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绥说完,屋子里好半晌都没人出声。 春祺和夏安等人均看陌生人似的看着秋绥,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秋绥,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呀,你这是往姑娘心上扎刀!”夏安气得跳脚, 秋绥急道,“我这也是没法子当中的法子,二爷又远在江南,难道看着他要外头的女人?” 夏安越听越气,“你简直是疯了,魔怔了…”抬手便要去扯秋绥,春祺见状,连忙拉开夏安,将她挡在身后,质问秋绥, “秋绥,这些话谁都可以说,咱们是姑娘的心腹,不能说这样的话。” 秋绥哽咽道,“正因为咱们是姑娘心腹,才要替姑娘着想。” 春祺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不相信这是自己一起长大的姑娘。 秋绥哭,春祺也跟着落泪。 冬宁冷漠地盯着秋绥,将脸别去一旁。 倒是林嬷嬷由最先的愤怒狐疑,慢慢变成一脸冷笑,“秋绥呀,你该不会说,姑娘最好挑知根知底的贴身丫鬟,而那个人又最好是你吧?” 秋绥面色窘红,手中的帕子绞成一团,她泪如雨下,伏在地上呜咽不止。 夏安气得叫嚣道,“你怎么有脸哭,你给我起来,你个叛徒。” 一直冷眼旁观的谢云初,在听到“叛徒”二字的时候,倏忽眯了一下眼。 重生后她一直在琢磨一桩事,前世那陆姨娘与谢云秀相中了王书淮,一心想取她代之,那么陆姨娘必定往她身边安插棋子。 这颗棋子是谁呢? 谢云初脸上没有大家预想中的愤怒,她反而是和声细语地问秋绥, “秋绥,你实话告诉我,你真的愿意吗?” 秋绥愣神,见谢云初脸上并无愠色,只当谢云初是真心被自己劝动了,她双目通红又是羞愧又是无奈, “主儿,奴婢自小便在您身边伺候,怎么会有二心呢,奴婢对姑爷并无非分之想,只是想替您固宠罢了,大户人家哪个姑娘外嫁不带几个通房丫鬟过去,奴婢是诚心为您着想。” 夏安一双眸子瞪得猩红,作势又要骂,被谢云初抬手拦住。 谢云初平静道,“你容我再思量思量。” 谢云初没给准信,秋绥心中没底,可已经迈出了这一步,便没了回头路,她又劝了几句,谢云初神色淡淡点头,叫她去歇着,又把其他人都给遣散,只剩下林嬷嬷。 林嬷嬷还盯着秋绥离开的方向,目光淬了毒,“姑娘不会真的让她去伺候姑爷吧。” 谢云初按着眉心,神色有几分恬淡,“让她去试试吧。” 秋绥这个时候提出跟着王书淮南下,真是她自己所想,还是幕后主子的意思,谢云初心里没数,将鱼饵放出,方能引来大鱼。 “除了秋绥,再挑一人同去,相互制衡。” 林嬷嬷看出谢云初现在对王书淮歇了心思,也晓得自己劝不动,最终摇头叹息。 谢云初将春景堂年轻的丫鬟全部叫来院中,问哪个愿意伺候二爷,这个伺候是什么意思,大家心知肚明,王书淮那样的人物,又有几个女人能做到心如止水,有两名丫鬟支支吾吾红着脸跪了下来。 既是动了心,留着也没意思,谢云初不打算挑,干脆将二人随着秋绥一道,送去了书房门口。 待王书淮从上房回来,就看到三个娇弱可人的丫鬟在书房门口冻得直打哆嗦。 冰渣子从他周身覆过,他衣袍猎猎。 王书淮缓步踱近,众人一一行跪礼,王书淮让人起身,目光随后落在秋绥身上, “夫人可是有吩咐?”