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王书淮先她一步回府。 平日院子是静谧而井然的,哪怕偶尔传来孩子几声啼哭,也有一种岁月静好的祥和。 今日回府,薄暮如烟,灯火被青色的天幕映衬得还不够明亮,他置身其中,莫名觉得有些冷清。 皇帝赏赐下来的金银珠宝玉器绵帛尚堆在廊庑下,王书淮皱着眉问明贵, “怎么还没收拾?” 换做往日,这样的小事谢氏早已打点得妥妥帖帖,不会是真的打定主意和离,万事皆休了吧,王书淮脸色虽是寻常,语气却不复温和。 明贵过来打了个千儿,苦笑回,“东西是今日巳时赏下的,少奶奶早出门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小的们不敢擅动,想等少奶奶回来做主。” 王书淮唇角微微绷紧,昨日他纵马出巷子时,就瞧见她慢悠悠登车出府,今日又出去了? 换做以前,他都不会放在心上,如今知道她有和离的念头,心里就不太是滋味。 王书淮实在没有管教妻子的习惯,越过那些箱盒进了书房。 明贵伺候他换洗,王书淮顾不上用晚膳,开始翻阅文书,皇帝又交了新差事给他,他没功夫在意这些后宅琐事。 大约是一刻钟后,外头石径处隐隐传来笑声, 像是谢氏的声音,王书淮笔头一顿,这是他第一次因谢云初分神。 外头谢云初施施然回来,明贵连忙过去请安,顺带往廊庑下那礼箱指了指, “二奶奶,这是今日上午陛下给咱们二爷的赏赐,还请奶奶清点清点,瞧瞧该如何归置。” 谢云初立在书房月洞门外,慢悠悠往里望去一眼,五六个大红描漆的礼盒整整齐齐排列在廊庑下。 王书淮看不到她,却听得到她的清脆的嗓音, “行,都抬去库房吧,着管家与冬宁登记造册再入库。” 明贵陪笑,“听内侍唱名时,里头有不少绫罗绸缎,奶奶不亲眼瞧瞧吗,挑着好的给您和二爷做几身夏裳秋衣也是成的。” 明贵是暗示谢云初该给王书淮置办行头了。 谢云初心思都被商贸城给充滞着,没听出明贵的言下之意,懒洋洋摆手,“再说吧。” 不在意的口吻。 王书淮眯了眯眼,目光萧索地落在面前的虚空, 说她不识大体,她过去实在是贤惠殷勤,任劳任怨。 如今完全变了一个人。 罢了,随她去。 一个女人而已,还不至于乱了他的心,王书淮继续忙公务。
第19章 谢云初回来,瞧见春景堂门口窗牖插满了艾草,连春节贴的桃符也换了,这才想起今日是五月初四,明日该是端午节了。 春祺伺候她进去净手喝茶,谢云初便问,“谢家今日可来人了?” 春祺答,“来了,送了请帖,请您明日跟姑爷回门吃席。” 谢云初并不意外,民间端午有走娘家的习俗,“那待会你给书房送参汤时记得告诉二爷,问他有空否。” 不是什么大事,王书淮去不去皆可。 “还有旁的事吗?” 春祺又道,“长公主殿下今日赏了节礼下来,装在一个紫檀盒子,要不抱来给您瞧瞧。” 没有谢云初的准许,丫鬟们不敢随意动主子的东西。 谢云初疲惫地往背搭上靠着,“拿来我看看。” 不一会春祺去耳室的小库房将锦盒抱出来,谢云初打开一瞧,里面是一对和田玉耳坠,一个珊瑚手串,珊瑚价值不菲,谢云初也是前世成了首辅夫人后方得了一串,前世长公主没有给她赏赐这些,今生看来是高看她一等了。 谢云初拿出来戴在手上,皓雪手腕衬得那珊瑚红娇艳欲滴,她很喜欢,便没脱下来了。 换做以前,她行事总是谨小慎微,不爱出风头,如今嘛,怎么高兴怎么来。 半个时辰后,谢家邀请吃席的话带给了王书淮。 明贵好不容易得了机会,非得劝着王书淮去后院, “二爷,明日端午呢,您一向敬重谢祭酒,能得空去吗?” 有了谢云初这一出,王书淮心里其实不太想去,但谢晖不仅是岳丈,更是他恩师。 明贵见他无动于衷,继续添了一把火,“姐儿这几日闹得很,连小的在外院都听到她喊在爹爹呢,您已多日不曾去后院,不惦记着夫人,也得惦记着姐儿吧。” 明贵忽然觉着,谢云初晾晾王书淮是对的,虽说主子忙是真忙,但去后院看了一眼妻儿的功夫还是有的。 王书淮经这么一提醒,便想起了谢云初的话,若她真想和离,他必不会让她带走珂姐儿,那可是他的嫡长女,这个念头一起,王书淮起身往后院去。 灯火绰绰约约在风中摇晃,王书淮负手来到春景堂院门口,院子四处弥漫着清新的艾草香,廊庑角落搁着一个木架子,上头摆放着珂姐儿一些玩具,庭院内还有各式各样的花盆,红红火火的花骨儿拥簇在一块,五光十色如蒸霞蔚,不远处的水缸蓄着一池早荷,粉嫩嫩的花骨朵从碧绿的荷叶下探出半个头。 甚至还有似有似无的银铃般的笑声。 处处都是她们母女生活的痕迹。 手忽然垂了下来,仿佛有轻羽拂过坚实的心房,王书淮踏上了廊庑。 林嬷嬷高高兴兴将他引入,没成想王书淮立在门外,只问她,“珂姐儿何在?” 林嬷嬷嘴上笑意一顿,是来看孩子的。 王书淮立在廊庑下,眼神分明,没有进正房的打算。 