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背娘回自己的院子,这院子娘睡不惯。” 朱远墨失神片刻,蹲到她面前,“娘,你上来。” 毛氏伏在大儿子的身上,脑袋贴着他宽阔的背,无声笑了。 “老大啊,娘生你的时候,你这皮孩子,差点没把娘疼死,这会身子骨都长这么结实了。” “娘,我都三十出头了。” “大人了。” 毛氏叹了口气,“你是长子,弟弟妹妹就交给你,这个家要撑起来不容易的,我儿受苦了。” 朱远墨脚下一顿,眼泪夺眶而出。 “老二。” “娘。” 朱远钊赶紧跟上过去。 毛氏抬起手,轻轻抚摸他脸上的每一寸。 “以前娘一直没瞧见,我的老二原来也长得这么好,别怨娘。” “不怨,一点也不怨。” “老二啊,娘谁都不担心,只担心你。” 毛氏看着他,又叹气。 “将来遇着好的,再讨一房吧,从前娘待任氏不够好,你替我待后面那位再好一点。你待她好了,她才能疼咱们姐儿,才能疼你。” 朱远钊一边流泪,一边点头。 “老三。” “娘,娘……” 昔日最得宠的儿子,死死的拽着毛氏的手,一边走,一边哭。 “哭什么,都大人了,将来要好好帮衬你大哥,要听你大哥的话,别给家里闯祸,记着没有?” “嗯,记着了。” 记着就好啊。 毛氏有些累了,阖上眼睛,“怎么还不到?” “娘,马上就到了。” 朱远墨脚下飞快,朱远钊、朱远昊在左右帮衬着,不过片刻,便到了中路。 走到院门口的时候,毛氏忽的睁开眼睛,深深地看了院子一眼。 她没有说话,直到睡在自己的床上,枕着熟悉的枕头,才幽幽叹一句: “还是自个院子好啊。” 所有人又再度围过来。 这时,已经没有人再哭,连三小姐的脸上都干干,嘴角含着笑。 晏姑娘说了, 要让娘开开心心的走。 毛氏目光抬起,滑过朱未希,落在谢而立身上。 谢而立走上前,在床边坐下。 “娘?” “哎!” 毛氏应得很大声,“而立啊,娘往常待你如何?” “娘待我好。” “那你就看在娘的份上,也待大妹好一点。” “嗯——” “这孩子,性子像我,什么话都藏不住,什么事儿都敢做,你别和她一般计较,啊?” 谢而立:“娘放心,我不会的。” 毛氏:“就算将来她有什么错,你也轻点骂,轻点打,打在她身上,疼在娘心里,娘见不得自个女儿受苦。” 谢而立:“娘,我会好好待她的。” “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 毛氏眼中闪过一点泪光:“大妹这辈子最有福气的,就是能嫁给你。” 谢而立扭头,看了眼朱未希,“也是我的福气。” “三妹。” “娘。” “记着娘的话,好好听哥哥姐姐的话,你只要听他们的话,就一辈子有福气。” “娘,我也会听你的话,我以后都听你的话。” “傻丫头。” 毛氏瞪眼:“嫁了人,就该听夫君的话,听公婆的话。” 停了片刻,她又摇摇头:“三妹啊,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多少委屈要受呢,你那个性子,娘愁啊!” “娘……” 三小姐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毛氏拍拍她的手,又朝朱未希招招手。 朱未希一步一晃地走过去,身子伏下,把头轻轻埋在毛氏身侧。 就像小时候那样,娘歪在竹塌,她非要凑过去。 母女俩挤在一起。 娘伸出胳膊,把她轻轻搂在怀里。 毛氏摸了摸她的后背,轻声说:“我的大妹瘦了。” 朱未希无声落泪,“吃几顿就回来了。” “娘有桩心事,你替娘去做。” “嗯。” “娘这些年,很少去项家,以后你替娘多往项家走动走动。” 毛氏眼中的光,慢慢暗了下来。 “咱们女人嫁了人,要是没有娘家人走动,时间长了会被人欺负的。” “嗯,嗯。” “娘这一辈子,从没亏欠过什么人,就一个二妹,是我欠了她的,不应该啊!” 毛氏眼里闪过一点泪光。 “回头,你记得和她说,让她下辈子投胎,还做我女儿,我一定会好好疼她的。” 朱未希已经哭得说不出话了,只有用力点头。 光越来越暗了,毛氏的瞳仁也越变越小,她还有一句话,没有说。 可是,已经说不出来了。 眼前儿女们的脸庞模糊了,房间一点一点昏暗起来。 是天要黑了吗? 黑暗中,毛氏看到了她的爹,她的娘。 娘倚在爹的怀里,拿着帕子拭泪。 哭啥啊,女儿一辈子活得开开心心,没受丁点委屈,也算是圆满了。 咱们女人啊,永远没有办法和自己的心较劲的。 谁让我喜欢他呢。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就莫问是福还是祸,是缘还是劫。 毛氏眼睛的最后一点缝隙,终于合上了。 黑暗中,她看到了戒台寺的大殿后面,有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公子,跪在菩萨面前祈福。 她心想,这是谁家的小公子,怎么长得这么俊? 