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一时没有回应的声音。 许双双略有不安,稍抬眼,便见乌先生正一只手有些不自在地扶着门边, 指尖轻轻挠着门缘。 不过似乎在注意到她的视线后,他又欲盖弥彰地飞快克制住了这点无意识的小动作。 但就在她依旧紧张揣测乌先生到底会有什么回应时,对方忽然退后一步掩上了门。 嗯?! 因为这个动作太快太迅速,她都没来得及和乌先生说句再见。 回过神,许双双望向全过程都站在身后默不作声的锦书。 锦书显然也是一头雾水, 当然,失望的神情占了大多数。 大概是觉得看这架势会输掉她俩之间的赌局。 可就在她有心要揶揄锦书一句时,“嘎吱——”一声响,身后的门竟然再度打开, 许双双讶然回眸。 眼前还是乌先生,只这次,他怀里捧着一束白色花朵。 薄透花瓣层层叠叠,似盛开的雪色芍药,在此刻忽从巷外流泻而入的彩霞余晖里,晕出柔软的暖橙红, 正随着晚风微微颤动。 许双双眨了眨眼,愣愣望着对方,全没意识到这是什么走向。 那张乌木面具静静对着她。 乌先生仿佛同样十分踌躇地盯了她片刻,不久,从怀里那捧纸花里抽出十分精巧的一朵。 戴着黑色手套的修长指尖捏着那根细铜丝攒成的花茎,托着只白玉碗般的纸花。 只伸向她时由快到慢,最后迟缓起来。 像是试探,又似犹疑。 “您这是……送我的吗?” 听了她的问句,对方像是更加紧绷,捏着花茎的手用力了些,只微微偏开脸,轻轻点了点头。 许双双眨了眨眼。 虽然没能确切的明白前因后果,但她莫名读懂了这朵纸花里包含的示好。 难道这算是……谢礼的谢礼? “虽然奴婢的赌约输了,但奴婢还是觉得自己赢了。” 回药铺的路上,锦书双目放光地望着她, 面上带了古怪的笑意。 许双双无奈摇摇头,并没把她说的话当一回事,只低头去看那朵花。 这其实依旧是一朵纸花,但不知乌先生是怎么做的, 显然与那种对比之下十分粗糙的祭祀纸花不同,近观几可以假乱真。 ……很好看。 不过,今日的事倒是让她有了新的认识。 或许是因为没什么实战经验,她在面对突如其来的危险时甚至还会被上一世的阴影摄住,什么都使不出来。 这当然是不行的。 以后和锦书出门游历,难道还真叫锦书做保镖吗? 看来,她不光得在银子上努力,更不能觉得自己有术法傍身,就万事无忧了。 *** 哪怕尚且还只是傍晚,近雨山东侧的坟岗这块也已经提前阴森得死气沉沉。 此处山势拔高,又被密林环绕,便和青云城隔开了些距离。 这里葬的都是义庄里无人认领的无名尸,起先算是善事,只不知何时起,开始有些阴私勾当做起来,又兼无人管理,逐渐变成了雨山山脉一带最有名的抛尸场所。 阴气重得很。 白檀甫一进来,便已是瞧见了遮天蔽日的黑雾。 潮湿、阴冷、贴在面上会有黏糊糊的错觉。 近日雨山深处的鬼阴也有些异乎寻常的沸腾。 他垂眸,抱着纸花慢慢向里走。 就在包裹住全身的黑幕下,怀里的雪色纸花静静生发出微弱的星晕光亮来。 幽绿荧光在黑雾间忽明忽暗,逐渐渲染成一团光旋,开始默默吸收这从四面缠上来的黑雾。 耳边有零碎的孤魂哭声。 风起,察觉到这收势之中有丝丝缕缕拼着劲想要逃窜的异动,他阖上双目虚虚抬手一划,怀中的幽绿光旋几乎是随着起势的手“哗”一下洞地弥散开来,飞速外扩。 而在这极快成型的光罩之中,黑雾团越揉越小, 哪怕中途有极为挣扎努力妄图挣脱光圈束缚的异端,最后也还是被暴力镇压, 直至完完全全被吸进纸花里。 只那些花看起来已经变了颜色,变成了似被火舌燎过后枯萎的焦黑。 此间山林恢复成寻常深绿, 整个过程都很安静。 若不是修行者,是不能亲眼“看见”这些黑雾的。 它们常被称为秽气,也是……他的“食物”。 因为雨山的特殊,极易吸引这些阴暗的东西。 不只是青云城,几乎是雨山一脉大大小小的城镇,恶念都会云集于此。 如今太阳西沉,流光随着山势隐没, 风歇云开,天边已有新月如钩。 白檀眸中仍残留着动手时锋利的锐光, 只很快,仿佛清醒过来,碧波一般的目色漾开,他微怔,紧跟着轻轻垂落眼睫。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虽然最近山中总有异动,但他能找到的秽气却少了。 听说是苍云门在修建清秽大阵,这些鬼阴近日沸腾,倒有些像是在进行最后的狂欢。 只是,秽气变少,他“吃不饱”,又正巧碰上鳞返期,那日才会退化成小白蛇,下意识去到她的身边。 抱着枯萎了的纸花,少年慢吞吞踩着溪水间的石块,往崖壁那头走。 等循着气根摸到一棵年岁极长的榕树时,抬手撩开崖壁上缠绕的藤蔓帘,便可矮身钻进一处隐秘崖洞。 一盖上藤蔓,洞里便黑下来。 