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敏家的五郎能走能跑,前不久又怀上了。 一伙孩子花团锦簇般在院子里玩。 大奶奶苗氏的两个孩子大了,眉姐儿倚着母亲学绣花,林哥儿已去国子监就学,极少露面,瑄哥儿前不久摔破了膝盖,被王书旷拘在书房里温习功课,珂姐儿成了孩子们的头。 倒是珝哥儿,明明年纪还小,却不爱凑热闹,摆着一张小几独自坐在廊庑尽头,一面吹风纳凉,一面玩五子棋。 珝哥儿越大,性子模样越像王书淮,姜氏瞧在眼里,爱在心里,见他独自坐着玩,时不时遣丫鬟给孙儿送瓜果点心吃。 三太太看着一院子孩子,笑话四太太道, “瞧,这一院子,独没你的孙,怎么,业哥儿还不娶?” 这话戳了四太太心窝子,“你说我这是什么命,自嫁来王家也算是顺风顺水,公婆维护,丈夫体贴,独独这两个孩子不省心,雅丫头的事你们都是知道的,好不容易把她给嫁出去,轮到业哥儿,他倒是好,嫌我给他选的媳妇过于古板,非要自个儿挑,我…” 四太太一口气接不上来,拿着扇子舞得飞快,“得了得了,儿孙都是来讨债的,我认,过去的不说,这回赏花宴我便捎他过去,让他亲自挑选,若这回他还挑不上,那他便去剃头做和尚算了。” 三太太笑语嫣然,“你去,我便不去了,家里总该留个人看家。” 这时,谢云初从后面的议事厅迈进来,接话道,“三婶去吧,我留在府上。” 三太太转头问她,“你怎么不去?” 谢云初的地窖还没挖好,也没有凑热闹的心思,“我想歇一歇。” 三太太还要说话,姜氏开口道,“哎呀呀,你们都去,我留下来看家。” 三太太睨着她笑,“二嫂不是最爱看热闹么,这回怎么不去了。” 姜氏抚了抚额,“总得留人看孩子。” 姜氏过去爱美,现在爱含饴弄孙。 三太太颔首,“那我跟你留下来。” 四太太有些傻眼,“怎么,你们都不去?我一人去有什么意思?” “谁说都不去?”院外传来一道大喇喇的嗓音,正是刚从书院回来的王书琴,“二嫂,咱们书院大舍的姑娘均要参加才艺比试,你不去不成。” 谢云初一愣,“哎哟瞧我,竟然忘了这桩,那便去吧。” 到了晚边,王书仪和王书雅均递了消息回来,说是要去赏花宴,那王书仪府上便是皇后的娘家,阖府都会过去,至于王书雅,纯是被沈颐拉着去凑热闹。 夜里谢云初回到春景堂,便吩咐春祺准备出行的衣装,林嬷嬷愁眉苦脸进来, “我的姑娘,您快些去前头书房瞧瞧,那个地窖被姐儿和哥儿发现了,这会儿都跑去那儿堆泥人,不肯回来呢。” 谢云初只得丢下手头的账簿,起身往前院去。 薄暮如雾,书房黑漆漆的,独独后面那片竹林撑起几盏琉璃灯,齐伟安排了三名侍卫在此地掘地,地窖本已掘了出来,只是竹林西北角那颗月桂下土方松动,塌了一块下去,侍卫只得重新把土掀出来。 谢云初穿过竹林的石径进来,瞥见两个孩子蹲在地上堆泥人,珂姐儿负责堆,珝哥儿拿着极小的铲子挖土。 侍卫刚掀出一铲子土,珝哥儿便扒了些土掉下去,侍卫拿小主子无可奈何。 谢云初瞧见哭笑不得,立即叫住他们,“时辰不早了,快些跟娘亲回去净手用晚膳。” 珂姐儿从泥堆里抬起眸,粉嫩嫩的小脸沾满了泥土,像个小花猫,“娘。”她清脆地唤了一声,笑嘻嘻道,“我还没堆好呢,您不是常说,不能半途而废吗,等我堆好再回去用膳。” 瞧,以尔之矛攻尔之盾。 谢云初竟还反驳不了。 那头珝哥儿全神贯注铲土,没听到娘亲的话,铲着铲着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碰撞之声,珝哥儿吓到了,谢云初则愣住,二话不说拔腿迈过去,隐约瞧见松动的土方下有个黑漆漆的东西。 珝哥儿觉得很神奇,以为自己挖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连忙蹲下来,继续往旁边铲。 珂姐儿也凑过来瞧。 不一会,几块方形的土砖露出来,上头搁着一个锦盒。 珝哥儿满脸疑惑地将那个锦盒给抠出来,将上头的泥土给拂开,随后转身懵然看着谢云初,“娘…” 谢云初目光定在那锦盒上,脑海有一瞬间的空白。 这么多年来王家一直流传着一个隐秘,道是当年王家先祖携末帝北归时,末帝留下一笔宝藏交给王家保管,后来末帝无疾而终,这批宝藏也不知去处,谢云初第一次听到这个传说,便觉得奇怪,若真是一笔宝藏,岂能做到不着痕迹,朝廷那么多锦衣卫,必定早把王家翻了个底朝天,而事实上先皇后也着实借着合并府邸翻动过王家地基。 若是一笔宝藏,早就寻到了。 除非他们要寻的根本不是宝藏,而是一件极小的要物。 上回长公主与国公爷对峙,众人才晓得长公主要找的并不是宝藏,而是晋宁帝遗诏, 宝藏的说法不攻自破。 但没想到。 王家真埋着“宝藏”。 面前这个盒子,四四方方,有成年男子两个手掌那般大,瞧着该是一个银镀金的盒子,盒子周身盘着几条浮龙,表皮犯黑,已有不少年份了。 谢云初隐约猜到这是什么,连忙将盒子从珝哥儿手里接过来,搁在身侧隔绝孩子的视线,便吩咐远处的春祺过来将孩子带回去,自个儿则抱着盒子从甬道进了书房。 