她看到了洛阳府的老街上,那望不到头的花灯。 花灯的另一边,站着一个人。 那人眉眼俊朗。 “小公子,你,你叫什么名呀?” “朱旋久。” 到此刻,毛氏才终于说出了那句,她来不及说出口的话。 只有三个字—— “冤孽啊!” 角门外。 一辆马车停下来。 朱未瑾挥开男人伸来的手,直接跳下马车,拎着裙角,朝朱府里拼命的跑,拼命的跑。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忽然,耳边听到一阵哭声。 朱未瑾愣了愣,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的刺穿了。 “娘——” 她扑通跪地,喊得撕心裂肺。
第613章 笼子 朱家挂起白幡时,晏三合回到别院,一头栽进了床里。 李不言轻手轻脚的替她脱去衣裳,盖上被子,正要转身时,手被拽住。 “不言。” 晏三合眼神茫然,“我不明白为什么她不想知道真相?” 李不言搂了搂她。 “我娘说过,笼子里的鸟被主人圈养的时间长了,哪怕鸟笼没有锁,她也没有勇气把门打开。 对她来说,笼子里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 有水喝,有东西吃,风吹不着,雨淋不着,鸟主人又对它足够好,到哪里都拎着那只鸟。” 晏三合: “你的意思是……” “那个院子困住了毛氏的人,也困住了她的心。” 李不言点点头,“她被朱旋久圈养得太好了,好到她连体会一下痛彻心扉的勇气都没有。” 晏三合轻轻松开李不言的手,“不言,哪怕那笼子是金子做的,我们都不要钻进去。” 李不言“嗯”一声,随即脸色就变了。 “你问我这个问题,为的就是对我说刚刚那句话吧?” 晏三合心思被她识破,也不恼,把被子一蒙。 “瞎说,我是真不知道。” 信你才有鬼! 你连朱旋久那畜生几十年前的心思都摸得透透的,还会摸不透毛氏的? 李不言站起来,走到门边,丢下一句话,轻轻掩上了房门。 “三合,有的女人是注定什么笼子都关不住的。” …… 有的女人注定关不住; 有的男人也是注定要挨打的。 打人的不是别人,正是裴太医。 爱岗敬业的裴太医不容易啊。 去别院,扑了个空; 去谢府,又扑了个空; 去朱府,看到朱府门口挂白幡,一打听,太太走了,谢三爷也走了。 裴太医没办法,只好杀到兵马司衙门,赏了谢三爷和自家小畜生一人一记毛栗子。 前者,瘸了个脚到处乱跑; 后者,出一趟远门,回来也不知道先给爹娘报个平安,白养活了。 两兄弟挨了打,一个使出嘴上功夫拍马屁,一个端茶倒水,哄半天,才算把裴太医的毛给捋顺了。 谢知非大腿上的伤愈合得不错,再过十天半个月,就能和从前一样健步如飞。 裴太医换完药,把椅子搬近点,准备向这两个小子打听打听朱家的事。 哪知还没来得及开口,朱青突然掀帘进来。 “爷,人没找到。” 谢知非脸色大变。 太微原名朱微,祖上是朱家的家生子。 太微的祖父后来得的恩典,消了奴籍,一家人被放了出去。 有一年太微祖父带着孙子回京看望东家,老太爷朱六爻见太微长得十分聪明伶俐,就把人留了下来。 还许诺他祖父,将来会教太微一些算命看风水的皮毛。 朱家人手里漏些皮毛,就够别人受用几辈子,太微祖父当下跪地叩谢东家的恩典。 就这样,太微才做了朱旋久的贴身小厮。 他老家离京城不远,就在宣化府,出事后,老总管还亲自找上了门。 太微的祖父早就去世了,他父亲一听儿子干的那些个丑事,当场就气出一口血来。 怕苦主再找上门,他们一家连夜卷卷铺盖,到别处讨生活去了。 但太微还有两个姑母在宣化府。 宣化府就在四九城的西北方。 于是三路人马,一路直奔太微老家打听,一路去找太微的两个姑母,还有一路去寻太微父母兄弟。 “三路人马,一路都没找到?” “一路都没有找到,都说再没见过这人。出事后,太微的父亲没撑过半年就病死,他娘很快也跟着男人去了,唯一的兄弟在保定府住着。” 朱青:‘他兄弟以为人死在外头了,还专门在爹娘坟边又弄了空坟,放几件太微以前的旧衣裳,方便清明给他烧点纸。” 说罢,朱青走近了,压着声道:“连韩爷都说没辙。” 韩爷就是韩勇,在锦衣卫任总旗,专门负责收集情报,当初能找到隐居的唐见溪,就是走了他的路子。 韩勇说没辙的人,要么是死了,要么隐姓埋名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猫着呢。 朱家人算出他还活着,那就一定活着。 可关键,天下这么大,这人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猫着呢? 谢知非挠挠头皮,难办了。 “太微是谁?”裴太医好奇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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