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非转身就往书房去,“把饭菜摆到书房里。” 裴笑目光不受控制地看了李不言一眼,稍稍一默,便跟过去。 “小裴爷,好像也有心事。” 兰川小声嘟囔:“还从来没见过他来咱们这儿,一句话也不说的呢!” “吃你的饭。” 汤圆一记毛栗子赏过去,目光偷偷去瞄李不言。 李不言摇摇头,弯唇浅笑。 …… 书房里。 晏三合好像是预料到了他们要来。 “都坐吧,我已经把茶煮上了。” 谢知非走到书案前,低头看了眼晏三合手里的册子,果然,被他料到了,这丫头正在看郑家的案卷。 这时,李不言拎着食盒进来。 裴笑原本已经歪在竹榻上了,一看她进来,像是屁股上有钉子似的,一下子弹起来。 他冲过去,猛的夺过李不言手上的食盒。 别说李不言被他吓一跳,连离得远的晏三合和谢知非都惊了一下。 裴笑把食盒里的东西一一摆在小几上,冲谢知非没好气道:“还不赶紧来吃饭,要喂呢?” 谢知非不和伤心人计较,还扭头冲晏三合解释,“这小子从早上到现在,水米未进。” 晏三合合上案卷,“那你们先吃饭吧,吃完再听我说。” “你说你的,我们吃我们的。” 晏三合摇摇头:“我一说,怕你们吃不下。” 谢知非原本已经拿起筷子,听她这样说,又放下了。 “先说,再吃。” “确定?” “确定!” “我今天靠近郑家,有一种靠近棺材的感觉,冷冰冰,阴森森,以前经过的时候,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叭哒—— 裴笑手一抖,筷子掉了一只在地上,“这,这话什么意思?” 晏三合口气放得很慢:“心魔又来了,我能感觉到。” “谁的棺材裂了?” 谢知非心里重重一跳:“先帝的,还是谁的?” 叭哒—— 另一只筷子也掉在地上,裴笑一脸恐惧地看着谢知非,“这话要是被人听去,你谢家当诛九族!” 谢知非压根不理会,只怔怔地看着晏三合。 “有可能是老皇帝的,也有可能是别的人,还有一种可能……” 晏三合停了一下,“这种可能有点玄乎,你不觉得郑家的墙塌,就像是棺材裂开了吗?” 谢知非周身的血液狂奔。 所以,很有可能是郑家一百八十条人命在作祟? 他们要将掩盖在高高围墙里的,永远不能重见天日的真相,刻意翻出来? 谢知非看了眼小几上的饭菜,连苦笑都笑不出来。 被晏三合料准了,果然是吃不下饭了。 …… 吃不下饭的,还有步六。 这会他正蹲在马厩前,大掌轻轻揉着一匹老马。 这马是老将军从前的战马,跟着老将军东征西战了好多年。 永和八年,老将军战死沙场,这马围着老将军的尸体,不断的嘶鸣,声音都叫哑了。 驮回老将军的尸体后,它不吃不喝,好像要陪着主人一道西去。 畜生啊,有时候比人都有情义。 他陪着这马说了一夜的话,说老将军的从前,说老将军对他的救命之恩……说得泪流满面。 天亮后,这畜生呜咽几声从地上爬起来,吃草喝水,从此就认了他做主人。 他舍不得再带它上战场,就单独给它盖了个马厩,亲自养着它。 后来官儿做大,带的兵也多了,没太多的时间,他就让手下养马的老闻头照料。 但只要得空,他就来陪它说说话,带它跑几圈。 跑累了,一人一马就找个密林歇下来,他絮絮叨叨说着最近遇到的烦心事,它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十年了。 他能说的话越来越少,马老了,他也老了。 步六转过身,“兽医官怎么说?” 老闻头:“回将军,兽医官说阎王叫人三更死,不会等到五更天,马也一样,到时辰了。” 步六心里一阵绞痛。 原本还打算等他闲了,带这畜生去见见三爷,让三爷看看他祖父从前的坐骑是什么样的。 “老东西的。” 步六轻轻拍了它一下,埋怨道:“也不再多陪我几年。” 马低低的呜咽几声,眼睛看着步六,像是不舍,又像是在道别。 看了好一会,它眼里慢慢流出了两滴泪,眼皮一点一点的阖上。 “老东西,你个老东西。” 步六一边咒骂,一边把脸贴过去,贴在马的头上,狠狠地闭上了眼睛。 一人一马一动不动。 良久,步六一跃而起,深吸口气,“来人,拿铲子来。” “将军,就埋这里吗?” “就埋这里,老子亲自埋!” …… 埋完已是半夜,步六心里难受,回营帐喝了一壶酒,倒头便睡。 天还没亮,被人摇醒,他睁眼一看,竟然是养马的老闻头。 “什么事?” “将军,大事不好了,马,马……病了。” 步六还没有醒,迷迷糊糊的,“什么马病了。” “咱们军营里的战马啊。” “病了,就请兽医官来治病。” 步六用手捂着眼睛,翻了个身,“和我说有什么用。” 老闻头拉着他的胳膊,急得不行:“将军,统统都病了,一匹都爬不起来!” 步六蹭的坐起来,“都病了?” “昨儿夜里我还瞧过的,一个个都好好儿的,今儿一早的时候,就都趴下了。” 老闻头哭丧着脸:“怎么都趴下了呢?” 步六一掀被子,连鞋子都顾不上穿,光着脚就冲出去。 冲到连排的马厩里,他踉跄了几步方才站稳,抬眼一看,整个心直往下沉。 马厩里,没有一匹马是站着的,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神情恹恹。 这是怎么回事? 都病了? 大战将即,军营里的战马出问题,非同小可,问起责来,上上下下都吃不了兜着走。 步六大吼一声:“来人,来人,快去请兽医官,快!”
