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秀朝屋内二人看了一圈,又瞧了瞧门外,看似无人,但只稍细看,便能见大门右侧底下不过三寸之处,隐隐露出来明黄的一角。 “门外,偷听,没走。”她用着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简昕闻言,周身肉眼可见地敛了戾气,微微低下头掩饰,声音轻柔但不失力量,蹲在殿外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公公找我什么事?” 赵正德心下也是焦急,一手薅着拂尘,同样不知所以地看着她:“奴才不知道啊,皇上方才走得急,也没同奴才说过是什么事啊!” 简昕:“……” 蹲在门口的某人:“……”是总觉得忘了什么。 她这几日被那一馆子的人缠得糟心不已,抽不得余力再同旁人开玩笑,揉了揉眉心,语气加重,意有所指:“那就劳请公公先去门外找皇上问个清楚再回来告诉我吧。” 言简意明,吐字清晰,是对谁所说的,不言而喻。 不过一会儿,极有自知之明并自觉‘去而复返’的季柕迈着优雅的步子重新缓缓踱了进来,神色坦然地站定在桌前,好似先前什么都未发生。 简昕早在季柕走出来时便从座上站起身来,意思意思地迎上前几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拙劣且生硬的表演。 就在他第五次将漫无目的打量的视线移至椅后的那张屏风,状似津津有味实则尴尬不已时,简昕才好心地出了声:“皇上国务繁忙,突然来未央宫,不知是有何吩咐?” 语气硬邦得可以。 听得芙秀和赵正德都不由地将脑袋低下了几分。 季柕悠悠转过身来,看向她的眼神十分费解。 不过是当时没忍住不小心多调侃了几句,怎得这气还给憋了这么多天没消。 “并非什么大事,只是下月中旬便是太后生辰,今年同样也是交由皇后来办。”他一手抵在唇边,状似无意,眼睛却一直在她身上没离开,“只是恰好顺路,朕便过来同皇后说一声。” 简昕没着急应下,一手给他指着面前这比他那张都不逞多让的堆满了东西的书桌,麻木着脸。 纸书累叠成山,脚边还有一摞放不上桌而暂且搁置的。三四支岔了毛的笔被扔在一侧,边上几管被用空了的墨水笔芯。 一切尽在不言中。 季柕摸了摸鼻子:“不用看朕,这后宫里只有你一个人,那朕总不能叫太后自己去操办吧?” 一大把年纪了,过个生日还得自己费心费脑,传出去叫人听了未免太不像样。 简昕的目光幽幽,携着一股顶天的郁怨。 没人应答,他这话头空悬着,实在叫边上几人听着心惊胆战。 他被这双眸子盯得无法,只得再退一步,颇为不自在地移开视线:“若是实在抽不得空,便直接按照去年的来也行,晚些朕多补给母后一份诞礼就是了。” 反正太后本就不怎么在意这些虚礼,每年设宴都不过是为了应付下那几个最重表面功夫的人,免得日后闲来便被揪着说道。 简昕不依:“就算是按照去年的来做,届时的账目不还是要摆在我的桌上?一笔一笔叠加上去,这工作量也没比重新做要少上多少。” “你也没空,朕也不得闲,那要如何?”季柕无奈地摊手。 问题就在宫内人手极缺。每逢佳节吉日,不说宫中披甲的侍卫都要被喊上阵给宴殿簪花洗帘,就连他一个皇帝,走半道上有时还要拿张抹布将一路走来的窗槛顺带着抹上一次。 前几日他念在南下几人辛劳,便都给放了小假,一时竟忘了后不久便是太后的四十大寿,幡然顿悟忙派遣了人去瞧,偌大的礼部早已空荡荡的没了人。 这礼部的人不在,就更没有能帮上忙的了。 “皇上莫要总将事情揽给自己,群策群力方是成业之策。”简昕也是被季柕这个臭毛病搞得头疼:“皇上麾下有贤才者数,几年来皆是明珠蒙尘,囚在朝廷之上,空有满腹经纶却无施展拳脚之处。反观那几位肱股之臣,日夜伴与君侧,反反复复不过那几张熟悉的面孔,不注新鲜血液,不予适时之机,又何来河清海晏、脉脉相传一说。” 整日只知道这也做那也做,永远给自己打工得最勤快,还连累着她如今也要受无妄之灾。 要不说他是生错了时代,这等社畜岂是她等宵小之辈奋斗几年可以匹及。 “前朝得了闲的大臣不会在少数,都是一顶一的人才,皇上尽管吩咐便是。”简昕几乎都想把这口饭直接明言喂进他嘴里:“有了这些人的点子,太后的寿宴定然会风风光光。” 毕竟个个都是见过世面的人,不过一个简简单单的宴会,难道还怕搞不出噱头来不成。 说及此,却见季柕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将简昕后边的话听一嘴出一嘴,言过脑中不留痕,浑然站在原地不知所思。 一张俊逸的脸瞬间就黑了一度。 简昕:“?” 见状,她即刻止了话头,状似不耐,眉峰微微蹙起。 赵正德一直在偷偷瞄着,瞧这表情,一眼便知简昕是误会了。可看着自家皇上还是一副浑然不知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模样,一时也有些心焦慌乱不知所措。 