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在半空中的谢道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竟然是母亲。 那,那屋里的人,是我吗? 是八岁的谢道之。 小道之揉了几下发酸的手腕,继续拿起了笔。 “砰!” 窗户被风吹开,刮起了桌上的纸。 他赶紧起身去关窗,一抬眼,却见有人踏着茫茫夜色走来。 那人慢慢走近,衣衫素雅,双眼深邃。 小道之紧张的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在写字?” “嗯!” “拿来我看看。” 他慌里慌张的走到书案前,想挑一张拿得出手的。 “随便哪一张。”那人说。 小道之不敢耽误,随便抽了一张,递过去,更不敢抬头,只拿余光去瞅那人的神色。 那人眉头一皱。 完了! 小道之心说坏了,又得挨骂了。 “我,我回头重写。”他垂下头。 “写得很好。” “啊?” “写得很好,尤其这几笔,颇有风骨。” 巨大的喜悦从心里涌上来,小道之鼻子一张,眼泪落下来。 “哭什么?”那人问。 “你从来没夸过我,这是第一次。” 那人从怀里掏出帕子,递过去,“就那么介意?” “我……” 小道之接过帕子,脸一下子涨红了,感觉自己有点无理取闹。 可是,是真的介意。 他鼓起勇气说:“我那么努力,那么用功,就是想让你看见,想让你……夸我一句。” 那人呵斥:“肤浅!” “哪里肤浅?” 小道之觉得自己太冤枉了,“你比先生他们都厉害,先生的夸不算数的,你的夸才算数。” “我的夸也不算数,还有比我更厉害的人。” “谁还能比你厉害,我不信!” 那人轻轻摇了下头。 “天地这么大,你站在方寸之间,就只能看到方寸之间的事,你得往前走。” 听到这儿,飘在半空的谢道之再忍不住,大声喊道:“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放走我和我娘的吗?” 这一嗓子刚喊出来,一股巨大的力量拽着谢道之往下。 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他一下子进到了小道之的身体里。 随后,他惊讶的地现,自己的身体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长大,瞬间就长成了他四十八岁的模样。 洗得发白的衣裳也换成了威风凛凛的官袍。 那人眼神没有半点变化,只叹道:“你看,你现在多有出息。” “我……” 谢道之哑口无言。 离得近了,他才看到那人的脸上堆满皱纹,像老树皮一样,唯有两眼熠熠生辉,半点不浑浊,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气和风骨。 “我其实并不知道自己会有心魔,人总是看得清别人,看不清自己。” 那人轻轻叹了口气,“还是太贪心!” “不是的,是我和娘对不起你。” “那些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 谢道之在心里说:对我来说很重要。 “你是一个好人。” “我是一个把家败光的人。” “不是!” 谢道之心酸难过。 “你是一个干净的人,这个污浊的世间容不下干净,这不是你的错,是这个世间的错,是我们这些人的错。” 那人目光良久的定在他脸上。 谢道之第一次大胆的对上他的眼神,眼眶湿润。 “水至清则无鱼。别恨自己,你的存在,能让我们这些人看到自己的良心有多脏,有多黑,有多丑。” 那人听完,既无喜,也无悲,神色淡淡,好像在听一件与自己并无太多瓜葛的事。 “我不是在讨好你,我说的句句是真。” “我知道。” 那人背手转过身,眼神不知道看向何处。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好人,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称呼。” 谢道之顿时羞愧的脸红脖子粗。 自己刚才的话,就像他身上这身官服一样,居高临下,而且有前所未有的轻浮。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那人突然转过身。 面对面,眼对眼。 夜,黑极了; 烛火,在风中一跳一跳。 “于这世间,还是做个俗人更好。” 他的语速很慢,带着一丝悲凉,“只是俗人也有俗人的难。” 那人慢慢伸出手,放在他的头上,轻轻揉了下。 “孩子啊,好自为之!” 一声孩子,让谢道之原本就愧疚狼狈的心,骤然崩裂,眼泪一下子从眼眶中决堤,喷涌着流出来。 “父亲——” 谢道之大喊一声,猛的从梦中惊醒。 泪眼朦胧中,他看到老三的脸凑过来。 “父亲,你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啊!” 谢道之闭上眼,头顶那一处被那人抚摸过的温度,顺着四经八脉往他心口上烫。 这是他盼了四十年的温度; 这是他等了四十年的亲情。 终于得到了。 也再不会得到。 谢道之两行浊泪又滚下来。 “三儿啊,父亲这辈子,再也没有父亲了!”
