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 回家再找陆卫青算账! 得知陆卫青去了大理寺府衙, 说是见什么多面未见的老朋友, 苏霓儿也没放在心上, 出了泓记酒楼, 一个人去往东巷。 东巷是上京最穷的地方,聚集着无数落魄的孤寡。 常言道, 富人富、穷人穷, 穷人想要改变命运比登天还难。 八年未见, 上京繁盛得几尽认不出,东巷却还是记忆中潮湿阴冷、破败的样子。 这里的人大多不长命,吃住都差、生病了也没钱去医馆, 横死在路边, 等到尸体发臭了才有人来收拾。 她儿时的小伙伴狗子哥,也不知所踪。 听说她离开后没多久,狗子就走了,带着生病的爷爷离开的, 不知现下在哪里。 时光荏苒、物是人非,蜷缩在巷子里的乞丐们, 苏霓儿多不认识。 心中感慨,她静静地走过东巷的每一个街角, 抚过残壁断瓦上的每一团青苔, 闻墙缝里带着霉味的湿意, 数屋檐上破了洞的缺口。 每一处都是她从前的回忆,两世的回忆。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最终停在她的破茅草屋前。 狭窄潮湿的小巷子里,尽头深处最低矮的那间房就是了。 大多数小乞丐没有落脚之地,寄居在破庙或是废弃的桥下,像苏霓儿这种能有一方容身之地的,已是难得。 她的小破屋,只有一间卧房那般大,里面除了一张用两个板凳搭起来的木板床以外,再找不到任何一件像样的家用。 木桌是斜的、小板凳缺了一条腿、茶壶没有盖子、碗沿裂了几道口......屋顶还是坏的,雨稍微大点就稀里哗啦往里渗。 苏霓儿是被遗弃在废旧的东巷尽头的。 据邻里的乡亲回忆,一个冬日的晨间,婴孩时的苏霓儿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好心的老头拾到,辛勤喂养了几年。 可怜那老头是个多病的,没能等到苏霓儿长大就撒手人寰了,只留给苏霓儿这间堪堪能挡风的破屋子。 自此,苏霓儿靠着吃百家饭和乞讨长大。 苏霓儿对此没什么印象,甚至那老头的模样都忘得干干净净。 独独记得每每自己快要饿死时,邻里大婶就会不情不愿地打开院门,丢个馊了的冷馒头出来,唾一句—— ——“若不是你死不得,我才懒得管你!” 那个时候苏霓儿太小,听不太明白邻里大婶话中的嫌弃,天真地认为邻里大婶待她好。 直到后来才知道,邻里大婶不过是收了旁人的银子,替人办事而已。 至于她的身世...... 上一世苏霓儿入宫后终于知晓了些,却宁愿自己从不知晓。 不知,便没有不堪,便不会被亲人伤害了一次又一次时,还怯生生地怀揣希望。 她站在她的小破屋门前,将前世的种种伤痛掩在长睫下。 很好,她重活一次,那些恶人休想利用她的身世再伤害她! 她颤颤巍巍地推开小破屋的木门。 屋内的一切还和八年前一样。 两个小板凳搭起来的木板床,木板床正对着的屋顶是漏的; 一张缺了一条腿的小木桌,桌上一壶茶和两个缺了口的茶盏。 唯一和从前不同的,是木板床的斜对面摆了一张泛旧的书桌和一张红木色的梳妆台。 由于屋子太小,梳妆台前堪堪只能坐下一个人。 而屋内所有的东西,虽然破旧,却干净整齐没有一丝灰层...... 莫非有人在此生活? 苏霓儿不敢确信,却被那张梳妆台所吸引。 她想起了前世。 * 前世的今日,苏霓儿和陆卫青有了第一次的肌I肤之亲。两人相拥躺在狭窄的木板床上。 木板床太小,儿时两人挤在一起,尚能翻个身,等到长大了,两人只能侧着睡。 很多时候,陆卫青会直接平坦着,让苏霓儿趴在他身上。 就像现在。 到底经历了一场动I情的欢I爱,彼此最羞人的那一面悉数给了对方,这让两人的关系变得和从前不一样。 这种不一样,极其的微妙,却像是一根看不见的弦,把两人栓得更紧了。 她缩在他怀里,莹润的肌肤蹙着桃花般的浓艳,久久不敢看他。 他倒是坦然,勾了她额间湿漉漉的碎发,缠在指尖把玩。 他的嗓音还有意犹未尽的沙哑。 “你是我娘子,我们迟早都要做这些的,没什么害羞的。” 是归是,可......苏霓儿抬眸打量他的神色,“人家说,洞I房I花烛夜要穿大红色的嫁衣......” 他们儿时对着屋外的石头拜过天地,以天为证、以地做媒结为夫妻。 到底是女儿家,见到那些新娘子穿大红色的嫁衣、新郎穿大红色的喜服,羡慕得不得了。 这些年偷偷干活攒钱,一针一线,私下也给他俩分别做了一件。 陆卫青:“你想当新娘子?也是,咱俩都没有过一个像样的婚礼。” 陆卫青随即提议,说要办一个像样的婚礼,要邀请街里邻坊来聚聚,要和她正儿八经跪拜天地、要掀她的红盖头,要和她共饮合卺酒。 苏霓儿笑得眉眼弯弯:“那我还要个梳妆台,就放在那儿!” 