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可灵悄悄拉着许时薇的袖子说,“盼着二嫂这胎是男胎,咱们俩毕竟是偏房,不像她是长房嫡媳,生出来的也是整个国公府的嫡长曾孙。” 许时薇回想谢云初在她生玥哥儿时做了一个好梦,今日对她颇有维护,“不就是一个儿子嘛,跟谁不能生似的,无非是谁先谁后,二嫂年轻,二兄与她感情又好,迟早的事,眼下是安安生生生下孩子是正经。” 苗氏坐在二人上首闻言连声点头,“前几日我去南安郡王府贺寿,还有人朝我打听珂姐儿,你瞧,这么小的姑娘就被人惦记着,书淮与初儿的孩子无论如何都是矜贵的。” 窦可灵讪讪地岔开话题,她抬眸看了一眼外头天色,夜空被水洗过明净如玉,“也不知兄长能否及时赶回,生珂姐儿时嫂嫂难产,这回生老二若再不露个面,我怕嫂嫂心里该生埋怨了。” 王书仪在一旁天真地替谢云初说话,“嫂嫂最是贤惠,不会跟哥哥计较的,再说了,哥哥即便来了,也帮不上忙啊。” 许时薇年前刚生了玥哥儿,生产时的场景历历在目,“哪里,男人在与不在,还是有区别的,那日若非你四哥进来,我指不定没那么快呢。” 王书仪还没经历过不太懂。 苗氏抚了抚她面颊,“傻丫头,你马上不是要嫁人了吗?回头你就懂了。” 王书仪害羞地垂下眸。 五月杨家来下聘,聘礼果然丰厚,她面上倍儿有光,至于那未婚夫她也见了一面,生得文质彬彬,十分秀气,没有武将的粗犷和魁梧,王书仪看着还算顺眼。 再过一月,她也要嫁人了。 离开熟悉的家门要去别家做媳妇,王书仪心里生了一阵空茫。 王书琴担心谢云初挂念珂姐儿,妨碍生产,主动把孩子带去她院子里照看着。 不一会,月洞门前隐约有人影晃动,是三太太身边的郝嬷嬷进来了,她面带喜色,“禀太太,国公爷亲自从宫里赶了回来,如今人在前面敞厅坐着,说是吩咐太太们一定要照料好二奶奶。” 国公爷亲自坐镇,这在孙辈和曾孙辈中是独一份的。 可见他对这个孩子的看重。 越看重,谢云初压力越大。 三太太是女人,懂得女人的苦,她勉强露出笑容,“你去回国公爷,就说一切就绪,初儿现在人很好,请国公爷放心。” 郝嬷嬷去了。 三太太回眸看了一眼二太太姜氏,姜氏跟她对坐在上方的圈椅,手帕都快被她抠出一个洞来,国公爷的压力没落到谢云初身上,倒是叫姜氏急出一身冷汗,“老天保佑,保佑母子平安…” 后又扬声朝外问道, “二老爷可在前面陪着?” “陪着呢。”丫鬟在外头答了一声。 大太太性子和软,连忙安抚二太太,“你别急,云初又不是头胎,会顺顺利利的。” 大太太明白二太太并非急谢云初,她急得是能否添一名嫡孙。 四太太去产房看过谢云初,出来时见她们一个个面带愁容,哭笑不得,“得了得了,她还稳稳当当在喝着参汤呢,这个小家伙也沉得住气,倒是你们反都急上了。” 三太太见状干脆说起闲话,“说来我娘家一个外甥出生时也十分有趣,前日见了红,愣生生等了两日都不见破羊水,我那嫂嫂便干脆去睡着,睡到半夜,你们猜怎么着,那孩子竟不声不响要出来。” 众人笑,“有这么乖巧的孩子?还能自个儿爬出来?” “那是没有的,不过生得着实快就是了,”三太太又往里面觑了一眼,“云初也是二胎,想必也快。” 