他掂量片刻,还是鼓足了气,将拂尘掩在嘴边壮胆:“这个……娘娘有所不知,这前朝的大人们也不知是为何,竟每夜都是在朝殿打着地铺睡的,若不是上周皇上正好起早了一日,恐怕也不知何时才会发现。” 他至今还清楚记得,那日他随皇上自殿后信步踱出,一眼便见空敞的地板上乌泱泱铺满了一片花花绿绿的被褥,放荡不雅的睡姿混迹着此起彼伏的鼾声,第一反应还以为是走错了地。 直到他看不下去扯着嗓子高喊了一声,又见众臣当着他们的面表演了个五秒一键穿衣,甚至将被褥都收拾不见后,他才惊觉这地板下居然是人手一个不知何时掘出来的储物柜! 当朝大臣为值早朝不迟到,竟做出了这种事! 以至于那日回来后的皇上整整气了三夜没睡好,一回想起来便是这幅苦大仇深的表情。 要知晓,以皇上的嗜睡程度,三日不睡那已经是气得极狠了。上一次还是先皇还在时,同太后串通着偷偷给皇上换上了童裙。 得知详情,简昕难得一噎,看季柕那一张苦瓜脸,张着口半天不知该怎么安慰。 居然直接将人家的地板给扣了。 确实像是那群人会干出来的事,这样聪慧又吸引人的办法,若是她在场,必定也会欣喜加入的。
第86章 纵然季柕心中再有龃龉, 但思来索去也寻不得更好的法子,干脆直接让人去朝殿给正在填土的众人传了口信,这事便暂且这么定下了。 简昕说得在理, 反正每月都要发下去这么几份俸禄,与其叫他们每日吃闲饭, 不若还是将这钱花得更值当些。 为官十几载, 是该好好用用这些多年不运转的脑袋了。 这几日,皇帝忙皇帝的,皇后忙皇后的, 百官忙百官的, 互相不干扰, 日子看似平静地悄然而逝。 太阳一日较一日毒辣, 清晨刚醒来时都能被外头的热浪掀地不敢出门。接连着几日没上朝, 江淮一带的案子被连夜加急公示了出来, 得众臣力议, 其中有所牵连之人皆被罢免, 重罪者连坐三族, 岭南一带自此被重洗了一番。 简昕见不得钱文静在那儿过得太是滋味,连着敲了好几夜的甘泉宫大门, 将一封拜官知县的委任书加急送了出去。 日子看似渐渐步入正轨,举朝皆在喜迎月末便至的寿诞。 不料到张张笑脸还未等到那日,一封北蛮进京求见的遣告便猝不及防砸了下来。 “来者是北蛮王的大儿子, 信寄出已经上马, 约莫恰好是太后寿宴那几日到。” 刚一砖一瓦重新装修好的朝殿内,译官当庭宣读一纸信, 上边用复杂的象形文字组列着一长串密密麻麻的内容。 朝上鸦雀无声,个个静若鹌鹑, 仿佛连一根银针落地的声音都能被听闻。 只是周遭越是安静,季柕的神色便越是难看。 “太傅不是早已领兵北上?瞧这群鄙夷之人嚣张得势的嘴脸,待我二十万大军攻至门口,我看他们还能笑到几时。” 群臣间,一位最擅察言观色之人神情激愤地开口,引地周边之人侧目连连。 季柕也抬头看了他一眼,波澜不惊的视线毫无停顿地划过他的方向,不带一丝犹豫,又重新垂了下来。 他此时也笑不太出来。 要知晓,北蛮一族现任的可汗已经六十岁高龄,平日在自己的地盘里作天作地都不奇怪,可偏偏在此时将手伸进中原。 他不认为这个据密探所描述的年老困顿的可汗,还能有精力在晚年抽出空来,妄想完成其年轻全盛时都难以实现的霸业。 精兵北上的消息从未被特意封锁,即便是如此,那群人依旧无所畏惧,现下甚至打算直接将预备可汗亲手送过来。 也不怕届时的北蛮直接断了王。 “皇上,臣以为北蛮一族不可不重视,此行其王储前来,届时势必要万分小心。” “嗯。”季柕淡淡应下,平静的语调中听不出一丝波澜。 一位武将道:“不如让宫门屯卫在城外多加看守,加紧坊间巡逻,小心内应才是。”江淮一带都能被人突破防守,鱼龙混杂的京城更是不用说。 另一位站于殿左的文官出声反驳:“臣以为此时更应当以礼相待,以我泱泱大国之气使其自惭形秽,或许能得中庸之法。” 不出意外,文武两方个把官员开始见缝插针引经据典据理力争,留下其余人一脸新奇地凑近了观赏。 季柕被这久违的闹哄哄吵得头疼,神情不耐地弯起指背敲了敲龙座边上的扶手。 “爱卿们先莫要吵闹,朕有件事情需同诸位商量商量。” 不怒自威的声音自前头响起,两方唇枪舌战的人皆瞬间噤声,瞪直了眼看着季柕,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众目睽睽之下,他有些许不自然地换了坐姿,双手不住在膝间摩擦: “后日的乞巧节不必上朝,朕夜里想出宫去瞧瞧。” 闻言,底下部分游离神外的人错愕地抬起头,内心:诶嘿,这皇帝说一件是一件的跳跃式思维真有趣! 其余人皆是眉间一蹙,表情极为不同意。 平日里也就……平日里本就不行!更别说现下这个特殊的时期。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0 首页 上一页 86 87 88 89 90 9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