第40章 大爷 晏三合睁开眼睛,看着头顶的耦合色帐帘,足足愣了半晌。 转头看向旁边。 边上坐了个圆脸的丫鬟,手上正做着针线活。 “这是哪里?你是谁?” 丫鬟放下手里的针线,笑道:“回姑娘,奴婢叫汤圆,这里是静思居。” “我睡了几天?” “姑娘足足睡了三天。” 三天? 晏三合猛的坐起来,掀开被子看了看身上。 “是我帮姑娘换的衣裳,里里外外都湿透了。” 汤圆说完走出去,再进来时,手里多了个药碗,“姑娘,喝药吧。” 晏三合怔愣:“这什么药?” “这是裴太医开的去风寒的药。” “端走吧,我不吃药!” 晏三合掀开被子,便要起身。 汤圆忙放下药碗,伸手去拦。 “三爷叮嘱奴婢好好照顾姑娘,姑娘连药都不肯吃,岂不是让我们做下人的为难?” 纨绔的话,你也听? 晏三合:“谢知非人在哪,让他过来见我?” “三爷就快从衙门里回来了,奴婢这就让人去二门处守着。” 能去衙门? 那就意味着谢家老太太已经彻底没事。 “不用了!” 晏三合再也呆不下去,果断的从床上爬起来。 “我的包袱呢?” “在这儿呢,里面的衣裳都重新洗过、晒过,银票奴婢没没敢动。” 汤圆把包袱打了个结,递过去。 “姑娘最好还是等三爷回来吱会一声再走,三爷虽说脾气好,但……” “我不需要和他吱会。” 晏三合穿好衣裳,“这几天劳你照顾,辛苦了!” “姑娘,姑娘!” 汤圆哪里拦得住,晏三合大步走出厢房。 外头风和日雨,阳光明媚,已是午后。 她用手遮了遮太阳,心里寻思着谢家的事情已经了结,下一步自己应该…… 脑子里刚起了个头,只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刺进耳朵。 “哎啊,我的小姑奶奶,您这是怎么说的?” 谢总管呼天抢地奔过来,往晏三合面前噗通一跪,手臂一伸,死死的抱住了她两条腿。 晏三合:“……”这胖子是疯了吗? 谢胖子能不疯吗? 三爷临出门留了话,只要那小姑奶奶走出谢家半步,三爷就要打断他的腿。 三爷倒还是其次,关键上头还有一个老爷,老爷上头还有一个老太太。 老太太要是知道这小姑奶奶他没留住,再来个回光返照…… “姑奶奶啊!” 谢总管心里苦,嚎得更苦。 “您行行好啊,可怜可怜我这半辈子还没娶着媳妇的老光棍吧,您要是走了,我也活不成!” 晏三合:“我管你死活!” “您这叫说的什么话!” 谢总管幽怨的咬咬牙。 “我这条贱命是不值钱,可姑娘分明不是这么狠心肠的人,何苦口是心非呢!” 口是心非个屁! 晏三合顿时不耐烦:“你放开!” “不放!” 死胖子比抱着他的棺材本还用力,大有“你有本事踩着我的尸体过去”的狠劲。 就在这时,只听有人喊:“大爷回来了。” …… 谢而立走过去,看了眼谢总管和汤圆。 “你们先下去。” “是!” 等二人离开,谢而立开门见山,“晏姑娘,留在谢府吧。” 晏三合不明白,“留在谢府做什么?” 谢而立处理问题的方式是摆事实,讲道理。 “先抛开那些恩恩怨怨不说,我们只说一个现实:姑娘现在的处境。” “我处境怎么了?” “晏家就剩下你一个,你今年芳龄十七,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是谈婚论嫁的时候,一个女子嫁得好,嫁得坏,不光看长相脸蛋,也看门第。” 谢而立顿了顿。 “谢家的门第不算太高,但也绝对不低,姑娘如果留在谢家,我敢保证将来的夫婿绝非普通人。” 晏三合这会总算是听明白了。 谢家这是觉得亏欠她,想法子补偿呢! “你们倒替我想得深远。” “恨不得再想得深远一些。” 谢而立深深叹了口气。 “不瞒姑娘,后来晏祖父到了我父亲梦里,叫了他一声‘孩子’,可见他老人家已经放下了,姑娘何不也就此放下过往呢。” 晏三合听了这话,脸色不由一变。 祖父托梦了? “老太太和父亲商量过了,你要是愿意,就认个干亲,做谢家堂堂正正的小姐; 你如果不愿意,就说是老太太的娘家人,家里没人了,投靠谢家而来。” 谢而立眼神露出怜惜。 “无论哪一种,谢家都是你的依靠,将来你的出嫁,嫁妆,都由谢家负责,谢家嫡出小姐有的,你一样都不会少。” 晏三合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习惯性的沉默着。 谢而立拿不准她的心思,想了想,又开口。 “撇开这些俗的不谈,如果姑娘回了云南府,老太太,老爷他们必定是日日夜夜惦记着。 老爷倒罢了,老太太这么大年纪,姑娘于心何忍?” 之字不提她孤身一人的落魄和艰难,只说两个老的放不下,既能让人感动,又给足了她体面。 晏三合却冷笑。 “谢府大爷的口才,不去做状师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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