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北风呼呼,地上积雪已没过马车轮毂,车前的视线不足三尺,一辆马车形单影只走这条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的担心并不多余。 曲筝试着说服他,“我会让马车夫小心一些。” 谢衍固执的摇头,经历过上一世的悲剧,他心里留下阴影,再也不要把她一个人置于危险的境地,“你跟着我走。” 曲筝见谢衍不肯退一步,只好同意。 马车原地打了个转,开始往回走,走了不多会,遇见了段统领和他的队伍。 看见马车他喜出望外,慌忙下马走到车窗前,自责道,“卑职该死,原是跟在后面护送谢大人,谁知风雪太大,一转眼这才跟丢了。” 他看看马车的方向,又迟疑道,“谢大人这是...”谢衍直接吩咐道,“雪会持续一夜,现在带着你的人随我回棚户区,疏散住在那里的百姓。” 段统领闻言,立刻严肃道,“卑职领命。” 马车停到原来的地方,谢衍才撩帘进了车厢,墨发上一层霜雪。 他弯腰,炯亮的眼睛直直看着曲筝,锋利的下颚线崩的笔直,凝视几许,才沉音开口,“坐在这里等我。” 曲筝嗡嗡的“嗯”了一声,点点头。 谢衍又深深的望了她一眼,转身撩帘,挺阔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 让这些无处落脚的人离开唯一的栖身之地不是易事,曲筝隔着车厢听到人们义愤填膺的抗议声,直到一声黄钟般的哄声盖过所有人的声音,抗议声才渐止。 曲筝隔得远,听不清谢衍说什么,只感觉他的声音沉稳有力,令人信服,在这寒风狂肆,霜雪漫天的情景里,能让人心变得踏实。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车厢外传来整齐的步调声,曲筝掀开车帘,看到不远处人们已经背着行囊,排队往外走。 段统领带来的官兵其实并不多,不足二十人,但是疏散的队伍却井然有序,没有一丝混乱。 曲筝数了数,有五个纵队分别像不同的方向疏散。 曲筝对上京周边不熟,不知这些人会去向何方,进城固然是一种选择,但也有麻烦,城门离此处并不近,回城的方向还是顶风,这么一大群人顶风趟雪走到城门,估计也到半夜了,保不齐中途有人冻僵。 曲筝锁眉思忖的同时,眸光扫到谢衍,他此刻正站在棚区的最高点,居高临下的巡视着疏散队伍。 他英挺直拔的身影仿佛立在苍茫的天地之间,数万人的队伍在他的俯视下逶迤前行。 曲筝突然想,如果当年他没有弃武从文,也会是一个驰骋沙场,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吧。 只可惜将军的剑能杀光敌人,却肃清不了腐烂的朝堂。 正在这时,仿佛感受到她的目光,谢衍转脸朝马车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走了过来。 等曲筝从飘远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谢衍已经来到她的面前。 “一个人在车厢坐着无聊?”说话间,手越过她的脖颈,将背后的风帽轻轻带在她的头上。 曲筝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忘了戴帽,先礼貌的道了谢,才轻声回道,“不会无聊,你们都在外面吃苦受冻,相比起来,我舒坦太多。” “那就好。”他声音又沉又哑,却带着一股不可言状的柔情。 曲筝避开他的视线,看向远处的人群,问,“谢大人打算让他们去哪里?” 谢衍细细为她道来,“这周边不远有几个村子,每个村子里都有军用仓库,让他们暂时在里面避寒。” 曲筝知道的,一些非重要的军用物资,例如秸秆、稻草之类的都放在附近村庄的仓库里,这里作为临时避难的处所倒是合适。 她轻轻的舒了一口气。 谢衍看了她一眼,又移开,继续盯着远处疏散的队伍。 片刻之后,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她,“人都撤走后,我要跟去庄子,你呢?” 他掀了掀眼皮,“跟我去庄子,还是先让段统领派人送你回城?” 曲筝没有一丝犹豫,“去庄子。” 段统领手下人手本就不够,哪里还能腾出人手送她。 谢衍就知道她一向都是顾全大局的,点点头,“到了地方,我让庄主给你找间干净的屋子休息。” 曲筝做好了宿在农庄的心里准备,这雪还要下一夜,无论如何都得等明日才能回城了。 * 经过谢衍和段统领的努力,天黑前所有的百姓终于撤离完毕。 曲筝的马车跟着谢衍带领的队伍来到牛家庄。 谢衍把曲筝交给杨副官,自己则带领众人去军库安置。 杨副官是段统领最得力的助手,谢衍这才放心把曲筝交给他。 这位曲家大小姐,谢大人和段统领都千叮咛万嘱咐要照顾好,杨副官哪敢松懈,将她带到庄主的家里。 害怕庄主招待不周,私下悄悄和庄主说,这是辅国公谢大人的夫人。 他只是少说了一个“前”字,也不算刻意撒谎。 庄主夫妇这一听,那还得了,忙把新盖的三间上房腾出来,命人细细打扫后,换上崭新干净的家什,请曲筝入住。 曲筝从荷包掏出一大把金裸子作为感谢。 老两口喜笑颜开,伺候的更殷勤了。 跟庄主夫妇一起用完晚膳,曲筝没回自己的房间。 她成长的环境,到处都是人工雕琢的精致,第一次住真正的农家,看什么都新鲜。 庄主夫人也热情,带着她里里外外把自家都看了一遍。 