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看儿子这模样,叹气道,“你别在这杵着了,实在不放心,便进去瞅一瞅。” 姜氏虽然爱给媳妇立规矩,其实骨子里并不把规矩当回事,她生过四个孩子,回回皆让二老爷陪在身边,用她的话说得叫丈夫懂得些女人的苦,她嘴里埋怨儿媳妇不够稳重,心里却明白头胎很艰难,怕万一出事,回头儿子后悔。 王书同红着眼眶问姜氏与三太太周氏, “我真的能进去?” 常言道产房污秽,寻常人家是不许男人进产房的。 长公主不喜这些陈规陋俗,是以王家也不讲究这些。 三太太朝他颔首,“进去瞅瞅也无妨。” 王书同二话不说冲了进去,很快里面传来小夫妻说话声,那许时薇见着丈夫哭得越发委屈,可心里的惶恐却淡去几分,许时薇害怕孩子保不准,害怕自己出事。 她在里头哭得撕心裂肺。 三太太听到了,进了产房隔着屏风朝里面斥道, “胡思乱想些什么,孩子有八月大了,天底下八月生得多得去了,你这跟足月生的没甚区别,好好留些力气,等会宫口开了好用力。” 许时薇忙止住了哭声,“我知道了,婶母…” 谢云初等人陪坐了一个时辰,孩子还没有动静,也不可能一屋子人全部在这里耗着,三太太念着各家均有孩子,吩咐谢云初三人回去。 “待有消息便来传话。” 谢云初三人出了门,上了游廊,身后哭声渐远,窦可灵便道,“也不知四弟妹会生个女儿还是儿子?” 她私心希望许时薇生个女儿,如此一来,她便是二房三个媳妇中唯一一个生儿子的,届时婆母也会高看她一眼。 谢云初装作没听到的,苗氏却是回了一句,“母子平安便好,无论男女,咱们国公府还能看轻了不是?你看咱们这一辈,就三个姑娘,多金贵呢,前头南府那边开宴,我去看了,一溜的姑娘,个个水灵灵的瞧着便喜欢。” 王家枝繁叶茂,除了国公府这一嫡枝,还有几支偏房住在街南,称南府,南府没有北府显贵,平日也是依附这边过活。 窦可灵听了这话,自然是说平安为大。 “对了,若是明日生了,咱们送什么贺礼?”同是妯娌,送礼还是相互商量着好,省得有轻有重,面子上难堪。 大嫂苗氏一向跟谢云初亲厚,窦可灵担心自己被撇下。 苗氏看着谢云初问,“要不,还是长命锁吧。” 先前珂姐儿出生,大家都给了一个赤金的长命锁。 谢云初点头,窦可灵自无异议。 次日凌晨卯时三刻,许时薇诞下了一位小哥儿,母子平安,阖府大喜,只是孩子早产,生得十分瘦弱,叫太医在悉心照料着。 国公府许久未曾添丁,国公爷闻讯欢欢喜喜从皇宫赶了回来,老人家来到二房的厅堂坐着,喜色溢于言表, 各家均送上贺礼,不是长命锁,便是赤金项圈一类,也有送玉坠子的,长公主也从宫里送了赏赐,礼盒堆了整整两条长案。 屋子里热热闹闹的,孩子瘦弱,天寒地冻,国公爷就没让抱出来瞧。 二老爷笑眯眯问国公爷,“父亲,您瞧着孩子取个什么名好?” 谢云初在这时猛地抬起了头。 她竟是忘了,前世她的孩子先出生,国公爷依照辈分取了王珝为名,今生许时薇抢了先,万一把珝哥儿的名字给了旁人呢。 不可以。 眼见国公爷正在寻思,谢云初急出了一身冷汗,情急之下,她脱口而出,“祖父,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大家吃惊地看着她,谢云初面色白得近乎透明,不复往日那般镇定,大家很是奇怪,甚至窦可灵还以为谢云初是因为许时薇生个儿子,心中嫉妒如此。 国公爷问,“什么梦?” 谢云初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含笑道,“我昨夜梦到四弟妹的孩儿衔神珠而生…” “神珠”可称之为“玥”,国公爷闻言稍作思量,便与二老爷道,“便叫王玥吧。”也是极好的寓意。 跟前世对上了,谢云初松了一口气。 二老爷忙道好,吩咐四爷王书同跪下给国公爷磕头。 国公爷却在这时深深看了一眼谢云初。 要说他最盼谁的孩子,自然是非谢云初和王书淮莫属。 可惜王书淮忙着建功立业,谢云初又不肯去江南,他的嫡曾孙迟迟不见踪影,罢了,左右快到除夕,书淮也该回来歇一阵,开春后便让谢云初带着珂姐儿去金陵便是。 取名的事很快便传到了许时薇那,她生产时出了不少血,这会儿躺在床榻上恶露不止,身子虚得很,听了嬷嬷的回禀,脸上带着讶色,人也跟着精神了,“二嫂真的做了这样的梦?” 嬷嬷满脸欢喜,“可不是,衔神珠而生,咱们哥儿厉害着呢,是个好兆头。” 许时薇还是不太相信,回头唤来王书同,王书同亲自跟她解释,“神珠确实是好寓意,古籍上都这么记载呢。” 她欢喜道,“如此,我回头得给二嫂备一份厚礼。” 王书同笑,“这是应当的。” 许时薇生产的同一日,王书淮再一次收到了齐伟送来的家书。 这一封家书洋洋洒洒数千字,事无巨细讲述了谢云初母女的日常。 信笺太厚无法用飞鸽,借的是王家跑江南的货船,费了四五日功夫方到。 