过去谢云初常遣秋绥来送食盒,王书淮一眼认出她, 秋绥看着面前高大的男人,那股威压几乎是扑面而来,她不敢迎视,面色微微泛红,她垂下眸瞥了一眼一同跟来的婆子。 婆子是春景堂另外一位嬷嬷,名唤桂嬷嬷。 桂嬷嬷笑着施礼,“回二爷的话,这是二奶奶给爷挑的三名丫鬟,说是今后伺候您起居。”说完她便垂下眸。 齐伟站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叫伺候起居?” 桂嬷嬷干笑着,“就是给二爷做通房。” 齐伟傻眼了,眼神梭梭瞥向王书淮。 他的侧脸,冷峻锋锐,让人捉摸不透。 天黑漆漆的,晕黄的琉璃灯一点点破开夜色,燃出一团亮光。 光芒与夜色相接,划下一道晦暗不明的阴影。 王书淮挺拔地立在那片阴影中。 寒风呼啸而过,大片的雪花落在他的肩头,一点点覆在他衣襟携着冷意沁入他骨髓里。 王书淮脸色平静到几乎漠然,一双幽深的目跟滩死水似的,掀不起半分涟漪。 他已经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空空的,什么都捞不着,他目光钉在秋绥身上,看着那个丫鬟局促地捏着衣摆,娇羞又忐忑,他眼底忽然浮现一抹深埋的戾气, “背主之奴,全部押下去,杖毙!”
第50章 风雪匆匆从他面颊拂过,那张脸冷峻生硬,眼底甚至还沁着几分凉凉的笑。 灯火一点点在他瞳仁里变得清晰,他大步来到廊庑,小厮掀开布帘,他从那片鹤唳的风雪声中踏进温暖的书房。 迎面而来的暖气一瞬间融化了他身上的冰雪,寒气褪去,周身的僵硬得到化解,感官慢慢苏醒,心头,胸口那股空茫感更甚。 屋子里点了一盏微弱的银釭,小厮还要去点宫灯,王书淮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 高大挺拔的身子就这么陷在圈椅里,修长的脖颈深深仰起,那张俊脸彻底隐在昏暗中。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有脚步声进来。 王书淮眼皮都没抬,就这么慵懒甚至带着几分颓丧地仰在圈椅不动,声音轻到微不可闻,“查清楚了?” 齐伟来到桌案前立定,抬头看了一眼王书淮,他衣裳沾满了雪渣子,形容落拓不堪,千里迢迢奔回来,妻子却给塞了三名妾室,换谁都不好受。 齐伟将三名丫鬟送去戒律院,顺带便查了谢云初与姜氏的事,随后摇头, “太太并不曾叫夫人过去说话。” 晕黄的灯芒浅浅照亮他半身的雪袍,他眉目隐在晦暗中,听了这话,人就跟钉在那里似的,好半晌没有吭声,直到许久过去,唇角微微掀起一抹轻笑, “所以,这是她自个儿给我纳妾?” 齐伟不敢接这个话。 从不写家书,到半月一封,后来至三月一封,时不时一车车的礼物送回京城,齐伟见证了主子对妻子的上心,听到妻子怀孕,指不定多高兴呢,一股脑子奔回来,被泼了一盆冷水,心情可想而知。 宽大的衣摆摆了摆,示意齐伟退下,齐伟转身时听到轻轻的嗤声消融在夜色里。 王书淮慢慢地从圈椅里坐起身,一日一夜的奔驰,他已经很疲惫了,他双手托在书案,撑起面额,整张脸埋在手掌心,沉沉叹了一口气。 她方才每一个字走花观花般从脑海滑过。 “二爷,我给你纳妾吧。” “二爷正值血气方刚,我往后也不便再侍奉您,我给您挑两个貌美的通房,回头伴着您南下,您身边也有个人照顾。” “只一桩,二爷要答应我,我是你的正房嫡妻,凭谁都不能越过我去,你原先也不许我提和离,只要二爷做到,咱们夫妻相敬如宾,相安无事。” 好一个“相敬如宾相安无事。” 