第767章 巧合 三个时辰到,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巡逻的侍卫又换一岗。 诵经一夜,僧人们也累得够呛,与小裴大人打过招呼后,排着队浩浩荡荡离去。 裴笑走到废墟旁,用脚碰碰谢知非的。 “生生守一夜,咱们也该回去了,天皇老子怪罪下来,咱们都有话说。” 谢知非一夜没闭眼,眼睛都熬红了,“怀仁出来了没有?” 裴笑捂嘴打了个哈欠,“他要出来,黄芪能不来报讯?” 那就还在宫里呆着; 那就意味着,新帝没有拿定主意要不要彻查郑家的案子。 谢知非长长吁出口气。 一夜枯坐,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有两个人在打架。 一个是郑淮左。 一个是谢三爷。 郑淮左盼着郑家的案子,有水落石出,告慰亡灵的一天。 谢三爷则盼着这案子不要再翻出来了,翻出来就意味着晏三合的身份瞒不住。 前太子的遗孤——他和唐见溪便是拼了身家性命,也护不住啊。 这时,裴笑忽然结巴起来,“她,她,她们来了。” 谢知非转身一看,正是晏三合和李不言。 晏三合独自一人走过来,目光冷嗖嗖地看了裴笑一眼,“小裴爷,我有几句话,要单独对三爷说。” 嫌我碍事了呗。 裴笑抬腿就走。 走几步,发现前面的墙边,倚着一个李不言,他赶紧脚步一拐,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李不言又摇摇头,嘴角无声勾起。 …… 春日夜短,天际已有一抹亮光透出来。 晏三合在谢知非面前的废墟上坐下,低头看了看他的神色。 昨儿她说完话,这人连饭都没有吃,便借口郑家那头得盯着,拉着小裴爷匆匆离开。 离开的时候,他两条剑眉拧得很紧,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心魔牵扯到郑家不好吗,从前,你不还逼着我,非要查一查郑家的案子?” 谢知非脸上的惊愕一闪而过,看向晏三合的目光深沉起来。 良久,他长眉微微挑一下。 “心魔扯到郑家不是不好,我是怕……” “怕什么?” “怕……” 谢知非咬咬牙,话说得模棱两可,“……查到最后会有危险,也连累了你。” “我不怕连累。” 晏三合看着他:“解心魔是我的使命。” 谢知非手撑着膝盖,尽量用很平静的口气。 “没有棺材裂开,没有人倒霉,也没有人来求你,这算什么心魔?你要解哪门子心魔?” 晏三合秀眉往下一压,“所以,三爷是怕了?” “是!” 怕得要死。 “三爷的胆量,只有这么多?” “是,只有这么多。” “既然只有这么多……” 晏三合冷笑一声:“那昨儿个又何必假惺惺地跑去郑家坟茔上坟?” 他假惺惺? 谢知非咬牙切齿:“晏三合!” “谢知非。” 晏三合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做人要言而有信,总有一天,你要到下面去见你的好朋友的。” 我娘一辈子都在赎罪,她说盼养我的人长命百岁。 既然图不到长命百岁,那就图一个水落石出,到时候,我也能昂首挺胸的去见见郑老将军,见见爹娘…… 还有淮左。 晏三合转身,大步离开。 谢知非看着远去的小小背影,不知道是该伤心的哭,还是该开心的笑。 这时,蓦的听到远处有人喊一声:“三爷。” 这一声,谢知非变了脸色。 是张奎! 这么早? 张奎从马背上跳下来,几乎是跌跌撞撞的冲到谢知非跟前。 “三爷,老大让你把裴太医,请到军营里去一趟,要快。” 谢知非猛的一怔:“谁不行了。” “马,战马都萎了。” 马萎了,找裴叔做什么? 谢知非下意识朝墙边的裴明亭看过去:“太医只能医人,不会医马。” 张奎扑通跪倒在地,“三爷,求求你了,死马当活马医一回吧,否则我们步家军就完了。” 谢知非这时才反应过来,“你是说,所有的马都萎了。” “所有,统统,一匹都不剩。” 谢知非惊得目瞪口呆。 …… 裴太医心说这辈子自己是做什么孽,生了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儿子。 堂堂太医给马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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