两个孩子被春祺拉着一步三回头,脸上挂着好奇。 王书淮不在府上,书房并未点灯,谢云初进去时,先点了一盏银釭,再从内室寻来王书淮一件旧衣,将之包裹在其中。 随后她抱着包袱,坐在案后出神。 国公爷就在府上,将此样东西交给他便可,只是谢云初却生了几分迟疑,国公爷虽然可信,却到底隔一层,他们祖孙俩有何谋划,谢云初也不得而知,总归交给王书淮她才放心。 前世这样东西直到新帝登基都不曾浮出水面,今生却被她和孩子无意中发现了。 半年前父亲在正阳门请愿,扬称此物被西楚所掳,王书淮眼下已平定西楚,若将此物送过去,既替父亲圆了谎,也帮着丈夫立了功勋,王家也不必卷入旋涡中。 思忖片刻,谢云初扬声往外喊道,“齐伟何在?” 王书淮这院中均有暗卫当值,听得这一声,立即替她带话,刚从前院回来的齐伟赶忙越进墙内,飞快折身进来,见谢云初坐在案后,手里抱着个包袱,神色微惑,“二奶奶有何事吩咐?” 谢云初将包裹递给他, “你连夜便带着这个包袱,前去西楚,将此物送给二爷,记住,必须亲自交到他手里。” 齐伟接了过来,手心微沉,疑惑地看了谢云初一眼,见谢云初脸色凝重,隐约有些猜测,慎重地抱在怀里。 “可是,二爷吩咐属下,决不离开您半步。” 谢云初失笑,“府上除了你,还有其他暗卫,不妨事的,但西楚之行,非你莫属。”齐伟是眼下她唯一信得过的人。 齐伟寻思道,“上回二爷离开,吩咐属下挑两名女卫给您,人选早已挑好,这段时日属下正在训练她们,虽还不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却也可用,”齐伟语气顿了下,“这样,属下离开后,无论二奶奶去哪儿,必得带着两名女卫并两名暗卫出行,可好?” 谢云初颔首,“这是自然。” 齐伟放心了,王书淮的书房有十名百里挑一的暗卫,其中有二人功夫绝佳,齐伟吩咐他们,若谢云初出行,当追随左右。 事情议定,齐伟连夜背着包袱,从新漕运码头下的水道潜伏出城,此水关由王书淮亲自督建,其中安插了自己的人手,齐伟又伪装了一番,轻而易举便混出了城。 谢云初将人送走,回到春景堂,两个孩子跟着林嬷嬷坐在小几上用膳,看到她进来,纷纷露出期待的眼神,谢云初便知二人还在为方才的事疑惑,笑着解释, “有一年爹爹跟娘亲打赌输了,娘亲便把爹爹少时的玩具给藏起来埋在树下,没成想被你们姐弟给寻着了。” “里面是什么玩具?” “竹蜻蜓,可惜已经烂了,方才娘亲打开瞧,里面生了一堆虫子,可吓人了。”谢云初做出惶恐的表情,又吩咐姐弟二人道, “爹爹是不是大英雄?” “嗯。”二人齐齐点头, “那爹爹的糗事是不是不能告诉别人?” 珝哥儿二话不说点头,珂姐儿眨巴眨眼,露出促狭的笑。 谢云初又道,“若是被人知道爹爹打赌输了,他会丢面子,你们希望爹爹被人说三道四吗?” 这下两个孩子都斩钉截铁地摇头。 谢云初做了个嘘的手势,“这是娘亲跟你们之间的秘密,决不能告诉任何人,如果你们做得到的话,等爹爹回来,爹爹会给你们糖果吃。” 一听有糖果吃,孩子们眼神蹭蹭地发亮,点头如捣蒜。 “好,我们乖乖的,什么都不说。” 谢云初放心了。 长春宫。 长公主深夜收到前方战报,信王已暂时击退了蒙兀大军,而王书淮也占据了西楚国都,两线战事都十分顺利,满朝文武欢欣鼓舞,长公主欣慰的同时,也露出忧愁。 朝云站在紫檀鎏金长案侧侍奉笔墨, “信王立下大功,陛下必定属意他为太子,殿下,您打算怎么办?” 长公主念栈权位,信王不可能让长公主摄政,姑侄俩注定你死我活。 长公主纤指轻轻按捏在邸报上,撑额寻思,夜已深,万籁俱静,长公主嫌灯芒太盛刺眼,着宫人吹了几盏,撑了一会儿只觉脖颈酸胀,又干脆依着引枕仰躺下来。 朝云替她将书案上的宫灯给吹灭,蒙蒙浓浓的光色在殿内流动,衬得长公主神情越发幽深曲折。 长公主沉吟道, “预取先予,先答应立信王为太子。” 朝云轻声问,“然后呢?” 长公主睁眸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厉芒,“在他回京接受册封之时,半路截杀。” 朝云额尖微的一跳,露出敬佩,“殿下英明。” 六月二十五,离着皇后赏花宴尚有三日,长公主暗中遣人上书让皇帝立信王为太子。 皇帝拿着折子心事重重,招来长公主问道,“信王军功累累,朝野声望也不错,确实是太子不二人选,皇妹以为如何?” 长公主神情低靡,没有立即接话。 皇帝当然知道她想要什么,虚乏地叹了几声,劝道,“你放心…我立信王为太子,必定许你摄政。” 皇帝始终不忘自己的皇位怎么来的,皇妹又不可能篡位,她要的是权势,皇帝给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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