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人把几大坛酒醅搬到院中,她亲手把炒熟的菊花往坛中放。 太阳西沉,暮色四合,谢衍刚踏进院门,就看到曲筝站在一溜酒坛子后面,手捧着菊花瓣,小心翼翼的撒入坛口。 她肩上绑着襻膊,露出半截藕白的小臂,又软又嫩,仿佛碰一下就能变红。 谢衍不动声色的移开眼,走到她的对面。 曲筝正拿木勺搅拌酒醅,视线中出现一袭玄色锦袍,猛然抬睫,看到谢衍,长睫又慢慢落下,仿佛并不知道寿禧堂发生的事,随口一问,“公爷怎么还未回衙署?” 往常这个时间他已经走了。 谢衍垂下视线,声音淡淡的,“明日要外办差事,过来收拾几件衣裳。” 为了掌握实情,御史常常要去当地考察,谢衍也不例外,只是离开了京城的防备森严,在鱼龙混杂的小地方,御史的处境异常凶险。 曲筝慢悠悠的搅拌着酒醅,轻声道,“公爷路上注意安全。” 酒气散开,氤氲在空气中,谢衍微微皱眉,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转脚朝屋子里走。 谢衍刚走了几步,还没绕过酒坛,曲筝余光见有人从院外进来。 谢大爷和夫人木桩子一般定在院门口,看了一眼谢衍,尴尬道,“飞卿...也在啊。” 谢衍止步,转身,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大伯这么晚来,何事?” 谢大爷背后冷汗涔涔,他刻意等到谢衍走了才来,没想到正好碰上,硬着头皮道,“那个,你大伯母最近身子不舒服,有事找侄媳妇帮忙。” 曲筝知道谢大爷的来意,无非是想让她去中公管账,到时讨债者就可以顺理成章找她要钱。 镇国公府的这位大爷,还真是让人瞧不起。 这些年他和谢二爷为了捞国公府的好处,分别把妻子和儿媳妇推到前面,自己蹲在背后,坐收渔翁之利。 枉费大伯母还以为丈夫手紧,连个参桂安宫丸都不舍得吃。 虽然没有谢二爷奸诈狡猾,从国公府欠这么多外债来看,谢大爷也没少挥霍。 如今债主快逼上门,兜不住了,他不敢找谢衍,最终还是打府里女人的主意,吃定她们心软。 他甚至还没有沈老夫人明理,沈老夫人想让她挡债,至少愿意拿出当家主母来交换,而他,还妄想大房占着中馈的位置,让她像方佩凤一样协理账房,白白替中公还债。 那日听谢绾说三房和中公的关系后,曲筝早已想好应对的说辞,正欲寒暄两句,就把人打发了,却听谢衍先开了口:“她身子也不舒服。” 绣杏脸腾的一下红了,公爷看到床单上的血迹了! 曲筝也知谢衍这句身子不舒服指的是什么,她面色如常,这没什么好羞耻的,况且谢衍并不忌讳女子月事。 谢衍倒是帮她找了一个更好的借口,她默默把准备好的话咽回去,垂睫耷眼,娇弱的样子还真有病西子的感觉。 谢大爷愣住,嘴张了张不知该说什么。大夫人本就不想来,谢衍的话让她满面羞红,冲曲筝赧笑,“既然侄媳妇不舒服,我们先回去了。” 说完狠狠的拽住丈夫的袖子往外走。 谢大爷一把甩开夫人,正了正神色,佯装无事道,“那我们就改日再来。” 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表情。 “不必来了。”谢衍看着谢大爷,缓缓道,“她要随我一起外出办差。”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3-04-02 18:57:30~2023-04-04 16:39: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xxkxx、小大的一只碗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带走◎谢衍道,“你随我一起公办。” 曲筝疑目,以为自己听错了,看到谢衍肯定的眼神,才确定他说的是真的。 随夫公差,上一世奢望很久都求而不得,如今听到心里已经掀不起任何波澜。 谢大爷脸瞬间垮下来,倒不是害怕曲筝的离开,而谢衍这种明显的护妻行为,让他不知道后面该怎么办。 他低声挣扎,“侄媳妇不是不舒服...”谢衍眸光一凛。 谢大爷立刻噤声,把未说完的话咽回肚子。 “大爷!”大夫人将丈夫拽出院外,第一次冲他发脾气,“你还纠缠个什么劲,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飞卿不想让侄媳妇替你垫背,老二出事后我就警告过你,他不是你们原来想象的那样,对自己的妻子不闻不顾。” 谢大爷脚下一软。 院内,谢衍淡淡扫了一眼不情不愿的曲筝,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我在外面马车上等你。” 曲筝在感情上自然是不愿意去的,但理智告诉她,这是让谢大爷死心最好的方式。 事发突然,什么都没准备,花妈妈急出了一身汗,指挥绣杏织桃赶紧帮小姐收拾。 临出发了,她又在马车外嘱咐文情,“少夫人怕硌怕冷,一到地麻烦小哥把鸭绒褥子和鹅绒被子铺到床上。” 车厢里,谢衍睇了一眼曲筝,伸手从匣子里抽出一张白色的狐狸皮,放在坐垫上,示意她,“坐过来。” 