而后曲筝坐在门厅跟庄主夫妇说闲话,曲筝温柔可人,也不摆高姿态,庄主夫人同她相谈甚欢,忍不住感慨,“我们这前些时候也来了一个京城的贵女,说是什么靖远侯府的二小姐,那眼睛可长在头顶上,瞧都不瞧一下我们庄家人。” 曲筝一怔,靖远侯府的二小姐不就是陆秋云么? 原来陆秋云被族人送到了这个庄子上。 庄主夫人见她这句话引起曲筝的反应,问,“怎么,你们认识?” 曲筝摇摇头,不想和陆秋云沾上关系。 又过了一段时间,谢衍安顿好军仓那边的人,来庄主家休息。 庄主忙跑过去迎接,搓着手问,“谢大人,需不需要备晚膳?” 谢衍低声,道,“不用。” 曲筝见谢衍一脸倦色,想他大病初愈,又在寒风里忙了一天,体力该是耗完了。 她对庄主客气道,“麻烦大叔给谢大人备桶热水。” 谢衍这个人爱洁,不洗澡是不会上床睡觉的,她让庄主先把水备好,谢衍早点洗了,就可以早点上床睡觉了。 庄主二话没说,忙去准备。 谢衍却站在原地,微微出神。 上一世,每次他夜里去听雪堂,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备桶热水。 原来她还记得他的习惯。 心里突然酸酸涨涨的,如果那时他把她保护好了,该多好。 庄主夫人见谢衍一进门,眼睛就盯着曲筝看,抿唇笑道,“二位请随我来,浴房就在你们房间的对面。” 曲筝心里一惊,“我们的房间?” 庄主夫人嗯了一声,“你们夫妻难道还分开住?” 曲筝刚要说话,却听谢衍先开了口解围,“麻烦夫人再准备一个房间。” 庄主夫人不解,谢大人看着很喜欢这个夫人啊,为何夜里不睡在一起? 不过这都是城里的贵人,她也不敢多说什么,赶紧去收拾房间。 * 曲筝关上门,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这间房有扇大窗户,糊着一层洁白的宣纸,映出外面的影影绰绰。 曲筝没有睡意,坐在窗前看窗纸上的剪影。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她以为是庄主夫人又送什么东西来,轻快的道了一声,“进来吧。” 门推开的同时,响起一声沉重的脚步声,曲筝愕然回眸,看到谢衍正推门往里走。 她骇了一跳,刚站起身,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只见他已经走进来,并把身后的门紧紧的关上。 曲筝努力稳住心神,抬眼对上他的深眸,问,“谢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谢衍握了握拳,抑制住想要退缩的冲动,眼睛直看着她,一字一顿道,“曲筝筝,你也重生了对么?” 踏进这扇门之前,他还心存侥幸,奢望她没有重生,对前世那些痛苦也一无所知。 可是他知道,那些都是他自己在骗自己。 她若没有重生,不可能知道雪灾的事。 上一世,他以为只要是为她好,无论他做什么,她永远都会站在那里等他。 只是,他忘了,她是一个女子,不过就是良善一些,多爱他一些,才会无限包容他的冷淡,可她也需要解释,需要感知到被爱。 彼时,他什么都不告诉她,才逼着她走了绝路。 这一世,他不想重蹈覆辙。 哪怕捅破那层薄薄的纸,被她恨、被她怨,他也必须直面这件事,向她道歉、忏悔,做一切求她原谅的事。 所以,他来找她。 曲筝知道这件事瞒不住谢衍了,索性大方承认,“是的,我也重生了。” 谢衍拳头捏的指骨发白,声音颤抖,“是我们成亲那天么?” 曲筝轻轻点头。 谢衍几步跨到她的面前,一把握住了她的肩膀,眼尾瞬间就红了,半晌才艰难的问出,“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你再多等一会,等我来了,有什么事和我说,难道我会不答应你么?” 曲筝心里一咯噔,瞳孔倏然阔大,疑问,“等你来了?你当时不在屋内?” 谢衍怔了怔,回道,“不在。我刚从皇宫回来,就看到望北书斋漫天大火。” 曲筝颓然跌坐到椅子上,脸比纸还白。 谢衍发现问题,坐到她的另一边,关切道,“怎么,有什么不对劲的?” 其实两世他都百思不得其解,她为什么要跳进火海?可惜他重生的记忆止步于看到她在火海中,之后发生的事他怎么都想不起来。 曲筝还是难以置信,目光如炬看着谢衍,问题成串的往外冒,“当时你不在屋子?也没有说父亲进诏狱是罪有应得?也没有说镇国夫人的位置本就不属于我?” 谢衍第一次听到这些话,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伸手,三指冲天,“这些话,我一个字都没有说过。” “是文情。”曲筝忽然笑了,原来那些让她心如死灰的话不是谢衍说的,而是出自文情之口。 谢衍脸色一沉,当天文情确实留在望北书斋。 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眼睛狠厉仿佛要滴血:“你是说,文情冒充我,同你说了刚才那些话?” 作者有话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uki 7瓶;Leah_伊莎贝拉啦、让我看看啦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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