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初看着傻乎乎的女儿,心情五味陈杂。 前世珂姐儿性子不知随了谁,调皮又好动,能跑后,屋子里能摔的东西都摔了,王书淮规矩大,谢云初怕惹他不高兴,自然看得紧,生怕她性子骄纵,将来为婆家不喜,又担心她行事鲁莽,惹人记恨,诸如此类,忧虑重重,身为母亲心力交瘁,是以对女儿越来越严苛,后来儿子出生后,她长了教训,从一开始便立规矩,将一双儿女养得离心离德,以至于入了谢云秀的蛊。 前世顾虑得太多,在教养孩子时被条条框框束缚,这一世想开了,儿孙自有儿孙福,父母决定不了孩子的命运,甭管将来如何,先把当下日子过好。 谢云初初为人母,没有养孩子的经验,这个时候的珂姐儿吃得胖,六个月了还不会翻身,谢云初吩咐乳娘将孩子搁在罗汉床上,训练她。 珂姐儿听到娘亲与其他姐姐在屋子里玩,急得想翻身过去看,于是在罗汉上张牙舞爪,“啊啊”口水都流出来了,看着那藕节般的胳膊挥舞,小腿使劲蹬啊蹬,屋子里笑成一团。 这时,门廊下忽然静了下来,谢云初往外瞄了一眼,看到王书淮沿着长廊缓步往这边来了。 小丫鬟门连忙收声,垂首侍立不敢言语。 换做以前,谢云初立即便高高兴兴迎了过去,再亲昵地喊一声夫君,今日没有,她朝林嬷嬷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迎候,自个儿则将插好的一瓶海棠芍药递给秋绥, “去送给太太。” 这才净了净手,着人收拾桌案。 王书淮恰在这时迈了进来,眼神冷冷淡淡扫了一眼屋内,正北的墙面挂了一幅雪山青松图,左右各有先祖鼓励后辈的对联,下方是一条紫檀长案,长案上摆着一个景泰蓝香炉鼎,就在这片肃穆的青烟中,花团锦簇,人烟穿梭。 王书淮眉头还没皱起,角落里传来几声清脆的哭声。 他很快被罗汉床上的女儿给吸引。 小丫头使出浑身蛮劲很努力在翻身,小身板已经侧起,圆嘟嘟的脸蛋憋得通红,看样子快要成功。 谢云初看着她不动,王书淮也整暇以待。 珂姐儿模样憨憨的,小丫鬟想笑不敢笑。 谢云初却是笑了。 她不动声色瞥一眼王书淮,王书淮一身月白长衫,负手而立,目光沉静注视着珂姐儿,眼底隐隐含着柔和。 现在回想,前世她到底是害怕被王书淮苛责,还是真的不喜欢女儿调皮? 应该是前者,她上一辈子始终把王书淮的喜好奉为圭臬,将他的准则视作天条,作茧自缚。 重生,从打破王书淮的规矩开始,打破心里对王书淮的信仰。 是以,她明知道王书淮不喜欢喧闹,却热热闹闹带着孩子在这里玩。 王书淮很敏锐,察觉到谢云初的目光,他偏过头。 两个人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有了昨晚那一幕,眼下自然是尴尬的。 而尴尬之余,谢云初还有些恍惚。 对于她来说,她跨过了整整一生,重新来面对这个男人。 想得再好,真正四眼相对时,却没法做到心如止水。 谢云初竭力压下翻涌的心思,屈膝朝他施了一礼, “二爷。” 王书淮静静地看着她,淡淡嗯了一声算打招呼。 昨晚的事谢云初没打算解释,王书淮也没问。两个人的感情还不到直抒胸臆的地步。 就这么对了一眼,事情就算无形地过去了。 恰在这时,肉肉的珂姐儿背身重重翻在罗汉床上,大家高兴地抚掌。 王书淮视线也挪过去,露出浅笑。 珂姐儿似乎也很得意,抓着围栏爬起来,然后一眼看到了谢云初和王书淮,骨碌碌的小眼神在爹娘身上转溜半圈,开始琢磨寻谁要奖赏。 那双眼睛像极了王书淮。 王书淮神情素来温和,但他气场是极其强大的。 小孩子不懂气场,娘亲一贯虎着脸对她,于是珂姐儿笑眯眯朝王书淮张开双臂。 屋子里一静。 王书淮没有抱孩子的习惯,坊间有言,抱孙不抱儿,更何况是个女孩儿,女孩儿该由母亲教养,王书淮与孩子谈不上亲昵。 换做以前,谢云初替他抱起了珂姐儿,但她今日没动。 她想看看王书淮会怎么办。 王书淮面上看不出端倪,他默了片刻,弯腰伸手,将女儿抱起。 珂姐儿意识里只有娘亲的概念,对爹爹的印象并不深,但这不妨碍她表达自己的喜欢,她搂着王书淮面颊猛地亲了一口。 王书淮就这么僵了一下。 谢云初也吃了一惊。 上辈子整整八年,别说是孩子,就连她都不曾亲过王书淮,这个男人生得太好,如同雪山之巅的青松,叫人不敢亵渎,王书淮不主动,她也不敢亲他,女儿与儿子被她管束得规规矩矩,也没有过这样的举止。 而现在,珂姐儿亲了王书淮。 王书淮显然也没料到这一出,完美无缺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缝。 谢云初担心王书淮露出抗拒,打击孩子积极性,连忙将珂姐儿从他怀里抱下来。 背对王书淮的方向,悄悄给女儿竖了个拇指。 珂姐儿得到鼓励,眉眼生动,咯咯直笑,然后也亲了母亲一口。 比起僵着没动的王书淮,谢云初回敬了女儿一吻。 