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澄讶异,以至纳闷,他从未见人第一次尝此肉舍得撂筷子, “怎么?不合允之口味?” 王书淮喉咙一下子被什么堵住,绵密的肉感伴随着丝滑的凉意,充滞着他感官,他长目微眯,唇角甚至勾起一抹无奈的笑,“有些粘牙。” 不是粘牙,而是担心这一块水晶脍冲淡了记忆。 怕一旦丢了,再也捞不着。 毕竟,他已经许久不曾尝过她的手艺,往后也不知有无机会。 王书淮淡淡用湿巾擦了擦手,只顾着陪江澄喝酒,没有再进一口饭。 出了酒楼,秦淮河岸的喧嚣扑面而来,满目的灯盏将整片夫子庙照亮如同白昼,画舫舟楫在水面化开深深的涟漪,莺歌燕曲伴随水波送到夫子庙的石栏两侧,王书淮一袭白衫立在河岸口,衣袂飞扬,火辣辣的酒液刺激着喉咙,俊脸被刺得微红,然而神情是冷厉而幽黯的。 无堤两岸,纵横交错的街市,处处挂满了琳琅满目的灯盏。 王书淮在一间铺子前停了下来。 白墙乌瓦的檐角下,独独悬挂一盏美人灯。 灯盏想必挂了些时日,有些褪色,石青色的墨料轻轻勾出美人婉约的风貌,微风拂来,画面皱褶,她仿佛笑起来,像极了当年她羞答答拉着他衣袖,暗示他留宿时的腼腆情致。 再也忍不住,王书淮于冷风中深吸了一口气,问明贵, “她还没回信吗?”
第40章 雨沫子随风扑过来,王书淮身姿挺拔立在风中岿然不动,明贵不知从何处弄来一油纸伞,费劲地兜在王书淮头顶,“来了来了…齐伟的信来了,在家里书桌搁着呢,您不是出门了,小的还没来的及跟您说。” 王书淮二话不说回了府。 进了书房,顾不上换下湿漉漉的衣襟,在桌案一角寻到信笺,立即展开。 信分为两部分,上半阙写得是信王的动静。 “八月十八,信王府往谢家,萧家与玲珑绣的铺子里送了礼盒,夫人婉拒……” 看到“婉拒”二字,王书淮心里好受了些,人长吁一口气,往圈椅一坐,随后细致地展开下半阙,这里洋洋洒洒记载得便多了, “八月十九,少奶奶一日未出门,嬷嬷带着姐儿在后花廊玩,瑄哥儿跟林哥儿两位小公子打架,互相攀比谁家爹爹厉害,姐儿手舞足蹈逢人喊爹爹…” 王书淮脸一黑,却又莫名觉得好笑, “八月二十,少奶奶去了市署……” 往后关于谢云初的行踪就十分密集,全部集中在市署与铺子里。 她竟然在忙设专卖局的事,倒是一个奇思妙想。 王书淮忍住回想妻子专注的模样,她是个很聪慧的女子,任何事只消她费心,就没有学不会的…这么出色的女子以前怎么……思绪在这里猛地打了个阻, 她以前事无巨细照料他,鞍前马后伺候一大家子,哪有功夫忙别的。 王书淮的脑海忽如拨云见雾般明悟过来。 “他不值得我费心,我要为自己而活…” 所以,她这是把曾经放在他身上的心思,转移到吃穿打扮…以及经营店铺上。 王书淮慢慢将信笺搁下,心情五味陈杂。 定是他与家人一直视她付出为理所当然,她不高兴了。 爱护自己自然是应当的,王书淮乐见其成,倒是…也没必要如此忽略他。 他起身去内室,换了干净的衣裳出来,回想谢云初在忙着开设专卖局一事,他本着为官多年的经验,写下一封信,着人送去京城交给谢云初,提醒她该注意些什么,该防备些什么,从哪些方面着手,甚至将认识的一些官员名单列在其中,让谢云初有麻烦寻这些人解决。 妻子想要施展拳脚,他愿助她一臂之力。 半月后王书淮收到谢云初的回礼,是一个锦盒, 王书淮打开一瞧,里面均是珂姐儿近些日子的涂鸦或捏制的泥塑,另外还有一个包袱,是谢云初给王书淮准备的冬衣。 王书淮眼巴巴看着明贵,明贵继续在翻包袱,可除了这个锦盒及衣物,额外的什么都没有。 王书淮心里有些失望,只是什么都没说。 他近来在余杭出巡,刘苌的案子给了他立威的机会,他在刘琦亮的授意下,手执尚方宝剑独自一人来到余杭,开堂查案,当着百姓的面将刘苌给斩了,余杭的官场被他唬了一跳。 是主动交待侵占的田地人口,还是等着人头落地。 两条路摆在面前。 余杭豪族陷入困境。 王书淮名声在外,曾经的天之骄子当朝状元郎,如今的朝中新贵,面对西楚悍将挑衅,挺身而出,以一人之力改变和谈局面,壮了大晋声威,这样的人物,不是谁都敢触其逆鳞。 聪明人选择投诚,有一就有二,余杭豪族很快一边倒。 王书淮用了一个月时间,震慑了余杭官场,丈量田地一事在余杭率先如火如荼展开。 九月初八是明夫人与谢晖成亲的大喜日,随后初十是珂姐儿周岁宴,王府念着珂姐儿是王书淮和谢云初第一个孩子,办得很隆重,长辈姻亲均送了厚礼,珂姐儿趴在铺了大红锦毯的罗汉床上抓周,小家伙对什么都很好奇,样样拿起来把玩一阵,迟迟不选,可急坏了谢云初,国公爷比谢云初还急,生怕自己的曾孙女挑个不尽如人意的礼物,便捡着好的试探她,最后珂姐儿不耐烦,怒而执起一支笔扔到了国公爷跟前,那豪情万丈的模样逗笑了所有人。 