原来她一直打着这个主意。 她是怎么做这般心平气和将他推给别的女人的,换位而处,他愿意将她推给其他男人吗? 不,这个念头光想一想,就能让他生出蚀骨的怒意。 她却是心如止水。 这真的是他的妻吗? 这段时日,来来回回几十封书信,无数家书,孩子捏的泥人,剪得纸片,还有她带着女儿写下的字迹,他自以为的浓情蜜意,到头来不过是一个人的独角戏。 又一声嗤在书房里荡开。 头额昏昏沉沉压在掌心。 少顷,齐伟小心翼翼的嗓音隔着窗棂传过来, “二爷,夫人遣人送来了参汤,说是叫您早些歇着,身子要紧。” 王书淮再也不忍住给气笑了。 千篇一律的说辞,雷打不动的参汤。 他百般示好,她无动于衷,他处处依着她,也撼动不了她分毫,她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纸片人,每日按部就班履行妻子的责任,没有半丝情绪,他此刻真想拧着她衣襟问一问,她到底有没有心。 谢云初至翌日晨吐醒来时方晓得秋绥被处死了。 林嬷嬷昨晚把人送走后,担心谢云初心里不舒服,催着她入睡,谢云初安稳得睡下了,没过多久林嬷嬷晓得了王书淮将人杖毙的消息,狠狠唬了一跳,来不及告诉谢云初,赶忙去戒律院寻人,可惜到了那时,三个丫鬟已毙命,唯剩下桂嬷嬷吓得失魂落魄。 桂嬷嬷颤声跟她解释, “二爷以背主为由,将三人杖毙了,我猜二爷这是杀鸡儆猴,彻底断了丫鬟爬床的心思…” 林嬷嬷也没料到王书淮狠绝到这个地步,心里一时悲喜交加。 喜得是姑爷洁身自好,持身端正,先前江南豪族逼着他纳妾他不依,如今家里的妾室也坚决不纳,可见是个稳妥的夫君,再没二心的。 悲的是到底是三条人命啊,着人收殓一场,心情复杂地回了春景堂。 怕谢云初动了胎气,不敢声张,只悄悄告诉了几个丫鬟。 夏安红着眼骂了一句,“坏蹄子,死有余辜。” 冬宁闷闷的什么都没说,到最后也不过是一声嗤笑。 倒是春祺性子柔善,平日与秋绥感情最要好,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她承受不住,坐在后罩房的廊庑下大哭,一面骂秋绥可恨,一面为她这般草草收场而难过,细细想了一夜,未尝不是好的结局,难道今后眼睁睁看着她与主子争风吃醋么? 故而第二日谢云初醒来时,就看到几个丫鬟红着眼精神不济地在伺候着。 林嬷嬷告诉谢云初经过,谢云初愣了好半晌。 十几年的主仆情意,心里不可能不难受,只是她经历了前世陆姨娘母女的背叛与王家二房的冷血无情,秋绥这一点事已经能稳稳地抗住了。 秋绥是陆姨娘母女的棋子无疑,断了这条线索,接下来谢云秀有什么打算,她便不得而知。 秋绥死有余辜,至于那两名丫鬟…是谢云初始料不及的,她胸口翻涌得难受,撑不住又是一阵晨吐,胆水都差点吐出来了,吩咐林嬷嬷安置好那两个丫鬟的后事。 用早膳的空档,有小丫鬟将昨夜上房的消息报了来, “宁和堂昨夜闹翻了,二爷不仅没收太太给的妾室,甚至责太太无事生非插手儿子房里事,干脆将那挑出来的通房交给了二老爷。” “二老爷哪肯收哪,一股脑子塞给了三爷,三爷只敢收一个,另外一个又退给了二老爷,二太太被咱们二爷气得在屋子里哭,又被逼无奈将那丫鬟许给了二老爷,今日晨径直病了,人都没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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