王书淮:…… 他只是不习惯与人这么亲昵。 晚膳摆在西厢房,林嬷嬷过来请主子过去用膳。 谢云初将孩子交给乳娘,随着王书淮一道跨出门,视线时不时往王书淮面颊瞅,她相信王书淮一定不适应甚至不喜欢,她忽然就觉得很好笑。 前世整整八年,这位高山仰止般的丈夫从来没跟她红过脸,也不曾见他对任何人和事动过怒,遇事不疾不徐,不骄不躁,顺境不张扬,逆境不抱怨,情绪稳定到不可思议。 谢云初脑海忽然就闪现一个恶趣味的念头,不知这辈子有没有机会看到他变脸的一天。 转念一想罢了,他变脸与否与她何干? 食不言寝不语。 一顿饭吃得风平浪静。 倒是在结束时,林嬷嬷体贴地送来一碗药,搁在谢云初跟前,带着劝慰的语气, “二奶奶,太医吩咐,您生产时落了些病根,这药即便是苦,您也得喝。” 林嬷嬷这么做也有目的,昨晚下了王书淮的脸面,谢云初不肯解释,这些做下人的总该盼着主子们和睦,得想法子转圜。 林嬷嬷是谢云初的教导嬷嬷,也是她的陪房,谢云初无话可说,当着王书淮的面把药喝了。 王书淮在一旁慢条斯理擦手,他的手生得很好看,骨节分明,修长白皙,如一件上好的雕刻品,他适时问道,“贺太医怎么说?” 面上,王书淮从来都是一位好丈夫。 谢云初喝完药转过身来,回道, “太医说我气血两亏,劳累过度,叫我好生休养。” 谢云初短短一句话表达了两个意思,其一,她操持家业很辛苦,其二,她现在不适合生养,暂时不宜同房。 王书淮何等人物,立即明白过来。 后面一层意思,他无话可说,但前面一层意思… 他回想府内众人对谢云初的评价:心思灵巧,尽善尽美。 一个人想做到尽善尽美,必定呕心沥血。 比起繁忙的家务,子嗣显然更重要。 王书淮沉吟道,“家里还有两位弟妹,平日可叫她们给你打打下手,切莫什么事往自己一人身上揽。” 谢云初目的达到,露出笑容,“二爷这么说了,那我便听您的。” 上头虽然有公婆压着,但二房真正一言而决的人是王书淮,只要王书淮同意她把身体放在第一位,她就不怕公婆置喙。 可恨她前世看不通透,凡事动心忍性,求全责备。 这一世,只要她不犯七出之罪,王书淮就不可能休了她,那么未来她便是首辅夫人,即便她什么都不做,也丝毫不影响她尊荣富贵,何苦来哉,当个富贵闲人不好? 王书淮此时没去在意谢云初的表情,而是注意到谢云初的称呼,她以前不是唤他“二爷”,而是“夫君”。 罢了,无关紧要。 王书淮起身,回了书房。 国公府共有四房,除了公中中馈,各房还有自己的一个小账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三奶奶窦可灵“奉”婆婆姜夫人之命在账房忙碌一日,又去上房陪着公婆用膳后,琢磨片刻便带着今日国公府分下来的新鲜果子来到春景堂探望谢云初。 看望是假,打探敌情是真。 她与谢云初妯娌近两年,谢云初任劳任怨,风雨无阻,何以今日一整日不曾去账房,窦可灵想知道谢云初到底病到什么地步。 谢云初进门之前,二房的家务都由窦可灵掌着,谢云初一过府,姜夫人念着谢云初是长公主挑的人,立即便把中馈权交到谢云初手里,窦可灵心里自然不痛快,没尝过肉也就罢了,当过家便知道其中还是有不少好处。 譬如下面的管事图谋差事时会孝敬她,譬如国公府和宫里份例下来时,她可以暗中挑些好的,窦可灵嫁过来后,头胎便生了儿子,她心中隐隐有傲气,觉着她比谢云初更有资格当家。 二房三位妯娌之间,甭管心里如何,面上都是常来走动的。 谢云初很快将窦可灵迎入东次间坐着。 窦可灵比不得姜氏和许时薇心大,她发现谢云初有些不同。 以前只要她过来,谢云初都会亲自来迎接,今日却摆出架子在东次间等着,以她对谢云初的了解,谢云初不是骄矜的人,看来病得不轻。 窦可灵等丫鬟奉了茶,一面打量谢云初脸色,一面关切问, “听闻嫂嫂身子不适,我不放心过来瞧瞧,恰巧今日公中分了份例,我挑了些您爱吃的送来。” 桌案上摆着几个果盒,谢云初与王书淮一般,心思不在吃穿用度上,所谓的“爱吃的”,也不过是每样挑了些。 谢云初与窦可灵相处了八年,她嘴角翘一翘,谢云初就知道她的心思。 看破不说破,她笑道,“弟妹有心了,太医今日来看过,病算不得大,却也不能马虎。” “哦,这话怎么说?”窦可灵上了心。 谢云初放下手中的针线,叹道,“还是生珂姐儿时落了病,得好好补一补,方能生下一个。” 窦可灵福至心灵,立即明白谢云初的顾虑。 谢云初急着生儿子,但身子不好,大家都在世家宅门里讨生活,里头的规矩路数谁都明白,没有儿子,立不住脚,更何况谢云初是长媳,传宗接代,责任重大。 窦可灵着实想同情一把谢云初,却发现自己同情不来,她很窃喜,面上却假模假样跟着感慨,“咱们女人太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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