曲筝原本坐在靠门的位置,这样一来不得不坐到里头,紧挨着谢衍,不过这一路还不知道要走多久,舒坦最重要,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她就坐了过去。 还不忘客客气气的赞了句,“公爷这张白狐皮品色真好。” 又软又厚,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 谢衍眸光微动,半晌才道,“是我母亲的。” 曲筝心里一惊,不好意思坐在长公主的遗物上,“这么珍贵的皮子公爷还是收起来吧。” 说着就往一旁挪。 手腕突然被谢衍按住,他垂着睫,声音沉沉的,“母亲生前和你一样,也怕冷,怕硬,到哪里去都带着这张狐皮,她性格大气,一定不愿意狐皮藏在匣子里,让你受冻。” 曲筝只好又坐回来,顺势抽出手腕。 马车麟麟朝郊外驶去,天色越来越黑,文情敲敲车窗,挑了一盏灯笼送进来。 昏昧的车厢立刻盈满暖黄色的光,冷津津的空气仿佛一下子热和起来。 曲筝直起身子,谢衍看到了她双手覆住的汤婆子。 顺手合上被文情拉开的车帘,他悠悠的问,“知道我为何带你出来么?” 曲筝道,“因为大伯?” 谢衍点头,“谢家和曲家联姻,动机不纯,定亲前我提醒过你,是你坚持...”谢衍顿住,感觉应该给姑娘留点面子。 曲筝倒不介意,笑着自嘲,“是我非要嫁给公爷。” 她那时候根本没把谢衍的警告放在心上,反倒觉得他磊落坦荡,爱慕之情又深了几分,非嫁给他不可。 好傻,她默默喟叹一声,如果他真的磊落,就不会心里藏了一个人还娶她。 谢衍没想到,本该是避之不及的话题,她竟毫不避讳就说出口,抬起眼,见她嘴角微弯,长睫半闭,很放松的状态,和婚前完全不同。 彼时她总有一种故作矜持的别扭感,虽故意不看他,眉梢眼角都溜在他身上,现在倒是大方得很,共处一个车厢,也能泰然自若,仿佛他不存在一般。 谢衍打住思绪,把想追究她转变原因的想法甩出脑袋,他不该在她身上耗太多精力的,沉了一口气,冷静的把话题拉回来,“大伯以后无论何事求你,都不必理他。” 听说京城讨债者都是一群亡命之徒,手段极其残忍,曲筝之所以愿意跟谢衍出来,也是怕他们来时,谢大爷再求到听雪堂,自己心软答应。 只是她还是奇怪,她不是谢家人,对谢大爷即将遭遇的尚且于心不忍,谢衍这个侄子,是如何做到这般冷血的。 “大伯找我帮忙必然是借银子,借不到的话,他会不会有危险?”她实在好奇,他是对所有人冷血,还是只针对她一个人。 “不是借银子,是要银子。”谢衍纠正了她,才继续道,“至于大伯,危险倒不会有,只是要割块肉。” “割肉?”曲筝心里咯噔一声,吓的面色惨白,“生割么?” 谢衍一愣,想明白后低下头,嗓音发出闷闷的笑声,唇角眼尾上扬出温煦的弧度,和平时冷冰冰的模样相比,可以称得上好看的动人心魄了。 曲筝心里却毛毛的,这种事能笑么? 谢衍以拳抵唇,止住笑意,“不是真割他的肉,意思是需要他付出一些代价。” 语气好像在教小孩子。 曲筝脸微微一红,哑然不语。不过谢大爷一穷二白,能付出什么代价,不会是....她心里又惶惶然,“谢绾有危险?” 谢衍摇头,“远没到那个地步,中公欠钱虽多,谢家百年祖业,即便被陛下封锁十年,也不至于还不起,不过是大房二房只进不出惯了,掏空了中公,还妄想找旁人替他们还账。” 曲筝终于明白谢衍所谓“割肉”的意思,镇国公府账上虽然没有银子,名下也没有封地,可是祖辈几代置下的产业可不少,京城的别院、乡下的庄子、南山的温泉、还有几处闲置的铺面,这些大多在大房二房名下,关键时刻卖了就是一大笔银子。 她放下心来。 谢衍见她面上总算有了血色,嘴角忍不住勾了勾,好言相劝,“你要放下助人的情结,不要掺和镇国公府的事,人的贪婪是没有尽头的,要想回头只能靠他们自渡。” 曲筝两辈子第一次听谢衍讲大道理,一时分不清他是太清醒还是太冷血。 顿了顿,谢衍又道,“寿禧堂的事,谢绾是不是和你说了?” 车外隐约传来嘈杂的人声,马车突然停下,曲筝正在关心外面发生了什么,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谢衍望了她一眼,不急不徐道,“中公那边让他们自己挖骨疗伤,你只需要管好三房的私账即可。” 说着将一把明晃晃的黄铜钥匙放在曲筝面前的小桌上,而后起身下了马车。 曲筝认识,那是三房私库的钥匙。 * 曲筝紧跟着走出车厢,眼前是一片开阔的草地,上面扎着一圈一圈的帐篷,一队队身披银甲的侍卫拿着火把,把黑夜照成了白天。 这就是谢衍出公差的地方? 旁边也停着几辆马车,下来的有男有女,看行头,非官即贵。 谢衍正和人说话,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看曲筝出了车厢,伸出手臂给她。 绣杏不在身边,曲筝正愁怎么下车,看到谢衍骨节分明的大手,略一踌躇,软绵绵的握上去,借力下了马车。 谢衍收回手,又转过身去继续和刚才那人说话。 曲筝听话音,对方好像是谢衍御史台的同僚。 片刻之后,最前头的马车上走过来一对中年夫妻,男人一脸官相,远远的就热情道,“飞卿,你不是说不带夫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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