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他二人便相顾无言,一直到她的车马驶出了韩府。 一年未见,他这熟悉的声音里还是听不出任何情绪,就如往日一般无二。 她本以为不会再见到他,也不会再听到这声音。 秦柔埋着头,没有抬头看他,却见那玄色衣襟飘到了自己身旁的位子,还是绣着熟悉的金丝云龙纹,拢着清淡的菊香。 那一年,虽不过是做了场假夫妻,却好像也没少在他温书的时候点蜡添茶。 秦柔按下眸中的情绪,拿起杯子,轻轻倒了一杯茶,端端放在他面前。 “韩大人常喝明前龙井。”陈主簿添道。 “是。”秦柔应了一声,转身正想出去换茶。 “不必麻烦,这个就很好。” 秦柔回过神,手里的杯子却已被他夺了去,略显粗糙的手掌轻轻滑过她的指尖。 秦柔终于不禁抬头望向他。 手里的一杯茶被他如牛饮水般饮尽,罢了兴致未尽似的,指腹轻轻在茶杯上摩挲,单薄的眼下眸光深寒。 一年了,他仿佛没变,还是那副让人忘了容易失神的面庞。 可又仿佛变了些。 秦柔细瞧,是长了年岁般,眼底浅浅的细纹蔓延出来直至眼角,意外地为往日凌厉如刀剑凿刻的眉眼,添了几分平易近人。 这一年来,他大概过得太过操劳,眼里写满了良久未能好眠的疲态,已见不到半分当年悠哉逛楚楼的纨绔公子模样。 也许是在官场里洗涮的没了纨绔脾性,他成熟了。 可秦柔却觉得有些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自心底翻涌而上堵在胸口。 秦柔蹙眉发了半晌的呆。 “本官……脸上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握着茶杯的人忽而抬头,一双幽深的寒眸直直望进秦柔眼里,只那一瞬,寒眸里翻过万千波涛,却又在下一瞬,隐去所有汹涌而来的情绪。 只是静静地,好整以暇,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秦柔本以为韩惟没留心自己,才大大方方的打量起韩惟这一年来的变化。 哪料,这细微的动作,并未被他放过。 秦柔神色一滞,登时红了耳朵,仿佛被人抓了包似的哑口无言。 “不……没有不妥,小女子失礼了。”秦柔只得收回视线,礼数周全的一揖,倒是陌生而疏远。 韩惟眯了眯眼,定定瞧着她。 “哈哈哈,大人风姿卓俊,我要是个女子也是要看呆了的。”陈主簿给这僵在原地的二人解围的同时,不忘顺便拍知府大人马屁。 “是啊,是啊,秦姑娘素来不肯给我们这些凡夫俗子面子的。”众人哄笑,这下秦柔是彻底辩不明了。 深觉陈主簿这个围解得还不如不解,她好说也与这张脸近距离相处了那么久,还不至于就看呆了去,她只是……她只是看看有什么不同罢了。 秦柔将头埋低,却依稀感到韩惟灼灼的目光从未离开过她身上。 “是吗?秦姑娘是这么想得吗?”韩惟竟不肯放过地追问。 “……” 这人怎敢当众如此问话,枉费自己刚才只觉得他变得稳重了。 一张口,便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要让在场众人想入非非不可。 秦柔支吾扭捏半日,见众人竟都等着自己应话。 只得慌忙理了理鬓角的发,违心道“陈主簿说的对,大人丰神俊逸,小女子平生素来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人……小女子先下去给众位大人添茶?” 韩惟听了这话,看着眼前用尽浑身解数装不熟的秦柔,终于开怀地上扬起了嘴角。 秦柔心内暗道不容易,既然说句好话果然能哄他开心,不如就请韩大人放过。 好在酒桌上嘴里风月事,这些人见得多了没几日就忘了,大抵不会察觉什么异样。 韩惟终于心满意得收回刻在秦柔身上般的视线,转而盯着手里的空杯“那就有劳秦姑娘一会儿再亲自送一趟。” 秦柔轻咬下唇……倒真是不愿意放过呢。 韩惟见秦柔明黄色的裙摆消失在余光里,微不可查地轻轻勾了勾嘴角。 秦柔退出了醉仙居,来前厅添好了茶,却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回身将龙井换成了一壶人参菊花,又添了些决明子和枸杞,最是滋阴解乏的品类。 待再进来的时候,众人正随意聊着些金陵的景致。 难得韩惟没有拉着众人聊公事,只是坐在一边默默点头应着,似是察觉到她进来,微微偏了偏头。 秦柔只想添了茶便退出去,没料,却被众人拦住。 “秦姑娘大可陪我们大人在这里喝两杯酒。” 众人都知道,这若换成以往,秦柔必然是要变了脸色转身就出去的,众人看着王家的面子,也从来不好与她为难。今儿难得没见秦柔冷脸,便壮着胆子,请她陪这位阴晴不定的大人喝两杯酒。 他们哪知道若真有人敢强拧着秦柔敬酒,只怕眼前这位阴晴不定的大人,早就安排人,将胳膊都拧下来,月余都下不了床。 果然,韩惟神色肉眼可见冷下来“众位大人不要忘了,这里是醉仙楼,没得强迫别人饮酒是要去衙门里走一遭的。” 