自己有手有脚能赚钱,现在能养老娘,以后也能靠自己养老娘。” “如果没有海珠,我们家跟贝娘家差不多。”齐二叔也开口帮腔,“老三的负担不比贝娘的轻,贝娘有老娘要养,他有老娘有侄子还有个瘫在床上的二哥。” 齐阿奶哑口无言。 院子里咚的一声响,海珠开窗往外看,窗子刚敞个缝隙,雨水簌簌浇了她一脸,她赶忙又关上窗。 等雨势小点了,才发现之前发出响声的一个烂鱼头砸在水缸上的木板上了。 “去不去海边捡鱼?”巷子里的人路过问。 海珠看了下天,留家里也没事,她拎着筐跟街坊走,让冬珠和风平留家里。 “风平你留家里不能跟去。”冬珠一溜烟跑出门,“姐你等等我。” “我过去看着她俩。”秦荆娘也拎个桶跟上。
第98章 石花凉粉 刮风下雨的时候海水上涨, 风缓雨歇了海水退去,被浪潮搅得晕头晕脑的海鱼搁浅在沙滩上,螃蟹和海螺尚能钻进潮湿的泥沙里, 海鱼只能甩着鱼尾不停拍沙。 天上还飘着细雨, 过来捡鱼的人也没穿笨重的蓑衣,就戴着一顶草帽走在雨里。 海边的人不少,雨势刚变小的时候就有人过来了,甚至有人已经捡了鱼卖了两桶了, 铜板都捂热了。海珠她们来的有些晚, 个头大的银鲳鱼已经被人捡进筐里, 她跟冬珠在沙滩上捡鯭仔,连沙带泥一起揽进筐里。 鯭仔最大的也只有巴掌大,鱼小肉嫩适合炖汤, 海珠看差不多够吃一顿了, 就喊冬珠罢手,“别捡了,捡多了吃不了死了就臭了。” “我们也拿去卖, 不行就自己开食肆做菜卖。” “家家户户不缺鱼, 谁掏钱买啊,而且阴雨天又有风, 烧锅呛烟。” 海珠见她娘在挖虾蛄, 她拉着冬珠过去,虾蛄和海螺可以多挖点,晚上做酸汁米粉, 再多也能吃完。 海水里涌来一张烂渔网, 渔网上结着密密麻麻的青口贝,海珠眼疾手快地踩水下去用铁耙勾上来, 另有一个男人从另一头扯住了。 “我们平分。”海珠说。 男人没意见,当即扯烂渔网,一人拖一半。 “快看!”有人惊呼一声。 几只落单的马鲛鱼跃出汹涌的海面追着鱼群过来,沙滩上有人蠢蠢欲动但也只能看着,雨后浅海的水下混浊,若是有暗流,人踏进去了就起不来。 两尺多长的马鲛鱼沉下海面离开,鱼群慌张逃到浅水处,早有准备的渔民两两扯着麻布单子踩水下去拦截。 几条杂鱼慌不择路的朝海珠站的方向游来,她倒了篮子里的鱼虾,提着空竹篮下水舀。 这边的沙滩翻得差不多了,海珠喊上冬珠和秦荆娘换个地方,海边凉爽归凉爽,水雾也格外重,蒙在脸上像是罩了层纱,水雾凝结成水珠,滴滴答答沿着下巴流。 冬珠用袖子抹了一把,说:“有海草涌上来了。” 能吃的海草价贱,海边的人不稀罕,天晴的时候还有人拖回去晒干了卖给行商,这天色阴沉沉,看着要下个几天的雨,海草拖回去也是占地方,路过的人看见了绕路过去。 “有石花菜,择一团回去煮凉粉吃。”海珠说。 她身后跟着的人见状也过去,凉粉耐放,煮一锅能吃一两天。 红珊娘也过来了,她让海珠多弄点石花菜回去,“反正你也要费个事,不如多煮点,煮好了我去买两块儿。” “行,煮好了我让冬珠给你送去。”海珠应了。 沙滩上慢慢干净了,人也少了些,有些人带了剪子,直接蹲在齐脚踝的海水里刮鱼鳞剖鱼肚,免得拿回去了腥几间屋。 秦荆娘找人借了剪子,也蹲在海边清理鱼虾。 海上又起风了,码头上响起锣鼓声,海边的人利索地收拾东西离开。海珠往海面看一眼,拉着冬珠也跟着人群离开。 离开码头走到街上,渔市里热闹的紧,收获多的人提了秤摆摊卖鱼卖虾,其间有不少小孩的身影。进了巷子,年幼的小儿女撑着油布伞站着给刮鱼鳞的爹娘遮雨,探着头嘀嘀咕咕问这是什么鱼那是什么螺。海珠心想禁海三个月也挺不错的,渔船不能出海了,终日飘在海上的男人回了家,街头巷尾更有烟火气了。 “三叔,你回来了?”海珠进门看齐老三蹲在檐下,打趣说:“听说你去接我了,莫不是走岔了路?” 齐老三支支吾吾应一声。 齐阿奶冷哼,“我还以为我儿子被大风刮走了。” 齐老三不敢再作声,冬珠朝他做鬼脸,他悄悄伸出两根手指做拧肉的动作,余光瞟到秦荆娘进来,他赶忙缩回手指喊了声。 “娘,你先去洗澡换身干净衣裳。”海珠舀几瓢水倒盆里洗石花菜,说:“冬珠也去洗,穿着湿衣裳别着凉了。” “我来弄这个,做凉粉是吧?我也会做。”齐老三走过来,“你在这边做饭,这个我端到隔壁去煮。” 说罢,他给海珠使眼色,小声嘀咕说:“帮我说几句好话,三叔先谢你了。” 海珠舀两瓢水把鱼冲洗干净,拎进厨房说:“奶,今晚煮锅鱼汤,再做一盆酸汁凉粉,不煮饭了。” “行,我给你烧火。” 鯭仔和杂鱼还新鲜,肉又嫩,直接丢水里煮,放几片姜和两段蒜去腥就够了。 “你也去洗个澡,锅里的鱼我看着。”齐阿奶说。 “我等吃了饭再洗,免得做顿饭又一身的油烟味。” “那你来烧火,坐灶边烤火。” 六月天烤什么火?海珠擦了把汗,接过火钳坐过去,她往外瞥了一眼,说:“我三叔让我帮他说好话呢,我说不说?” “你不是已经说过了?”齐阿奶阴阳怪气,“你们都向着他,他跟那贝娘的事你事先知情吧?” “那倒没有,就比你早知道半天,还是我跟踪过去的。”海珠托着腮看着灶里的火苗,说:“我三叔挺不容易的,他没有大本事只能卖力气,从睁眼到闭眼就没闲过,怕外人说他啃侄女,他帮我干点事使劲地压价钱,生怕多占我一分便宜。”说到这儿她笑了声,见她奶安静地听着,她继续说:“你看看我爹和我二叔,不是我乌鸦嘴咒我三叔,海边渔民的命不是捏在自己手里,长短难料。难得有个合心意的人,能娶回来过日子实在是幸事,一起过十几年是赚了,恩爱一两年也不亏,如果命好能过一辈子,辛苦也是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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