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颐双手赞成,江梵也无异议,她们同时瞥向大忙人谢云初, 谢云初摊摊手,“中馈已丢给三弟妹,婆母也让四弟妹伺候着,孩子有乳娘和林嬷嬷,我闲着呢,今夜我做东,陪你们吃酒。” 三位手帕交顿时乐了, “你早就该这么做,一人伺候那一大家子,累还在其次,没人领你的情。” “可不是,”一提起家务事,几位少夫人七嘴八舌宣泄平日的不满。 菜陆陆续续上了来,萧幼然豪爽地替各人斟满了酒, “我娘整日跟我唠叨,说我那婆婆身份尊贵,是朝中的郡主,我可不能怠慢她,我这两年多可不就是日日伺候她过来的,她一面嫌弃我夫君不上进,责我不管教夫君,让我做恶人,自个儿却讨好儿子,衬得我里外不是人。” 江梵笑,“你呀,平日风风火火的,看着能耐,实则什么事都是你做,什么亏都是你吃。” 沈颐也一肚子苦水,“你家公婆好歹只你夫君一个儿子,无非就是唠叨几句,我家就不一样了,公婆只管大的,压根不在意小的,什么爵位尊荣都得靠我那黑脸夫君自个儿挣,还是拿命在换。”沈颐很心疼丈夫,说着红了眼。 江梵公婆体恤,夫妻恩爱,倒是没啥可说的,只是,“我的苦你们何尝知道,我婆家没的说,偏偏那娘家日日逮着我要银子,非逼我拉扯那不成器的弟弟。”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到最后目光齐刷刷朝谢云初戳去, “说来我们几个就初儿嫁得最好,初儿,嫁给皎皎如玉的男人是什么滋味?” 谢云初早已喝了两杯酒下肚,此刻眉目熏染,愣愣看着她们,试着回想王书淮。 如果一定要形容,他就像是一块竖之有年的晷表,每日按部就班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没有感情,至少他的感情没有给过她,他内心深处想什么,她不知道。两世夫妻,私下说体己话却是屈指可数。 就拿今日来说,她被人拿作笑柄,他却不在意她的感受。 “没有滋味。”她如实道。 廊庑外的楼梯处传来交谈声,一伙华服男子拥簇而来,为首之人官服未褪,显然是被人强拉着来喝酒。 “允之,允之,你立了大功,今夜无论如何得做东。” “何止是立了功,明日起你王允之的大名该传遍四海,挫了靖安王的士气,令西楚赔了夫人又折兵,此役可抵千军万马,边关的将士都会记你一份恩情。” 眉目如画的男人挺拔翩然,“为臣分内之事,各位兄长莫要再抬举我。” “今日书淮生辰,还是我来做东。” 一行人脚步铿锵上了楼,喧嚣迭笑纷至沓来。 雅间内,三位少夫人听谢云初骂王书淮是块晷表,笑成一团,“你呀,这一辈子定是当阁老夫人的命。” 谢云初笑而不语,阁老夫人她上一辈子也做了,迎来送往,没多大意思,临终前更多的是遗憾,遗憾这辈子不曾与好友把酒言欢,不曾有过一段酣畅淋漓的风花雪月,不曾有人在枕边轻轻掖一掖她的被角。 “什么命不命的,我宁可拿阁老夫人换个疼人的夫君。” 沈颐指着她微醺的娇靥笑,“怎么,你家书淮还不够疼你?” 谢云初摇头。 大家伙笑,“书淮事业心重,只怕还不懂得疼人。不仅不会疼人,还得盼着你做个贤妻。” 她才不要做贤妻。 酡红一点点爬上谢云初精致的眉眼,谢云初忽然笑起来,俏生生捏着酒盏, “无妨,我和离便是。”
第18章 满室灯芒璀璨,五颜六色的光浓墨重彩倾泻下来,却化不开他眉峰那一层薄薄的寒霜,他于人海潮声中敏锐地捕捉到了熟悉的声音, “无妨,我和离便是。” 是那谢氏一贯干净又明洌的腔调。 王书淮第一反应是听错了,定耳一听,确定是谢云初的声音,他皱了皱眉,不快涌上心头,这么晚了,她不曾回府却在这发酒疯,王书淮头一回对妻子生出不悦。 跟着几位同僚继续往前,掌柜的将一行人引入东厢房,与谢云初所在的西厢房仅隔了一条雕窗甬道。 茶楼里人声鼎沸,鼓乐齐鸣,一片笙歌。 这一行人打头的便是萧幼然的丈夫,郡主府的世子爷,朱世子在京城广结良朋,哪一行都吃得开,他招呼大家落座,开始张罗酒菜。 王书淮习武之人,耳力灵敏,很快又听到隔壁传来喋喋不休的笑声,这与谢氏平日作风迥异,王书淮不大放心,他不希望妻子做任何出格的事。 她从不这样。 人还未坐下,淡声道, “我先去净手。” 率先退出了厢房,沿着甬道往后廊去,脚步放缓,慢慢听着里面的动静。 “阁老夫人怎么了,我才不稀罕呢。” “他若想约束我,离了他再找一个也是成的。” 俊美的身影朗月清风般立在檐下,望着脚下万家灯火,发出轻轻一声嗤, 沈颐看着谢云初红彤彤的脸,忍俊不禁揪了她一下,“你这是喝多了,说糊涂话吧,平日里还不知宝贝成什么样?” 王书淮侧过脸来,眼神明明暗暗落在西厢房的雕窗,透过模糊的美人纱窗,仿佛看到那道婉约的身影, 那人清晰地说, “我没有喝多,我是认真的,颐姐姐,他不值得我费心,我要为自己而活。” 