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妈妈一惊,细细想来,昨天似乎有点操之过急了,又愧又恼,“姑爷会不会一生气,不陪姑娘去账房了?” 曲筝摇头,“不会的,咱们走之前派人去书斋通知他一声就行。” 谢衍答应的事,从不食言。 花妈妈这才放心,“还是姑娘想的周全,我老糊涂了,本想着来帮你,哪知一着急差点坏事。” 曲筝安慰她,“妈妈的经验自然比我多,不过是爱之深责之切,这份真情我会永远记得。” 重活一世,她才知道像花妈妈这种不以血缘维系的真心有多难得。 花妈妈眼圈一热,脸上露出欣慰的笑,“不过才成亲三天,姑娘成熟了好多,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好像一瞬间就从天真的小姑娘变成端庄明理的大人。 也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 * 用完早膳,曲筝派人给望北书斋递了话,就带着花妈妈和绣杏朝账房走。 谢衍脚长腿长,竟在她们之前到了,管事的老冯已经把礼单摆好,点头哈腰的站在一旁。 谢衍没看礼单,面色淡漠,一副随时要走的样子。 见曲筝进来,他冲老冯示意,“把礼单拿给少夫人。” 曲筝拿到礼单,还没来得及看,账房乌泱泱涌进一大群人,大房、二房和四房的人都来了。 谢衍虽然是国公爷,却从未进过账房,他突然来查账,众人都骇了一跳,尤其是打头的谢大爷和谢二爷,一脸惊慌失措,脑门上甚至能看到细密的汗珠。 谢衍才进御史台不久,就连获陛下两道嘉奖,破格官升半级,照这样下去,登阁拜相指日可待,他的决定,谁也不敢置喙。 各怀心思的坐下后,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曲筝手上。 还好只是礼单。 曲筝看完手中的单子,温声问方佩凤,“礼单里很多金银器件,只看名字不知其物,可否麻烦二嫂带我去见见实物?” 方佩凤的脸白了一瞬,看了眼谢二爷,才道,“成亲那日收礼太多,府里人手不够,如今...都堆在库房,还未清拣,弟妹不妨过些时日再看。” 曲筝想了想道,“既然二嫂这边忙不过来,吴常他们正好闲着,不如我带着他们来帮忙?” 闻言谢二爷耳尖发烧,他原本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吴常他们几个当健仆卖掉,谁知卖后第二日就见他们去了听雪堂,原来曲筝又把他们从人牙子手中买走了。 他心中一直惶惶,不知这是巧合还是她有意为之。 过了这么久见她一直没提此事,这才稍稍安心。 如今听到吴常的名字,免不得又是心惊肉跳。 方佩凤以为吴常还是公爹的人,刚要答应,却听谢大爷先开了口,“侄媳妇此举,难道是不相信我们大房和二房管账?” 曲筝微微一笑,“大伯误会了,我前面已经说了,只是想了解京城的人情礼节而已。” 谢大爷威严道,“想了解人情礼节途径多得很,何必非要跑到账房来?” 他这话说的很重,绣杏忍不住缩了缩脑袋,暗暗为自家姑娘捏一把汗,就连谢衍也忍不住把目光转了过来。 曲筝脸上没有一点异色,沉着冷静的样子完全不像进门不到半月的新媳,“大伯息怒,我只是觉得这是最简单直观的方式,您说是不是?” 谢大爷哼了一声,转过身去,不愿再开口。 谢二爷见大哥不吭声,急声逼问,“看来侄媳妇今天是有备而来,完全不打算给你大伯留一点面子?” 两个大男人避重就轻,拿身份压人,冯妈妈忍不住了,抬脚跨到曲筝面前,高声道,“如果没记错的话,少夫人要看的是她和公爷婚宴的贺礼吧,在座的都是体面人,难道不知道识礼的人家,第二日就将婚宴上收到的贺礼抬到新婚夫妻的院子里,怎么到了镇国公府,少夫人想看一眼都不行?” 在场的人都垂了眼。 谢二爷脸上青一块,白一块,怒道,“你们知道成亲当天来了多少人么,客人来了难道不吃不喝?国公府的情况大家都清楚,哪有闲钱支付这笔费用,我和你们说实话吧,收的贺礼都折成银子抵销婚宴了。” 冯妈妈忍不住腹诽,“那还能抵销的刚刚好,就没有一点余头?” 谢大爷面色悄悄一红,剩的余头早被他和谢二爷分了。 谢二爷嗤笑,“都说曲家富可敌国,没想到眼睛也这么小,叔伯们为你们的婚事操持小半年,剩点碎银子还追着要?” 花妈妈刚要还击,只听曲筝轻笑道,“若真是一点碎银子倒真没必要伤和气,可是这婚宴上的花费曲家早已替你们出了,哪里还需要贺礼冲抵?” 此言一出,人群中炸开了锅,谢大爷最先冲到曲筝面前,语无伦次道,“你说什么?婚宴的花费是曲家出的,银子给谁了,我们怎么都没看到?” 谢衍也疑目看她。 曲筝冷冷看向瑟瑟发抖的谢二爷,“那就要问二伯了。” 定亲之后因着谢二爷一直哭穷,曲府答应支付谢家婚宴的费用。 没想到谢二爷贪心,为了多收礼金,不仅请了半个京城的达官显贵,还动员全族人把七姑八姨,甚至乡下的亲戚都请来,桌子里三层外三层直摆进二门,就这样吃了四五波人才结束。 父亲拿到账单时,大骂,说这都够办十场像模像样的宴席了。 原本她不想追究此事,但谢老二昧了父亲那么多银子还恩将仇报,把陆秋云的事全推到父亲头上,她不能忍。 