就这么耗到凌晨,国公爷还在敞厅打盹呢,这里媳妇们一个都不敢走,只有年轻的姑娘们被使回去了, 至寅时三刻,睡到昏昏沉沉的谢云初腹部突然发出“嘭”的一声,便知是羊水破了,她生养过两个孩子,也算有了经验,有条不紊等待着宫缩。 众人听得里面终于传来动静,等得昏昏入睡的太太们都激动得落了泪,“小祖宗总算是肯出来了。” 宫里来了三名太医侯在屏风外,里面除了林嬷嬷,春祺和夏安,另有三名稳婆助产。 太太们见发动了,心里既兴奋又紧张,一个个都坐不住了,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阿弥陀佛,保佑顺顺利利的。” “那是自然,若无意外,该生得快。” “别的事都不怕,就怕胎位不正。” “可不是,”大太太触动旧事,含着泪,“我母亲生我时便是胎位不正去了的。” 众人愕然,纷纷同情看着大太太,“这么说,当时十分凶险?” 难怪大太太等闲不去产房,上回许时薇生产就没来,这回必定是念着谢云初帮衬王书颖的情分才特意赶过来。 大太太用帕子捂着脸,哽咽道,“我也是后来听人说,我在母亲肚里时不知怎么突然拗了下头,卡在了宫口,当时稳婆问,保大还是保小…” 说到这里,大太太泣不成声,“我爹爹说是保小…我娘就这么没了…” 她的命是娘拿命唤来的。 三太太听到这里,一面感慨大太太命途多舛,一面又暗狠道,“咱们女人最可悲的是生产时竟是自己做不得主,什么保大保小,没了娘哪来的孩子…依我看,得保大。” 二太太姜氏叹着气道,“保大也好,保小也罢,都是无奈之举,依我看哪…” “保大!谁敢弃了她,我要谁的命!” 蓦然之间,一道突兀的男声雷霆万钧般从门外插进来。 只见气氲袅袅的院子正中,立着一血衣男子,他个子颀长而挺拔,身上披着一件月白的披衫,一团血色从肩口往四周蔓延开,浑身均被雨水淋透,一贯毓秀而干净的面容此刻布满风霜,看得出来下颚胡渣黑青,眼眶微陷,该是爬山涉水之故,满身的狼狈与风尘。 大家均被他模样吓到,以至于没来得及去解释这不是说谢云初。 王书淮也没给她们机会解释,眼神盯了他亲娘一眼,衣摆猎猎,大步跨进产房。 姜氏被他那眼盯的有些发虚,儿子该不会以为她要弃谢云初保小吧。 产房安置在西厢房里面的梢间。 王书淮急急跃了进来,见几位太医侯在外头,看样子在商议着什么,里面传来谢云初的痛叫声,王书淮额尖的汗混同干涸的雨痕往下掉,一双深目布满血丝,朝太医长揖, “还请诸位不惜一切代价救我妻子,我要她好好的。” 范太医等人方才听见了外面的话,晓得王书淮这是误会了,均哭笑不得,连声作揖,“定不辱命。” 王书淮正要掀开红色撒花帘往里去,这时里面突然传来稳婆惊喜的叫声, “生了生了,是一位小公子呢!” 王书淮愣了一瞬, 这就生了? 迫不及待掀帘进去,里面的丫鬟想是也没料到有个高大的男人莽撞闯进来,端着一盆血水便出门,两厢撞了个正着,血水泼了王书淮一身,夏安吓傻了。 王书淮却顾不上她,也顾不上衣摆被淋个通透,连忙去寻谢云初,只见小小的屋子挤满了人,两个丫鬟牵开一张硕大的红布遮掩住谢云初的身子,唯剩一张煞白的小脸陷在红艳艳的褥子中,她额尖湿透,鬓发凌乱贴在鬓角,想是方才生出来,这会儿大口大口呼吸着。 “云初!” 眼见王书淮要过来,春祺立即迎上去递上干净的湿帕子,王书淮一面褪去外衫,一面净手上前将她半个身子抱在怀里, 稳婆拍了拍孩子屁股,小少爷中气十足的哭声响亮破天,大家都笑了。 