其实,这些年他俩已经攒了不少银子,完全可以买个更大更好的房子,不用像现在这样辛苦。 是苏霓儿不同意搬家,说是以后有孩子了,开销大,节约点总是好的。 每每陆卫青听到她说这些,就会揉着她的头笑,说不搬也好,总归住不了多久。 苏霓儿听不懂,只晓得做新娘子的时候,她要对着铜镜贴花黄、要用石黛描眉、要把嘴唇涂得红红的,亲的陆卫青满脸都是她大红的唇印...... 陆卫青的大掌从她乌鸦鸦的墨发中穿过,贪婪地轻嗅。 “好,就定在七月十九,那日宜婚嫁,是个好日子。” 苏霓儿笑,在他额上“吧唧”了一大口,“嗯!” 陆卫青眸色微沉,翻身将她压住。意识到他想要什么,苏霓儿烫红了耳尖,娇羞道,“说好了不来了,你怎么又......” 陆卫青用被子蒙住两人的头,哑声道,“头一回夫君不知轻重,这回我温柔些,咱们再试试。” 情I动的夜晚总是极为缠绵的。 他仿若得了新的趣事,不眠不休地缠着她索要。 很快,日子来到了七月十九。 一大早苏霓儿换上大红色的嫁衣,在梳妆台前照了又照。 梳妆台是红木色的,不奢华却极为小巧精致,放在他的书桌旁正好。 她甚至都能想象,日后她坐在梳妆台前描眉,陆卫青坐在她旁侧读书。若是读累了,他就靠在她肩头闭目养神...... 屋外喜庆的鞭炮声连连。 陆卫青着一身大红色的新郎服——她亲手绣的新郎服,在一帮好兄弟的簇拥下,推开屋门接她去拜堂。 俊雅的男子,身形高大,绯红色的朝霞洒在他身上,火一般的灼目。 她羞敛地朝他伸出手。 就在这时,一个侍卫打扮的人过来,在陆卫青耳畔低语数句。 陆卫青蹙眉:“这么急?” 侍卫点头。 陆卫青只好捉了苏霓儿的手,贪恋地在掌心揉了揉。 “娘子,夫君有很重要的事要处理。很快的,天黑前一定赶回来。你要是饿了,先垫垫肚子,不用等我。” 言罢,陆卫青对前来庆和的街里邻坊表示歉意,让大家自行用午膳,然后和那侍卫一起,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本来大婚是件喜事,又是知根知底的熟人,大家也不在意,晓得陆卫青平日里忙,笑着开苏霓儿的玩笑,说能洞I房就成,别的都不重要。 苏霓儿笑着,心头却总有不祥的预感。 过了晌午,宾客们都散了,陆卫青也没回来。 苏霓儿告诉自己别慌,他定是有事耽搁了。 她坐在床榻上等啊等啊,等到夕阳西下、太阳都快要落土了,还是不见陆卫青的身影。 她渐渐变得焦灼、变得烦躁。 她起身,不断在屋内徘徊,透过不大的纸窗户探向巷子的尽头。 陡然,一阵细碎又整齐的脚步声响起,几十个侍卫将东巷包围,拦住来来往往的行人。 她的木门被残I暴地踢开,侍卫们将她强行按压跪在地上。 一个衣着富贵的中年男人从轿子里走出来,嫌弃地抚了抚肩头沾染的灰,似乎不太确定真的是这儿。 他阴沉着脸、气势颇严,轻蔑地看向地上跪着的苏霓儿。 “抬起头来。” 他左右瞧了瞧,一瞬间的惊艳后,恢复那趾高气昂的神色。 “你就是苏霓儿?陆卫青执意要娶的人?” 苏霓儿不知男人是谁,可看对方浩浩荡荡的架势以及他的衣着打扮,确信对方是个大官。 苏霓儿诚惶诚恐:“回,回大人的话,是的。今日是我和陆卫青的大婚之喜,您要是不嫌弃......” “放肆!” 男人厉色瞪向她,她吓得一缩,忙低下头。 男人适才脸色好看了些,语气依旧咄咄逼人。 “无知妇孺晓得何为大婚之喜?” 他冷冷地走到她跟前,用脚尖勾起她的下巴,强迫她迎上他的审视。 ——“你们可有三书六聘、媒人牵线?可有合过生辰八字、告知双方父母?” “可有纳彩、问名、请期和亲迎?可有上书官府立下婚誓?” “你们什么都没有,这婚事如何作数!” 一连串的问题让苏霓儿呆怔了。 她本就没读过书,唯一认得的几个大字还是陆卫青教的,哪里晓得成婚需要这些? 她什么都听不进去,只听见对方说他们的婚事不作数。 她是无知妇孺,却也是有脾气的,任谁大婚之日被泼了盆冷水,心头也不高兴。 “我们小时候对着石头拜过天地,我们住在一起、有夫妻之实,我们会生很多很多小孩。就算您不认,我们依旧是夫妻!” 男人冷嗤,“性子还挺倔”,顿了顿,“知道你们这种叫什么吗?外室!你顶多算是陆卫青养的外室,娶不进家门的那种。” “外室”是男人养在外头的狐狸精,进不了族谱、入不了祠堂、死了也无名无分。 苏霓儿:“你胡说!” 男人轻蔑一笑,“你出身名门、端庄贤惠?还是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不差?你能相夫教子还是掌管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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