这边谢大爷红了眼睛,“二弟,这么说你贪了双份婚宴的银子?” “不止。”文情看了一眼谢衍,忍不住出声,“定下亲事后,公爷也给了中公一笔银子,看来这笔银子也没用到婚宴上。” 老公爷和长公主去世后,三房的账就和中公分开了,这么多年三房名下虽一无所有,却从不缺钱,若不是小公爷一心仕途,凭长公主留下的人脉和他的智谋,早就富甲一方了。 成亲的事他虽没时间管,银子却没少给。 谢二爷见所有的事都败露,鹌鹑一样缩在座位上,不敢看任何人。 他逃避的态度说明了一切。 人群中突然传来“啊”的一声惨叫,二夫人扑到丈夫身上,哭诉,“天杀的,你昧下这么多银子,怎么一个铜板都没花在家人身上啊?我辛辛苦苦跟了你二十年,平时连个出门的首饰都没有,那么一大笔银子啊,你都花到哪个小妖精身上了?” 人群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都在猜谢二爷是不是外面买了通房。 谢大爷才知道自己一直被二弟愚弄,他恨恨的目光突然射向方佩凤,“这些年你大伯母身体不好,一直是你管府里的账,说,除此之外,你们背着我们到底贪了府里多少银子?” 方佩凤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面白如纸,拼命摇头,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公爹的事若败露,她也难逃其咎。 谢大爷望天长叹,“家贼难防,家贼难防啊,怪不得府里欠那么多外债!” 谢家人义愤填膺,纷纷质问谢二爷把银子搬到哪了。 谢二爷咬死不说。 最后还是府里的车夫说经常送二爷去春熙路的顺亨赌坊,大家才想到他是不是染上了赌博的恶习。 事情还惊动了沈老太太,满头白发的老人,拿着拐杖连敲了谢二爷三棒,喝道,“说!把这些年贪下的账都一笔一笔交代出来。” 谢二爷哭的像个泪人,“母亲你别逼我,我是不会说的。” “不说也简单。”谢衍从腰间解下铜符,递给文情,“去顺亨赌坊把二伯的账单取来。” 谢衍是御史,赌坊这种藏污纳垢的地方必须随时配合他的监查。 闻言谢二爷一屁股坐在地上,软成一滩烂泥。 见事情朝着自己预想的方向发展,曲筝轻轻的舒了一口气。 观察到谢老二随时都一副极度缺钱的样子,她让吴常去查他平常都在什么地方消遣,她断定谢老二一定有个特别费钱的爱好,否则光算贪父亲的银子就够他花一辈子了,怎会缺钱。 吴常查到谢二爷每天都去顺亨赌坊。 本以为得到谢二爷在赌坊的账单要费一番周折,没想到谢衍出手这么快。 账单拿回来的时候,众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账单上有抵押的物品,也有交的现银,合起来的数目令人咂舌。 账单平铺在临时搬到院中的一张桌案上,谢衍手指着账目一项项同谢二爷核对,曲筝也走过来,眼睛盯着账单,找父亲为陆秋云支付的那一万两。 谢二爷的赌瘾很大,常常是孤注一掷,尤其是最近半年,无论是现银还是抵押物都不是他能拿得出来的数目。 突然,谢衍的手停在一个抵押物上,疑声,“黄金腰带?” 这是母亲留给未来儿媳的彩礼之一,他没记错的话定亲的时候应该送给曲家了。 谢家人惊的合不拢嘴,黄金腰带可是先帝给长公主的御赐之物,普通人戴上能和公侯同席,他们以为这宝贝在曲家,没想到竟也被谢二爷拿去赌了。 谢衍看着身边的妻子,只见她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仿佛那传说中长公主的金腰带,还没面前的账单重要。 他刚欲开口替二伯道歉,曲筝突然眼睛一亮,指着一笔一万两现银的账目,问谢二爷,“请问二伯这笔钱你是怎么得来的?” 谢二爷现在恨死她了,头一扭,看都不看她一眼。 曲筝知道此刻谢二爷所有的愤慨都冲着她,她越想知道的事,他越不会轻易开口,稍一酝酿,她刚想再问,谢衍却在她面前说了话:“二伯,告诉她!” 每一个字都压得很重。 众人看到谢衍站在曲筝身后,眼中像结了一层霜,都暗暗为谢二爷捏一把汗,而这边谢二爷长袍下的两条腿早就抖了三抖,没想到谢衍这么维护妻子。 他看了一眼那笔账目,瞳孔一缩,半晌才咬牙道,“这...这是我卖金丝软甲的钱!” 没等旁人开口,沈老太太忍不住破口大骂,“孽畜!长公主统共留给儿媳两份彩礼,一个被你当了,一个被你卖了,当时去提亲的时候,难不成你是空着手?” 花妈妈撇撇嘴,“不算空着手,还抬了八个空箱子哩。” 所有人都震惊了,这件事若传出去,谢家都没脸见人了,贫民娶妻,怕也不会抬空箱子,谢二爷等于把所有的东西都拿去当了。 这也就是曲家,换别的人家,还不闹得谢家祖宗的脸皮都丢光。 谢家人心有余悸。 谢衍转头,点漆般的黑瞳望着自己的妻子,面有动容。
第9章 ◎补偿◎虽然现场已经开始有人为曲筝打抱不平,她却开心不起来。 她知道谢二爷在说谎,却不能揭穿他,逼急了他一口咬定陆秋云的事与他无关,父亲百口莫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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