谢云初正感觉到身子里一空,身子软绵无力呢,被孩子哭声震醒,视线被汗水模糊,感觉到身旁有个人,她定了定神,眼前那张脸才渐渐清晰, “二爷…”她唇角带着几分解脱的笑,到了后期不过熬日子,恨不得孩子快些出来,如今总算是卸下负担。 “云初…你受苦了。”他手臂用力圈紧,额尖贴在她湿漉漉的发梢,眼底情绪翻腾。 人在最虚弱的时候着实需要一个温暖的拥抱。 谢云初累极任由他搂着贴着,温度从他胳膊传递到她瘦弱的背身,一点点将大汗淋漓后冰凉的身子暖热。 稳婆还在给她清理身子,谢云初一时不敢挪动。 “二爷这是打哪儿回,怎么这般狼狈。” 她怎么还有力气说话。 王书淮神情是幽黯的,也是担忧的,一张俊脸绷得极紧,后怕还悬在心口不曾松懈,“抱歉,我回来晚了些。” 他收到齐伟飞鸽传书,听说谢云初提前发动,丢下公务便往回跑。 那一瞬间,真的是什么都顾不上了,跟离箭似的往京城方向奔,只盼着能快些再快些,能守在她身边亲眼看着孩子出生。 谢云初看得出来他一路吃了不少苦,目光落在他肩头,明显有一团血迹,“二爷受伤了?” 王书淮不愿她担心,“没有,这是别人的血。” 谢云初也没多想,宽慰他,“您回得很及时,是这胎快,生珂姐儿时耗了一日一夜,这一回羊水破后不过半个时辰便生了。” 王书淮虽是庆幸妻子顺利诞下孩子,又忍不住想起生珂姐儿时自己的缺席,心里没有半分好受,原来他口口声声说弥补,过去的痛永远弥补不了。 稳婆利落捡了脐带,又将孩子擦拭一番裹在襁褓里抱给王书淮瞧,王书淮看了一眼没什么反应,心思都在谢云初身上。 倒是谢云初强撑着身借着他手臂的力往前瞄,“让我瞧瞧…” 王书淮又将她扶起了些,稳婆笑眯眯把孩子递了过来。 “恭喜二爷二奶奶,是一个健壮的小公子呢!” 谢云初眉目浅浅看着孩子,孩子哭过后双拳拽紧双目阖紧安安静静睡着,面颊还有清晰可见的绒毛,眼线极长,眉目与王书淮很像,前世生珝哥儿没这么顺利,她人昏厥过去压根没顾上看孩子。 “二爷,孩子像你。” 王书淮视线也顺着她落在孩子身上,他却说,“也像你。” 前世珝哥儿就更像她。 谢云初笑了笑,示意稳婆抱走孩子。 比起看孩子,她更需要休息。 孩子抱出去,三太太等人凑过来瞧,都夸孩子漂亮。 稳婆和林嬷嬷将谢云初收拾干净,打算将人挪回正屋,这个时候就显示男人的用处了,王书淮二话不说将她裹在被褥里,轻轻松松抱回了正房的东次间,将人搁在拔步床上,王书淮还不能放心, “可有哪儿不舒服?” 谢云初更多的是轻松,她摇头,又闻着王书淮身上汗水雨水并混杂本来那股松香气息,摇着头,“你快些去换洗吧,让我歇会儿。” 王书淮奔袭了一日一夜不得歇息,这会儿本该是十分疲惫的,可他脑子异常清晰,先去书房沐浴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又去见国公爷,大家都听说他穿着血衣不太放心,王书淮将一场刺杀轻描淡写拂过去,又回了春景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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