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卫青拱手:“多谢先生推波助澜,学生方才有今日。” 国辅大人揽过陆卫青的肩。 “我膝下无子,你是知道的。我一直视你为己出,不帮你帮谁?”,顿了顿,笑道,“今后这江山便是你我父子的。” 陆卫青幽邃的眸涌起滔天恨意,却是一瞬,很快小心翼翼地掩下,并藏起凌厉的锋芒,温声道,“全听先生的。” 国辅大人颔首,似想起什么,眉间隐有不悦。 “苏霓儿的下落查得怎么样了?得尽快,为师有大用处。” 陆卫青蹙眉,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祥,“学生尚未有所突破。” 国辅大人在屋内来回踱步,须臾,望向陆卫青。 “对了,她的生辰是六月十六,和我莲儿一般大。你找当年被丢弃在东巷的小乞丐,女娃娃,六月十六出生的,肯定就是了。” “六月十六”这几个字像是一道惊雷砸在陆卫青的心尖上。 陆卫青往后退了一大步,白皙的面容忽地变得阴沉。 他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成拳头,不甘心地问国辅大人。 “您如何晓得这些?” 国辅大人似乎一点也不惊讶陆卫青的反应,浅抿了口茶水,冷淡道,“我不仅晓得她的生辰,还晓得她生父生母尚在。” “旁的事你就别问了,总归她是个祸害,死有余辜。加派人手,即便把整个大京翻一遍,也得翻出来。” 国辅大人又交待了些朝中的事宜,商谈完两人就此别过。 陆卫青从鸿记家私走出来,闷热的天忽地刮起一阵妖风。 残月隐入浓云,夜幕漆黑,狂风肆意地吹起街道上的落叶,大有风雨欲来的架势。 一如他此刻近乎魔障的状态。 六月十六,苏霓儿的生辰——恰好是缨儿的生辰。 或许从前他还可以说服自己,缨儿和苏霓儿近乎一样的生命轨迹纯属巧合,可同一天的生辰,已然不是任何“巧合”可以解释的。 同样的年纪、同一天生辰、都是丢在东巷的小乞丐,女娃娃,八年前同一天离开东巷......还有那双破碎的眼眸,似含着说不出的恨意,哀怨又痛苦。 他的心口忽地一阵抽疼。 但更多的,是猝不及防的恨意、埋藏在他内心深处的恨意,将他从前受过的折辱一一呈现。 他不愿意承认,却不得不承认。 ——缨儿就是苏霓儿。 在丰县见面的第一次起,已经认出他来的苏霓儿、却死活不愿承认的苏霓儿、让他毫无防备靠近又狠狠将他推远的苏霓儿! 好, 很好! 恰好宿期送完桂花鱼回来,远远地瞧见陆卫青,天太黑,看不清主子阴狠的面色,喃喃低语—— ——“奇怪了,我头一回见到皇太孙妃,怎的皇太孙妃如此熟络?跟认识我很久似的。” 狂风下,陆卫青似笑非笑,细长的眼睛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眸底却是瘆人的光。 “她说什么了?” 宿期:“哦,皇太孙妃说我没怎么变,就是皮肤越来越白了。是么?殿下,您瞧着我变了没有?” 陆卫青不回话,清袂则赶紧将宿期拉到一边,暗示他莫要再多言。 宿期一开始不太明白,直到清袂比了个“苏霓儿”的唇形,恍然大悟,震惊地闭不上嘴。 陆卫青冷嗤,浑身的戾气波涛汹涌般袭来,比身后肆意的狂风还要汹涌。 他回了陆府,去了墨雨轩。 每一步都走得极其沉重。 墨雨轩,苏霓儿没吃陆卫青送来的桂花鱼,而是将桂花鱼赏给青衣和四个婢女。瞧见陆卫青回来,苏霓儿挥手,示意青衣和婢女们都下去。 她想,该来的总会来的,该她面对的总得面对。 眼下就是面对的时候。 院子里狂风呼啸、树枝摆动,一切诡异得不寻常。 陡然,一道闪电劈下,映照出门框处陆卫青铁青的面色。 这一次,她在他的眸底,看到了他对她不加掩饰的恨。