林嬷嬷却是僵硬地往正房次间指了指, “姐儿今个儿还没睡,闹腾着呢,少奶奶在哄她。” 王书淮沉默了一会儿,负手踏了进去。 东次间内,谢云初搂着珂姐儿在罗汉床指着画本给她看画,小家伙眼神四处溜达,一点都不专心,谢云初便捏了捏她圆鼓鼓的面颊,“再这般调皮,娘不教你了。” 帘外的王书淮听了这话,脚步又是一顿,迟疑了一下,他还是冷着脸进了屋。 谢云初看到他并不意外,王书淮偶尔得了闲也会来看珂姐儿,她抱着孩子起身,“二爷来啦。” 王书淮对上她的目光,一如既往温柔娴静,看不出半点端倪。 若不是那日亲耳听见,他只当一切是自己的错觉。 王书淮径直从谢云初怀里接过孩子,抱着她在罗汉床上玩,谢云初发现珂姐儿看到爹爹明显兴奋多了,站在他怀里扑腾扑腾笑, 小没良心的,果然不识好歹。 谢云初拂了拂被珂姐儿抓乱的金簪,先给王书淮斟了一杯茶,随后在他对面的长条几后坐着看账册。 不一会,冬宁进来又送了一本账册给她,“这是奶奶的嫁妆单子还有聘礼单子。” 王书淮听到这,瞥去一眼,谢云初接过账册一面认真翻阅,一面拨珠算账。 王书淮眼神幽深。 一会儿说不教导孩子了,一会儿算嫁妆聘礼单子。 她什么意思? 王书淮以前从不在意谢云初做什么,今日罕见开口问, “怎么突然算起账目来?” 谢云初正在劲头上,头也没抬回道,“就是想算算手头有多少余钱。” 买地花了一千八百两,她手头紧得很,到明年新的漕运水关开起来时,她计划建一栋货栈,专供各商户囤货并在此售卖,她脑海隐隐有些念头,现在打算筹银子。 谢云初心里有了成算,把聘礼单子踢除,递给冬宁,“聘礼单独造册,别跟我的嫁妆单子相干。” 聘礼虽是给她的,她却不想动用王书淮的银子,将来留给孩子便是。 谢云初没避着王书淮是因为,丈夫对库房账目一类一向信任她,且他从不在意这些他所谓的细枝末节。 她却不知,这话对于王书淮来说,坐实了她和离的打算。 呼吸几乎微不可闻,他安静了许久。 甚至连孩子往他衣襟上糊了一口口水都不曾发觉。 还是谢云初听得孩子做坏事得逞时的咯咯笑,抬起眸方发现这一幕,王书淮那张脸分外平静,谢云初反而笑了,递了一块手帕过去, “二爷,胸襟沾了口水,您擦一擦吧。” 王书淮没有接,垂眸瞥了一眼,先将孩子搁在罗汉床上,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方慢慢拾起桌案上搁着的一条汗巾子把那儿擦了擦。 谢云初算看出来了,王书淮有些不对劲。 她咬着笔头看着王书淮笑,“我这是得罪二爷了?” 王书淮胸臆如堵。 “没有。”他摇头,并不想承认那些话让他不适,他挺拔坐在罗汉床沿,任何时候都是那副不动如山的姿态,眼神锐利地望向她,罕见带着穿透力, “倒是夫人,是否对我有所不满?” 不然为何口口声声喊和离。 谢云初有些讶异,以前王书淮也温和含笑问过类似的话,“夫人,我公务繁忙,若是有不到之处,你必要告诉我。”她总觉着丈夫无比体贴,即便受了委屈也不舍得去麻烦他。 但今日他的语气神态明显不同。 “您为什么这么问?” 王书淮内心冷笑。 还想装吗? 他没有回答。 于是谢云初开始回想她是否真的对丈夫有所不满。 那一晚酒局上的话支离破碎闪过脑海。 期望丈夫温柔小意,期望有人替她遮风挡雨,有人朝她温柔浅笑。 想起这些,谢云初嗤声一笑,怎么那么肤浅呢。 人一旦陷在后宅,天地也被后宅那堵围墙给框住了,思想眼界不由狭窄,每日无非是抱怨婆婆刁难,孩子顽皮,妯娌难处,丈夫不够贴心之类。 抱怨源于失望。 可人为什么要把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呢。 尤其这两日谢云初心情澎湃投身买卖时,发现以前在意的人和事忽然之间变得渺小如蝼蚁。 至于眼前的王书淮,她的丈夫。 有貌有才,外能端委庙堂,出将入相,内私德甚谨,从不约束她责难她,甚至一月有半月见不着,无需她伺候,这样“完美”的丈夫哪里找? 现在,她需要王书淮对她嘘寒问暖吗? 不,不需要,别挡着她的道,别虚耗她的时光,她要干一番事业。 命运捏在自己手里,方不在乎旁人转不转身。 “我没有,”谢云初笑吟吟道,“二爷处处都好,我指望二爷升官发财,我和孩子也能跟着沾光。” 这话虚伪又做作。 如果不是亲耳听见她要和离,他还真就信了她。 王书淮一向喜怒不形于色,谢云初也没去想他会如何,继续埋头算账目。 王书淮给气走了,临走时说了一句, “明日白天我有事,晚边再去拜访岳父。” 谢云初坐在案后不在意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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