王书淮给女儿准备的贺礼是三日后方送到京城,虽然迟了,好歹记得,谢云初也没当一回事。 忙完余杭的事,王书淮回到金陵。 彼时已是深秋,院子里一片枯黄。 因他常日在外,书房内并无多余的装饰,当初离京,除了那个象牙球,一些书册衣物,他并未捎带旁物来,如今看着冷冷清清的书房,王书淮吩咐明贵, “去买一盆菖蒲来。” “花草四雅”,兰花,水仙,菊花与菖蒲中,谢云初最喜菖蒲,说菖蒲绿草葱茏,生命力强,极配他的气质,王书淮一向于这些事不上心,便随了她。 空落的书房,摆上了熟悉的盆栽,看着心情也好了不少。 九月十五,又是一个月圆之夜。 王书淮在余杭旗开得胜,金陵不少官员奉承他,请他去喝酒,王书淮去了。 从不进青楼画舫的男人,为了应酬,收起文质彬彬的佳公子形象,游刃有余陪着众官寒暄。 自然也有美人作陪。 秦淮八艳名不虚传,无论琴棋书画,投壶烹茶样样精通,在金陵知府的示意下,那为首名唤李媚娘的女子,袅袅娜娜朝王书淮挪来,她那一身酥香艳骨在轻纱下若隐若现,知府大人一看便红了眼,只因今日目标是王书淮,方忍不住割爱。 “书淮,媚娘可是我们金陵最出众的艺女,她这么多年卖艺不卖身,能让她主动敬酒的,也就咱们总督大人,书淮你是第二人,”旋即朝李媚娘使眼色,示意她使出些段数来。 李媚娘是风月场上的老手,一眼看出王书淮非凡品,光是那张脸便可将金陵所有风度翩翩的佳公子给比下去,更何况是那一身看着疏离浅淡,却始终游刃有余的独特气场。 加之又端得是才华横溢,智计无双,天下十分颜色,他独占了八分。 这样的男人,若能与之共度一宵,她死也愿意。 媚娘款款行来,缓缓在王书淮跟前跪坐,纤指轻轻捏着一杯特制的花酒,递到王书淮跟前,媚眼如丝, “王公子,王状元,此酒是媚娘我的独家配方,名为‘揽月’,公子尝一尝,若是不好,媚娘今夜任公子处置。” 众官员笑起来,“媚娘莫非是故露破绽,好惹得王公子入毂吧。” 李媚娘笑而不语,只一双清凌凌的美目跟拉丝似的,黏在王书淮身上。 王书淮一身白衫,纤尘不染,在李媚娘靠近时,他便直起腰身,抬手执酒保持着距离, 身姿如玉,磊落翩然。 他用酒杯淡淡将李媚娘那只玉臂给拂开,与知府大人道, “在下,惧内…” 知府愣住,对上王书淮不容分说的眼神,他十分遗憾,却也不能逼他, “尊夫人何等国色天香,方能笼络住书淮的心。” 王书淮笑而不语。 不接陪侍,却不能抗拒知府的酒,王书淮喝得醉醺醺地回了宅院。 明贵和冷杉一左一右搀着他进了书房。 月色明朗朗地照亮漆黑的案台。 他将下人遣散,独自伏在案上, 今日那美人靠近他时,他敏锐地辨别出她身上的梨花香。 谢云初身上也是这种香气。 今夜十五,是她给他约定的日子。 从来克制自持的男人,被酒液蒸红了眸,滚烫的灼热流遍四肢五骸,他阖着目,眼前是一片漆黑,又是一片明媚。 她细长的峨眉,她嫣红的唇角,还有一双覆满水光盈盈的杏眼,还有那一直被藏着掩饰着很好的妩媚身段…甚至还有离京前一夜,她被他摁在床栏处,软软发酥唤的那声“二爷,饶了我…” 浑浑噩噩睡了一夜。 晨起,秋光明媚,露珠滚落枝头。 王书淮亲自给那盆菖蒲浇水,冷杉隔着窗台,将京城捎来的家书递给了他。 有国公爷的,有父亲母亲的,甚至还有三弟四弟央求他购置一些笔墨纸砚回去。 最后剩下齐伟那半月一封的邸报。 齐伟先事无巨细把孩子的情形告诉他,王书淮得知珂姐儿现在走得很稳当了,由衷喜悦,他甚至能想象孩子扑向他怀里的情景,随后便是汇报谢云初的行踪,依旧是市署,店铺,偶尔会去萧家,郡主家,还有王怡宁的府邸…看得出来,她充实而忙碌着。 但始终不见她提笔给他回信。 王书淮趁着今日休沐,带着冷杉去市面上购置些玩具给珂姐儿,又想着谢云初如今爱美,便买了一套点翠首饰捎回去,回到家里,暮色四合,灯火寥落的廊庑下隐约传来抽搭声,王书淮皱眉,踏步进来,只见明贵抱着一封家书蹲在角落里哭。 王书淮满脸疑惑,走过去问,“你这是怎么了?” 明贵一抽一搭拂泪,起身朝他弯腰,“齐伟帮我捎来家书,小的家里那婆娘干活时摔了一跤,骨折了…疼得厉害…”明贵越说越哭,“小的心里也疼呢。” 王书淮看着泪流满面的长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挤出几句宽慰的话, “你父亲母亲皆在府上当差,家里人多着,定替她请大夫,不妨事的。” 明贵哽咽道,“小的明白这个道理,小的就是不好受…恨不得替她疼。” 王书淮怔愣着,有些难以理解,“你不可能替她疼,不要说这些傻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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