众人脸色一白,顿时不敢再造次,但也不知道明明是为了拍这位大人的马屁,怎么突然间就又翻了脸。 这里又不是公堂,怎么只得他强迫人家回话,我们便不能强迫人家喝酒? 好在,见秦柔新添了茶,放在他面前。韩惟神色稍缓,端起来轻轻在鼻尖晃了晃,抬眸轻瞧了她一眼,柔声道“换了茶?” “嗯,各位大人这几日辛劳了,小女子换了人参菊花给各位解解乏。” 韩惟想起什么似的,转着手里的茶杯,眼睛望着上面绘的青花折枝道。 “听说秦姑娘是独自一人经营酒楼,一个女儿家未免太过艰难。” 秦柔不明白这回又是要唱哪一出,只得道“有各位大人关照,又有亲人帮衬,倒也没觉得艰难。” “姑娘倒是会说话……在下日前听闻,秦姑娘早有过一段姻缘?” 秦柔看着望向自己的这双眸,不明所以道“正……正是……?”怎么如今他竟忘了不成? “怎么没见夫家人帮衬?”韩惟摇摇头。 “……”秦柔埋头,半晌支支吾吾道“都是往事了,我一个人经营也很好。” “难怪上次听贵酒楼的余先生说,姑娘常说那人是个乌龟儿子王八蛋,让姑娘独自一人受这劳累,确实也不是什么良人……” 秦柔心里忍不住跺脚,这余省真的是太不让人省心,闲话是往什么人耳朵里都能传的吗? 韩惟却优哉游哉道“既非良人,染恶疾走了也是顺应天道……姑娘,不必太过伤怀,” “恶……恶疾?……” 嗯……她好像……大概……确实是扯过这样的谎。 秦柔暗暗跺脚,原来这出唱得是秋后算账啊。 秦柔抬头看向韩惟,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多谢知府大人关怀,其实,小女子现在过得也还挺好的……要不大人你们先用着?我楼下还有事,就先告退了,各位有事再唤我?” “秦姑娘急什么?本官的话还没说完。” 韩惟音色一泠,竟拿起了官架子,开始自称本官起来。 秦柔只能转回来,乖巧听训。 “在下刚才听众位大人说,醉仙楼的醉仙酿是为仙品,还烦姑娘为我们取十盅来。” 秦柔蹙了蹙眉“醉仙酿虽好,却易醉,三盅就已是极致,众位大人这几日多有劳累,还是喝点小女子备的菊花饮……” 韩惟扬手打断她,“本官就要喝醉仙酿……” ……颇为傲娇 “好!醉仙酿这就送来!”秦柔乖巧抿唇应了,埋头溜除了房间。 算了,醉仙酿就醉仙酿。 毕竟,背地里咒人家可是要遭天谴的,说了昧良心的话,除了哄着还能怎么办?
第50章 今日月光清明, 如流水一般,沿着青瓦的泄在醉仙楼的庭院。 秦柔手里拿着一壶醉仙酿倚着院中的美人靠,月光拢在她身上, 似层轻纱缥缈而温柔。 客人多半已散去,只天字号的醉仙居仍点着蜡,烛光溜出来, 映着觥筹交错的几个身形。 他那般讨厌拘礼的人, 不知日日面对这样的应酬是什么心情。 秦柔轻轻偏头, 拢回自己的视线, 给自己满了杯酒, 一饮而尽, 酒意顺势攀上脸颊,染上一片酡红。 大抵是醉了, 秦柔觉得胸前舒畅, 嘴边漾起惬意地弧度。 索性脱掉鞋子, 将脚放上来,整个身子都歪靠在美人靠上,头枕着胳膊, 看着一旁随风打了几个旋, 又缓缓飘落的银杏叶子发呆。 “姑娘怎么歇在这儿了, 入秋了, 天凉,姑娘别等了, 天字号的客人我去招待吧。”浣纱为秦柔披上大氅。 “不妨事, 这风不急不缓多舒适, 你也来陪我饮几杯?” 浣纱见秦柔这形态大抵是有些醉意了,只不想妨碍她的好兴致, 便应了一声坐在她对面。 “好不容易得片刻闲,也不知道早些歇息。”秦柔晃着手中的杯子,又看了眼那半开的窗棂。 浣纱自然知道她这是在说谁“早前我进去送酒的时候,韩大人正被他们灌酒呢,这样一盅盅的送进去,生怕他今日喝不醉似的。” 秦柔摇摇头,深觉不妥“浣纱,你去楼上说一声,就说酒楼打烊了。” 浣纱却偏过脑袋“半个时辰前说过一次,他们不愿意走,怎好又去说一次,没得去得罪众位大人,扫了贵客的兴致。” “那我去。”秦柔将大氅拿下,登上鞋,滴溜溜转身便向楼上去。 秦柔在天字号门前略一踌躇,门却刚刚好被推开。 “秦姑娘,我们正想唤你呢。” 陈主簿满脸胀的闷红,打了一个酒嗝,喷了秦柔一身酒气。 秦柔掩帕,蹙着眉头轻轻别过脸去。 “不好意思啊,秦姑娘,让你见笑了,今日多有叨扰,误了贵店打烊的时辰。”旁边的一个年轻人向着秦柔一揖礼,显然他是清醒着的。 “秦姑娘,陪我们再喝两盅可好?”陈主簿还不肯罢休,说着便要上手拉她。 秦柔退着步子想躲,右肩却突然被一只大手覆住拉过去,秦柔脚下一乱打了几个圈儿,正撞在结结实实的胸膛上。 他低着头,醉仙酿的酒气混着清菊的幽香喷在秦柔耳旁,像是佛子动了凡心,糅杂出欲念的味道。 秦柔本散了大半的酒意,突然又从胸腔涌上来,红了脸,她推开他,退了几步,持着距离。 “众位大人在醉仙楼叨扰良久,该告辞了。” 众人动作一顿,半晌应和道“也是,也是,我们还是不叨扰了。” “只是……本官醉的厉害,怕是回不去府衙了。” 韩惟晃着步子,整个身子歪在左侧的坐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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