她仰身饮下一杯梅花酿,冰冷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去,很快升腾起一阵辣辣的灼热感,直冲天灵感,好不痛快。 “来,咱们多喝几杯。” “好一个‘为自己而活’,为你这句话干!” 少夫人们豪爽地举起酒盏,觥筹交错,语笑喧阗。 王书淮皱着眉,再也听不下去,转身绕进了东厢房。 朱世子等人已叫了几个菜,王书淮重新踱入厢房,脸色一如既往镇定, “允之喜欢吃什么?” “我随意。” 朱世子又问,“允之喝什么酒,这里有西风烈,女儿红,还有竹叶青…” 王书淮心思不在这事上,双手往桌案一搭,慢声回,“我不爱喝酒。”喝酒误事。 另一人将一大盏搁到王书淮跟前,“今日可容不得你推卸,陛下都发话了,叫我等陪你好好喝一顿。” 王书淮闻言脸上浮现笑,笑却不及眼底,“在下奉陪。” 王书淮只当谢云初说几句浑话,不跟她一般见识,陪着几位好友喝了几杯,场面正酣,一人喝得面红耳赤,酒劲上头, “允之,你当场要割那孟鲁川的舌头时,我等可真是解气。” “正是正是,那个混账,竟然还敢觊觎弟妹,弟妹何等国色天香,岂容他肖想。” 朱世子察觉这话不太对劲,恐犯了王书淮的忌讳,悄悄推了推那人胳膊,示意他闭嘴,转身笑吟吟敬了王书淮一杯,“回去帮我夫人给弟妹带句话,请弟妹得空陪着她去逛街,疏散疏散心情。” 对面那醉酒的男子却恍然不觉朱世子在岔开话题,醉醺醺说一句, “不过话说回来,王夫人论容貌才情在京城首屈一指,也就书淮能配。” 王书淮修长的手指轻轻捏着茶盏,眼神不着痕迹瞥了对面二人一眼,随后朝朱世子撩唇一笑,“放心,定带到。” 酒水入肚时,脸上的笑意倏忽褪尽。 他倒不知京城这么多人觊觎他妻子。 谢氏很美吗? 王书淮虽娶妻两年,从不在容貌上去品评妻子,妻子端庄贤惠,大方得体,温柔安静在他眼里便可称之为美。 谢氏容色真有到国色天香的地步? 王书淮心头的不悦又深了些。 恰在这时,侯在门口的郡主府小厮笑着接话,“世子爷,咱们夫人就在隔壁与王夫人一道吃酒呢,哪里还需要王大人带话。” 朱世子夸张的啊了一声,“果真?”心里却愁起来,悄悄靠近王书淮道,“兄弟,看来这顿你跑不掉了。” 今日王书淮大放异彩,朝中几位皇子有心拉拢,朱世子看在眼里,帮着王书淮攒了局,早早脱身出宫,这酒自该王书淮请。 对面两位官员阴恻恻地笑,谁不知朱世子是个妻管严,连花钱请一顿饭都吓成这样,大家看破不说破。 酒饱饭足,朱世子主动去隔壁接妻子,其余人散的散,最后甬道里只剩下王书淮与谢云初,谢云初喝得醉醺醺的,意识不算很混沌,却也比往日糊涂些,至于说过什么,怕是忘得一干二净,夏安从仆从处端来一醒酒汤给谢云初,她抿了一口,五脏庙方好受些。 王书淮立在昏黄的灯芒下,高耸的雕窗过道反而将他身影拉得格外挺拔,他一双深目盯着她。 谢云初总觉得丈夫的眼神与平日不同。 不管他。 她揉了揉还有些发烫的俏脸,“二爷,咱们回去吧。”她倦了。 夏安搀着谢云初踉踉跄跄下楼,王书淮紧随其后,至马车旁,谢云初身子有些不稳,王书淮抬手掺了一把,又迅速收回,夫妻俩一前一后钻进马车。 谢云初一进去,人便靠在车壁闭目养神,裙摆胡乱铺在身侧脚下。 夏安跪在塌前替谢云初整理衣摆。 王书淮坐在她身侧,冷声吩咐,“出去。” 夏安一愣,印象里这位姑爷一直是温和而谦逊的,这样的语气还是头一遭,夏安心里有些慌,还是依言退了出去,与侍卫齐伟一道坐在车辕上赶车。 夏安的动静惊动了谢云初,她迷迷糊糊睁开眼。 王书淮目光偏过去,最先入目的是那双水灵灵的杏眼,含情脉脉,半嗔半恼,狭长而翘挺的鸦羽密集地铺在眼下,随着明眸睁开,如小扇子似的,拂动人心,雪肤娇靥,瑰艳糜丽,最是眉梢那一颗美人痣,如同照影惊鸿。 是平日不曾好好打量她,还是她的端庄稳重褪去了这颗痣的风情。 王书淮忽然意识到,妻子着实美得不可方物。 忽的一阵风袭来,谢云初被呛了一口,猝不及防往后避了避,夜风推着那薄薄的香云纱一下全部贴紧了谢云初的身,玲珑曲线显露无疑,王书淮唇线倏忽绷直。 她外出竟没有束胸? 不知是不高兴妻子被人瞧,还是不高兴妻子违背自己的意思。 或者兼而有之。 再联想方才谢云初说的话,王书淮完美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裂缝。 她怎么会想着和离呢? 这两个字怎么吐的出来? 王书淮自问不曾苛待她,后宅皆由她做主,库房钥匙交给她,万事信任她,他如今拼命在外头爬摸打滚,一心想干出一番事业,好替她们母女挣一份好前程,她有什么不满足的? 一丝嗤笑再次萦绕在他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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