信封里还夹着珂姐儿捡的枯叶,形状各式各样,煞是有趣。 一字一句看完,脑海浮现母女俩在院子里嬉戏的画面,一日的疲惫便散去了。 王书淮在信封底部发现了一个布条,轻轻展开,一行歪歪斜斜的字迹映入眼帘,笨拙可爱。 这显然是珂姐儿写的,却又不是她写的。 她那么小,方一岁多,怎么可能会握笔,王书淮猜是谢云初握着女儿写的字,薄唇微展,愉悦不加掩饰。 他轻轻将母女合作的“书法”贴身收好。 想起上回谢云初对着信王那番话,他心中关于“和离”的芥蒂彻底消失,只想着一心一意与她过日子,早日替她请封诰命。 白日去外头忙碌,路过街道铺子时,一身官袍的俊雅公子头一回驻了足,选了一车子绫罗绸缎首饰玩具送去京城给妻女。 国公府新添了人丁,三太太请二太太姜氏帮着准备喜蛋分给邻里,自个儿又得筹备满月酒,各地庄子陆续送了年货进京,三太太念着谢云初做事仔细,又会看账目,干脆将这一桩事悉数交给她。 谢云初晨起顾不上珂姐儿,便早早去了议事厅后面的小三厅,一面接待各地来的庄主,一面核对租子货物。 统共三日见了共十个庄头,十几位铺子管事,起先这些庄头和管事掂量着谢云初年轻,有意敷衍,不成想谢云初前世可是当过整个国公府的家,将这些老滑头心里的九九看得门儿清,四两拨千斤便把事情给应对过去。 银子上账簿送银库,活禽野味则安置去国公府西北角一片林子水泊里养着,余下时蔬瓜果则搬去后厨房,西北角一带住着国公府的下人,前前后后好几排裙房,独门独院的便是府上有头有脸的管事,其余的便是干粗活的婆子丫鬟及小厮。东边给小厮,西边给丫鬟,男女别院而居。 三日后傍晚,她拿着整个账目给三太太交底,三太太看了一眼账目,面带愁色。 “您这是怎么了?” 三太太招呼她坐下,指了指总账面道, “每年咱们收了租子得了银钱,除去开销,年底便给各房分红,去年咱们每房分了一万两,还给南府两千两做压岁钱,可今年我算了算账目,比去年少了整整两万两银子的收成,也就是说,各房分红锐减,回头他们不会说今年收成不好,只埋怨我不会当家。” 谢云初先前也听说有分红一事,不过这些秘密只在长辈中流传,具体各房分多少姜氏和二老爷从未提过。 三太太今日却毫无顾忌当着她面说出来,这份信任令谢云初倍感压力。 谢云初说笑道,“哪个不晓得您最是公正公允,谁若嚼舌根,让她来当这个家。” 三太太听了这话满肚子的苦水,“可不是,她们都当我得了天大的好处,却不知若有人接我的班,我还要烧高香呢。” 谢云初听了只是笑笑不说话,她察觉到三太太隐约的一些意图,她可不要当这个家。 去玲珑绣坐着收银不好么?何苦做这吃力不讨好的活计。 三太太见谢云初没有半分反应,心里不觉失望。 “哎,我这账目一交出去啊,必定是捅了马蜂窝。” 当日夜里,三太太请来各房的老爷太太在琉璃厅议事,她将账目摊开,开门见山道, “今年的开支都在这里,收成也在这里,年底和明年上半年的预算我已留了下来,账面只剩下两万三千两银子,比去年少了整整两万两,今年分红就这么多,你们看着办吧。” 四太太眉头一皱,“怎么只有这么些?” 接下来她要嫁女儿娶媳妇,可得花不少银子,都指望着公中分红呢。 国公府有规矩,既然每年给各房分红,那么哥儿娶媳妇的聘礼,姑娘出嫁的嫁妆均由各房自个儿准备,公中只管酒席,四老爷还有些年幼的庶子庶女,平日跟着姨娘们过活,可婚事还得她这个嫡母来操持,分红一少,四太太手头便紧了。 四老爷也蹙着眉,将开支账簿拾起来翻阅,稍稍看了几页便嘀咕道,“今年大项开支这么多…” 四太太跟着瞄了一眼,突然看到有个国公爷签押的五千两银票,便指了指, “这是什么?” 三太太起身看了下,叹道,“这个呀,是书淮南下金陵,国公爷给他批的银票。” 四太太闻言笑得便有些勉强了,“这个不该归公中出吧。” 屋子里静了静。 四太太喝着茶瞄着各人的反应。 姜氏脸色有些僵硬,二老爷则眯着眼寻思,大太太事事由丈夫拿主意,不敢吱声,大老爷平日与二老爷关系不算融洽,左右这府上他也只敢跟二老爷较劲,便道, “确实不该公中出。” 当年长公主把长子带来王家,为了让王家接纳这个孩子,私下划拨了一些田产给国公府,所以这么些年,大老爷用着王家的银子也不觉得理屈。 二老爷这人好面子,心思也公允,不是贪图便宜的人,他有心认下来,于是看了下妻子。 姜氏却不服气,冷笑一声,“我儿在外头给国公府争光,国公府批点银票给他怎么了?有本事,你们一个个在外面不要说是我们书淮的叔叔伯伯,子女也不要说是书淮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 “怎么,沾光的时候不遗余力,到了出银子的时候却谁也不沾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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