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酉脚下一挪,顺带把叶从意也拉开几步,露出在后面未发一言的谢元丞:“你自己看。” 匡兰月身子往外探了些,手却还留在身后扒着门,生怕一个没留神颜酉就会溜进去一般。 她目光定在谢元丞身上看了好一会儿,最后竟然把拦门一事抛在脑后,直接出来伸出一根手指戳了几下谢元丞的脸。 见人用这样动手动脚地对谢元丞上下其手,叶从意多少感觉有些不自在,一看谢元丞已经开始面露不虞,隐隐要发火的模样。 她脚步一错,不着痕迹地拂开了匡兰月的手挡在谢元丞面前,刚要说话,就听见匡兰月发自肺腑的评价。 “差远了。”匡兰月说,“这位姐姐的眼神不怎么样,选的夫君比我的差远了。” 三人又:“……” 谢元丞其人,不说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怎么也称得上一句丰神飘洒,器宇轩昂。至少叶从意两辈子都没见过有人相貌能出其右。她这才不得不相信颜酉的话,怀疑起匡兰月的审美来。 叶从意表情堪称裂开,颜酉见状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对叶从意说:“她就这样,你别搭理她。” 气氛稍微有些许尴尬。 谢元丞似乎是不想再继续这个毫无意义的话题,开口道:“冯夫人,我夫妻二人确实寻冯县丞有要事,还望你行个方便。” 匡兰月道:“你们真的不是来砍我们的头的吗?” 谢元丞脸不红心不跳,一本正经地说:“不是。” 毕竟他要摘的只是冯立果的项上头颅,跟她匡兰月说的“们”可没关系。 匡兰月依旧持怀疑态度:“那你们找他有什么事?” 颜酉插嘴道:“你方才不是还说他不在你这吗?” 匡兰月:“你别说话!” 说完又两步跑进屋门当起门神,只留了个头在外面与几人交谈。 油盐不进。 颜酉白她一眼。 叶从意反应迅速,撤了个借口:“为朝廷派发的赈灾粮而来,这事想必冯夫人也知道。” “知道。”匡兰月实话实说,“这事确实是立果做错了,害那么多百姓受灾,他应该受到惩罚。” 日头已经完全升起,这所库房坐北朝南门开于东,日光直射进门,晃得匡兰月睁不开眼。叶从意个子比匡兰月高出大半个头,后者又因为拦门一直保持着半弓着腰的姿势,看起来显得更加娇小。 叶从意背着光走了几步,有意无意替匡兰月挡了刺眼的阳光,将笼罩在自己的影子下。 “谢谢。”匡兰月这才将眼睛勉强睁开,继续说,“立果私吞赈灾粮一事,我也是前段日子才知道的。两位京都来的贵人,我发誓,如果我一早就知道的话,我一定会拦着他,绝对不让他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来的。你们信我啊。” 叶从意“嗯”了一声,说:“我们都信你。” 叶从意自然相信匡兰月的话。 从匡兰月远离掏空自己的私产来救济灾民,就可以看出这位冯夫人明显跟冯立果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匡兰月咬着下唇,说:“如果我带你们进去见立果,贵人能答应我饶我们一命吗?” 没救了,这人彻底没救了。 颜酉在一旁听得没忍住,又翻了个白眼。 这回是光明正大地翻。 叶从意没说话。 冯立果私吞赈灾粮,害死了不知多少百姓,别说只是普通问斩,哪怕将他千刀万剐处以极刑都无法弥补蓟州县民受到的伤害。 冯立果该杀,这是毫无异议的一件事。 而谢元丞与丰王做了交易,所以冯立果一事他们决计不会涉及过深,到时候丰王那边派人过来,也一定会杀了冯立果以威慑安国公一脉。 退一万步说,就算冯立果有法子将功折罪让丰王这边的人看到他的利用价值饶他一命,安国公也决计不会放过他。 冯立果必死。 这一点毋庸置疑。 叶从意从来不是什么滥好心的性格,她不会为着旁人的三言两语就心软饶恕一个该死的人。 她此番前来的目的也是为了让冯立果吐出那些被他私吞的粮食,也能算他死前赎罪。 冯立果命如草芥,可匡兰月确实算是冤枉。 所嫁非人,为了替丈夫赎罪几乎散尽家财。 她不会让一个心存善念的无辜人受难。 可眼下有更要紧的事,只能先逼骗一番匡兰月。 叶从意看了眼谢元丞一眼,谢元丞立马会意,问道:“冯夫人知道冯县丞将私吞的那些粮食藏在哪儿了吗?” 匡兰月摇头:“我用尽了手段,问不出来。” 谢元丞道:“若我们能想办法从冯县丞口中套出赈灾粮的下落,或许能将功补过,保你们其中一人性命。” 匡兰月皱眉:“只能保一人么?” 谢元丞铁面无私:“嗯。” 叶从意适时开口道:“我夫君的意思是能保下冯夫人你一人。冯县丞做的错事太多,连累上千名蓟州县百姓,朝廷律法不会饶恕他。你与他虽是夫妻,却并算不得同气连枝,保你一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叶从意唬起人来还挺像那么回事。 谢元丞不动声色地扯了下嘴角。 匡兰月在做思想斗争。 颜酉在一旁看得上火,她生怕以匡兰月的脑子会说出什么放弃自己保全冯立果的屁话。 她正欲开骂,想骂醒匡兰月这个死脑筋的,就听见匡兰月开口。 