大概是因为以前在地穴里生活过太久,好像如今遇着事了,他还是忍不住想找个这样的地方, 躲进黑暗里,才会有安全感。 因为这处洞穴狭窄,他现在坐下时,得蜷着腿缩在一处。 等坐好缓了缓,黑暗的静谧洞穴内,一时只有他轻缓的呼吸声。 便是在这样静悄悄的黑暗里,他又抱着膝盖,默默回味起方才和她面对面时的情境。 她还送了他一盒糕点呢, 那盒点心被他好好收起来了,只是不知道能留多久,他一时实在舍不得吃。 但他确实也不应该多想的, 白檀努力压下心里那点暗戳戳滋长的开心和激动, 只拼命劝说自己。 她会救小白蛇,她会和乌先生打招呼,皆因她心地善良。 这是普通的好意。 而他能成为可以领受到她普通好意的对象,已经是……非常非常幸运的事情了。 他不应该总想着去那个小屋, 总是多管闲事地偷偷打扫,总是自作多情地摘花送过去, 总妄想着或许有一天,他能鼓起勇气,和她说上一句话。 慢慢把脑袋搁到膝上,白檀垂落双眸,探出手指摆弄那束已经焦黑的花朵。 指尖擦过干枯的花瓣,有幽绿的火星被弹出来,缓缓在空气中浮动。 间或飘落在他睫毛上,引得他轻轻眨了眨眼。 但如果…… 哪怕只是他多想,如果她其实也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会愿意和他说话呢? 她总会在窗台留字条。 虽然他还读不懂。 啊,对了,想到这,白檀忽地直起身,记起今日还没有温习学到的字。 信手点亮一团光球当照明,他从袖中摸出那本费大力气寻来的识字书,仔细比对那几个被他圈起来的小方块。 这还是他近日在学堂偷听时做下的标记。 当然,他偷听时很注意隐蔽自己的身形,毕竟如果“乌先生”出现在学堂,可能会把小孩子们都吓坏。 紧接着应该就是被学堂的先生们“请”出来了。 “伤……好……” 小心翼翼比对着磕磕巴巴念着字句, 白檀察觉到自己的心脏再度砰砰直跳起来。 仿佛只是尝试着去读,都会让他回到自己在树上偷看她的时候。 他害怕被她发现, 但好像在内心深处,被那未名的情绪牵动着轻轻挠, 他又渴望被她发现。 他读不懂自己这样矛盾的心情, 就像他还读不懂她的字条一样。 *** 一直到彻底入夜,白檀才从洞穴出来。 他还不想那么早回义庄的院子。 不知道,或许是因为,此刻的他下意识不想回到那个只有他一个人的黑漆漆小院子。 月影横斜,走在林间,耳听得寂静山中的水声虫鸣,他的心再度慢慢沉静。 只半路上,有一股淡淡的幽香飘过,循着香气抬眸去找,很快便能发现是一丛晚香玉。 并不是多见的山花。 顿住脚步,白檀抿抿唇,无意识攥紧了身侧的手。 今日已经见过她了,按理说,不应该再去小屋。 可是…… 他觉得她会喜欢这花。 而且距离上次打扫已经有两日左右,她也从来不会晚上到小屋来…… 左思右想,显然还是想去的念头占了上风。 最后,白檀抱着一束晚香玉站在了小屋门口。 进屋并不难,她并没有做什么很复杂的防护,毕竟因为雨山的煞名,鲜少有人走动,这处也隐蔽,屋里更没什么贵重物品。 他翻进后院轻巧落地,很快拾级上了崖石边的小巧亭子。 之前他蜷着的那块青石依旧放在原地, 或许是今日风大,浅水里飘了星星点点的花瓣,映着一小颗水中月。 白檀静静欣赏片刻,把这副漂亮小景珍藏到心底,这才转身把晚香玉好好码放到窗台上。 这处窗子就自屋内向着亭子打开,窗子是支开的,窗台很宽大,她在亭子里干活的时候,偶尔也会直接用这处当桌案处理些小活计。 而窗台里头,正对着屋内的大桌子,上头零零碎碎摆了许多半成品,还有好些纸张手稿。 他上次瞧见她的手稿上画了白花檵木, 而后特意去寻了和她图纸上姿态最相近的一株, 只是还没敢给她。 毕竟放山花应该还好, 但如果放的是她非常想要的东西…… 也许太唐突,可能会吓到她。 不过,反正他还有时间,或许可以再看看她还想要什么。 他可以都先找着, 如果……如果真的能有机会的话,到时候再一并给她。 想着这些,白檀忍不住倾身在窗台前凑近些极为专注的细细看, 也是因为这般专注,他原应释放得极为宽广的灵识警戒放松许多,全未察觉到小屋不远处已有来人。 而等他真的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跑了。 匆忙中,他几乎是没有多想地飞快吓回原形,呲溜缩进一旁竹篓子的角落里藏好。 缠在编织框上,白檀心跳加速。 身上只得张防雨布薄薄一层遮掩,脚步声渐近,是有人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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