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世上最想要的就是“假如”,最不可能实现的,也是“假如”。 丰恂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眼里有什么沉了下去。 “那枚玉佩……”他开口,嗓音低哑。 刚要迈下台阶准备离开的夏沁颜回过头,只能看见他清瘦的脊背和微微弯下的脖颈。 “那枚玉佩,我曾经见过。”他道:“皇上有一枚……与它很相似。” * 夏沁颜下台阶时有些恍惚,一脚直接踩空,好悬没有摔下去,幸而守在下方的石砚眼疾手快搀扶了一把。 “夏小姐?” “……”夏沁颜抚着胸口,惊魂未定的道谢:“谢谢。” 石砚摇头,退回原位,夏沁颜拉了拉披风,又往下走了两步,而后忽然停下,回身望向了上方凉亭。 黛瓦红漆,四根粗壮的柱子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恢弘大气,厚厚的帘幕遮挡了外人窥探的目光,也遮住了亭内景象。 看不见棋盘和火炉,也看不见那个人。 夏沁颜愣愣的站了片刻,才转身一步一步的走远了。 石砚看看她,又看看上面,挠了挠头,快速跑上凉亭,却见丰恂不知何时挪到了亭边,正一手握着轮椅扶手,一手紧紧拽着幕帘,微弱的光亮下,他的指尖苍白。 “公子?”他担忧的唤道。 这是说了什么,怎么来时还心情不错的两人,分开时却都有些心事重重? 丰恂没应声,帘幕被悄悄掀起一角,可惜外面早已没有了那道纤细窈窕的身影。 偌大的府邸仿佛一下子空了下来,只有呼呼的北风争先恐后的 钻进缝隙,钻进被浸湿的毛毯,带来一片冰凉。 丰恂头脑前所未有的冷静,他放下帘子,没回身,依然背对着石砚,淡漠的声音回荡在亭中,比外头的天气还要冷。 “去唤父亲母亲来,就说……我有事与他们相商。” “是。”石砚应了,盯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了半天,还是什么也没说,躬身退下去唤人了。 闻远侯和长公主来得很快。 赵嘉平兴奋得像个孩子,顾不得仪态,三步并作两步的跨上台阶,一边走一边问紧随其后的丰恺: “你刚才见到了吗,是不是跟恂儿L小时候一模一样?那眼、那嘴,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以前父皇还曾开玩笑说恂儿L面容精致的如同女孩儿L,那时候我还不高兴,现在一瞧,果然放在女孩脸上也毫不违和。” “是是是。”丰恺应和,口吻有些无奈,但神情却满含笑意。 很久没见她这般真心实意的开心过了,连提起先帝都这般自然随意,不见丝毫沮丧难过。 真好。 丰恺想起不久前偷偷瞧见的少女,热闹的人群中,每一个都打扮的花枝招展,唯有她一身粉衣亭亭玉立,清新雅致得宛若春日里盛开的桃花,娇艳又夺目。 她的身前就是今日宴会的主要由头,一株由海外进贡而来、品种极为珍贵的金盏银台。 花瓣润白如玉,状若圆盘,心呈金黄色,形如酒盏,绿叶青翠欲滴,花朵晶莹似雪,层层叠叠,仿若月华裙摆,说不出的漂亮婀娜。 可是在她面前却只能黯然失色,沦为陪衬。 “借水开花自一奇,水沉为骨玉为肌。”· 明明是赞赏金盏的诗句,用在她身上完全毫不违和,仿佛她就是水中仙幻化而成。 美,自然是极美的,不过与恂儿L相像? 丰恺想了想,似乎……确实有一点? 毕竟都是一眼瞧过去就让人难以忘怀的孩子啊。 丰恺唇角微勾,却在进了亭子、见到丰恂的模样时又落了下去。 “怎么回事?”他问。 知子莫若父,丰恂在进宫被先帝教养前,几乎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带,论对他的了解,丰恺自认比妻子更 甚。 此刻他虽面无表情,瞧着与平时无二,但他周身的阴郁气息还是让丰恺敏锐得觉察出他的不对劲。 “发生什么事了?” 男人注意到他的神态,女人却更为细心,赵嘉平看着他腿上颜色明显更深的毛毯,快步过去伸手一摸,又湿又凉。 “狗奴才,怎么照顾公子的?!”她怒声质问。 石砚慌忙跪下,额头磕在地面上,一声不敢吭。 “娘,无碍,只是刚才茶杯没拿稳,洒了一点。”丰恂安抚她:“先坐吧。” 赵嘉平狠狠瞪了眼石砚,还是先拿开丰恂腿上的毛毯,解下披风搭上去,仔细的掖好,确定不漏一丝空隙,这才在他右手边坐了。 丰恂看着她一整套动作,眼神微微波动,或许父母对孩子就是这般,舍不得她有一点不适,恨不能给她最好的。 最好的…… 他转头望向凉亭的另一个方向,巍峨的皇宫静静矗立,离得那般近,仿佛触手可及。 “娘,你对当年放弃了那个位置……遗憾吗?” “什么?”赵嘉平愕然抬头,就见她的儿L子神色平静的注视着某个地方,漆黑的瞳孔里一眼望不见底。 她没来由的打个寒颤,不知是没了披风冷的,还是第一次见他这副情态惊到了,亦或是…… 怕。 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是历代皇帝居住的正阳殿,曾经她出入那里,犹如出入自己的宫殿。 却在先帝去世后,再未曾去过。 问她遗憾吗? 当然。 不仅遗憾,还后悔,后悔自己没能成为那里的主人,后悔让儿L子丢了一双腿,终身都只能与轮椅为伴。 赵嘉平眼里的惊和惧慢慢退去,随之而来的是浓浓的恨意和决心。 “你想怎么做?” “当年外祖父只有您一个女儿L,曾想让您继承大宝。”丰恂转向她,眸光幽黑深邃。 “如果换成咱们这位皇上呢,您觉得他会不会如先帝那般想?” “他哪来的女儿L?不是早死绝……”赵嘉平猛地住了嘴,神色变幻不定。 丰恂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是外祖母吧 ?” 没头没尾的五个字,亭中诸人却都心知肚明,石砚将身体压得更低,几乎都要趴在地上。 丰恺扫他一眼,淡淡开口:“下去吧。” 石砚忙不迭起身,头都不敢抬,就那么躬着腰倒退着出了凉亭,却没走远,牢牢守在亭外。 冷风拂过,冻得他一个激灵,这才发觉额上、背上早已被汗水打湿。 他伸手抹了抹,手背上又是一阵凉意,他低头一瞧,是一片还没有指甲盖大小的雪花。 原来不知何时已经飘起了雪。 “要变天了啊。”石砚心想。 只希望这场风雪过去,他家侯爷能迎来他想要的一切。 “下雪了!”卫琅惊喜大喊。 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下,似是一个个飞翔的小人,在空中旋转跳跃,极尽优美的舞蹈。 夏沁颜抬高手臂,手心向上,迎接一片又一片雪花的到来,清凉的感觉让她不禁笑弯了眼。 粉衣佳人在雪中静静独立,蓬松的毛领衬得她的脸越发小巧,谁也不知道此时的她,心中藏着怎样的野望。 “北国风光,万里雪飘 ……欲与天公试比高……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她啊,也想试一试。!
第69章 攀高枝表小姐16 人们总是喜欢在遭遇了不公平待遇时怒骂一声:“你会遭报应的!” 然后如果恶人真的受难,又会神清气爽的道一句:“瞧啊,果然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可是世上哪有什么报应,若是真有,也就不会有那句流传千古的话了——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所谓的报应或许不过是别人替你报了仇。 丰恂看向皇宫的西北方,那里是太后太妃们所住的地方,太后的寿康宫和太妃们的寿安宫。 他不知道太后在先帝的子嗣上有没有动手脚,但他能肯定如今皇宫这般局面,外祖母她老人家必然是插了一手。 主使谈不上,推波助澜、为某些人行动提供方便,或者借某些人之手行事,这些都是在后宫浸淫多年的人玩熟了的。 不然赵焱那么多子嗣为什么一个都立不住? 先帝的英魂显灵?呵。 如果先帝真还有一丝魂魄存留在世间,他必然第一个取赵焱本人的项上人头! 丰恺从旁边炉子上取下水壶,先给赵嘉平斟了一杯,赵嘉平端起,凑到嘴边抿了抿,没有言语。 这就是默认了。 尽管赵焱上位后很是清理了一批太监宫女,但是母后在宫中的势力依然是他无法想象的。 上到后妃身边侍候的人,下到倒恭桶的最末等奴才,她都有渗透。 如果不是赵焱警惕心太强,不仅寝宫伺候的都是原瑞王府带去的老人,就连召幸嫔妃都是抬去正阳宫,说不定早就传来皇上暴毙的消息了。 想到这里,赵嘉平眼里闪过一丝讥诮。 也许越是心里有鬼的人,越怕被说得位不正,赵焱那般心狠手辣,连先帝都敢…… 却愿意留着太后,甚至日日去请安,做足了一副孝子的模样,为得不过是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可是有什么用? 众人面上不说,心里谁不知道,他的脚下踩着血。 她亲爹和亲儿子的血! 赵嘉平的手有些抖,丰恺默默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盯着丰恂。 “你想怎么做,直说便是。” “我想 请外祖母帮个忙。”丰恂垂下眼眸,右手摩挲着左手拇指,嗓音清淡,却掷地有声。 “让赵焱相信,颜儿是他的女儿。” 一个已经长成、即将及笄,同时也会是他唯一的子嗣。 “什么?”赵嘉平惊得站了起来,“荒谬!颜儿明明是你的……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会信!” “会信的,只要给他足够的理由,他会相信。” 丰恂唇角扯起一丝似有似无的弧度,像是笃定,又像是嘲讽。 “因为他现在需要一个孩子,哪怕那是个女儿。” 学先帝一样选择外孙继位,也好过在旁支宗亲里挑。 谁都想将位置传给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人。 况且赵焱年岁比他大不了几岁,依然壮年,未尝没有再生几个,总有一个能长成的想法。 然而他有耐心有信心等,朝臣却不一定能等住。 “听闻前不久已有大臣上书过继子嗣,请立太子了。” 丰恂望向父亲,话是疑问句,但语气却很肯定。 丰恺微微颔首,是这样。 国不可一日无君,也不能后继无人。皇上长久没有子嗣,朝臣早就按捺不住了。 不光是为了王朝的未来担忧,还是为了自己、为家族的将来。 从龙之功、泼天富贵,可能就在一夕之间唾手可得,这样的机会,谁又忍心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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