她纠结了没多久:“那说好了,摘他脑袋的话就不能摘我的了哦。” 三人再一次:“……” “那我带你们进去见他。”得知自己小命保住了以后,匡兰月语气都轻松了起来。 叶从意跟颜酉眼瞪着眼。 叶从意:你确定她是你说的那个匡兰月? 颜酉:不知道你别问我。 几人跟着匡兰月进了库房。 库房堆积了很多东西,里面空间很大,存放着粮食米面,甚至还有几垛干枯的稻草。虽然显得杂乱,却能够一眼就望到头。 叶从意并没有在这个空间内看到除他们之外的第五个人。她还在思考着莫不是有什么密道一类的隐蔽之所,就见匡兰月三步并做两步走到一垛稻草前,“唰”的一下掀开,露出草下藏着的真容。 叶从意定睛看清,这画面不可谓不惊悚。 ——一个四肢被缚得死死的男人,鼻青脸肿毫无意识地趴在一块一人宽的木板上,木板旁边还放着一双鞋垫,还有一副碗筷。本就油脂肥实的男人青肿着脸,趴在木板的这个场景,活像过年时待宰的肉猪。 匡兰月却咧着嘴像叶从意一笑:“你看,我就说立果的样貌比你夫君好看吧?” 颜酉朝叶从意递了个眼神。 你看我没骗你,我就说她一叶障目,眼盲心瞎吧。 叶从意:“……” 看出来了,确实眼瞎。
第十七章 颜酉随着匡兰月的话音凑过去,低头辨认好一阵才确定面前这个死猪一般的男人就是冯立果。 冯立果本来就生得脑满肠肥,颜酉私下里给他取了个“猪头三”的诨号,现下看来,颜酉只觉得这诨号没白取。 可是匡兰月不是将这死猪视若珍宝么?怎么会任由他变成这个德行? 她不禁疑道:“他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叶从意更疑惑。 眼前的这个匡兰月跟颜酉说的匡兰月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噢,这个啊。”匡兰月无所谓道,“我干的。” 颜酉嘴角一抽:“具体干了什么?” 匡兰月坦然道:“拿鞋垫子抽他了。” 叶从意眉心一跳,几乎和谢元丞同步将目光移向冯立果身边放着的那双鞋垫。 “这双鞋垫还是我前不久新纳的呢。”匡兰月蹲下身,拿起鞋垫在手心掂了掂,说,“我阿爹最喜欢这个花样了。” 颜酉瞠目结舌:“生生抽晕了?” “不是,”匡兰月摇头,“我给他下了药。” 颜酉:“?” 叶从意还是头一回见这种场景,不禁去看谢元丞是什么态度,只见谢元丞神情没太大波澜,看着像在思索什么事。 颜酉捏了捏眉心:“你不是喜欢他喜欢得紧吗?怎么会舍得打他,还给他下药。” 对于匡兰月是像被下蛊了一般痴迷冯立果这件事,颜酉这些年来已经开始慢慢消化,甚至觉得只要是她匡兰月,为冯立果做出什么事都不足为奇了。而现在匡兰月态度的转变,反而让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匡兰月默了一瞬,然后理所当然地说:“不耽误啊。” 颜酉:“什么?” 匡兰月解释说:“立果做错了事,害那么多无辜百姓丧命,本来就应该受到惩罚的。拿鞋垫子抽人是我跟我爹学的,我小时候做错事,我爹都是这样拿我娘纳的鞋垫打我手心的。” 三人再次沉默。 这匡兰月看着好像脑子有根筋不通,居然还能分得清什么叫奖惩有度,不会偏私。 “而且我问他了。” 叶从意:“问什么?” 匡兰月说:“我问他把朝廷派下来的粮食放在哪儿了,他不肯说,我生气才打他的。” 感情她一开始说的用尽手段也没问出来是这么一个手段? 颜酉紧跟着问:“那下药是怎么回事。” “谁让他想跑来着。”匡兰月说得理直气壮,“我为他做那么多事,还替他挨骂。之前我去给乡亲们送粮食的时候,他们都向我吐口水还拿小石子砸我。我这不都是为了替立果赎罪才去的么,可他不领我的情,骂我蠢就算了,居然还想一个人跑。” “那我哪儿能由着他。”她说着还瞥了颜酉一眼,“他要是跑了,万一哪天又带个姑娘回来,我找谁说理去 ” 颜酉:“……” 得了,换汤不换药,还是那德性。 颜酉尬笑一声:“你这药劲儿还挺猛。” “那可不,给他把药下在吃的里面了 ”匡兰月自豪地说,“一开始我端药碗给他喝,捏着鼻子都灌不进去呢。放在饭里面,他饿了自然就会吃。” 颜酉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 匡兰月话还没完:“而且他还想骗我,前几日还说要跟我去缙州县去祭祀阿爹。可我与他成婚这三年来,他总是说公务繁冗从来都没去过。再说了,我记得他去年年末的时候就说过要重新修缮阿爹的陵墓,现下肯定还没完工呢,这怎么好去打扰阿爹呢。” 谢元丞安静听了半晌,听到修缮陵墓的时候忽然灵光一现。 叶从意也从匡兰月的话语里发现了什么。 朝廷的赈灾粮是什么时候派来蓟州县的? 不正是去年年末嘛! 按照匡兰月的话来说,冯立果从来不去祭祀老丈人,可见他根本对匡兰月的阿爹不上心,又怎么会这么好心地突然替他修缮陵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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