第36章 闪电将整个院子照得惨白。 屋檐廊下的大红色灯盏被狂风吹得乱晃, 窗边绘着白莲的罩灯忽明忽暗。 陆卫青站在门框处,玄青色的衣摆被狂风吹得鼓起。 他逆着光,隐在无边的黑暗里, 下颌线抿得很死, 浑身的气息又急又沉, 比他身后的电闪雷鸣还要瘆人。 他走向苏霓儿, 黑色的皂靴踩在绒花地毯上, 越过寥寥青烟升起的金鼎,站在苏霓儿面前, 与她不过三尺的距离。 无边的威压袭来, 苏霓儿在他的眸底看到无尽的凉意。 他凝视着苏霓儿, 幽邃的眸光渐寒,吐出的字符冰凉。 “给我一个你不是苏霓儿的理由。” ......能有什么理由? 当她不想再隐瞒他时,所有的哄骗全然没有意义。 苏霓儿眸光冷冷, 神色从容且平静, 迎上他的审视。 “不,我是,我是苏霓儿。” 她挑衅地望着他,将他从前受过的折辱残忍地撕裂。 “你我八年前相遇在乱葬岗, 我用铁锹打了你;” “我用玉佩威胁你,逼着你和我一起住在东巷的小破屋。哦, 不,我从未让你睡过床, 只是让你站在屋外, 让冷风灌进你的脖子里。” 陆卫青眸色一暗, 恨意滚滚袭来,苏霓儿却似看不见, 自顾自地说。 “我让你大冬天的洗衣、让你当街乞讨,顺带挖苦讽刺你,嫌弃你衣裳洗得不干净、嫌弃你讨的吃食太少;” “我听说神仙草很值钱,就逼着你去无回山帮我摘。下山的时候,你不幸摔下来,玉佩也碎了;” 提及此事,苏霓儿嗤笑,“虽说你当时被大花蛇纠缠,我一时心急打碎了玉佩。不过,终究没救得了你,想来你依然恨我;” 陆卫青高大的身形笼罩在昏暗的光线下。 他的身子绷得很死,肩颈处的肌肉又僵又硬,似一头快要发怒的猛兽,恶狠狠地盯着苏霓儿。 苏霓儿一点不怕。 不同于往日里温婉乖巧的“缨儿妹妹”,此刻的她将前世的仇恨悉数写在脸上,内心的憎恨淋漓尽致。 她爱惨了如今和他对峙的这一刻。 “再后来的事,估计你也不想听,”苏霓儿笑着,眸底不乏嘲讽,“桂花酒楼八年前改头换面,取名叫鸿记家私。若是我没猜错,你就是当年买下桂花酒楼的幕后老板吧。” 苏霓儿口中的“再后来的事”,是压到陆卫青的最后一根稻草,陆卫青无论如何无法释怀。 如果说苏霓儿前面做的那些事,尚有一丝人性,那么“再后来的事”,便是荒唐。 陆卫青:“为何?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一道惊雷划过天际,将他的不堪和屈辱呈现。他的胸腔不住地起伏,喉间滚动的尽是痛楚。 八年前他想不通,八年后他依然想不通。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整整八年。 八年的每一个失眠的深夜、每一次躺在东巷小破屋的木板床上、每一次想起苏霓儿,他都会反复问自己、不甘心地问自己。 她为何要这般待他?为何?! “为何?”苏霓儿笑着,“国辅大人不是让你杀我么?我为何要对杀我的人手下留情?” 说来真是可笑。 她虽是恨透了陆卫青,但那也是入宫以后的陆卫青。 在入宫以前,陆卫青待她极好,即便后来两人闹得如此不堪,她亦讲不出陆卫青入宫前的半句不是,甚至天真地认为两人青梅竹马、福祸相依。 直到重生后,她才渐渐看清,她和陆卫青的相遇确是偶然,可偶然过后的相处,是陆卫青的步步为营。 只怪她眼瞎,没有一开始就看透国辅大人的算计。 苏霓儿甚是无所谓地侃侃而谈,陆卫青却轻易地捕捉到她眸底的闪躲。 陆卫青:“胡扯!若是你当时真在意,就不会在我摔下无回山、半死不活的时候,拿神仙草救我!” 陆卫青将苏霓儿紧紧地圈住,挡住她面前所有的光线,捉了她小巧的下巴,强迫她与他对视。 那双水泠泠的眼睛,破碎迷离,除了怨恨,更多的是一种无法言语的痛楚。 他将她的下巴捏得生疼。 他直直地盯着她,似要望进她的灵魂、看透她惶恐不安的内心。 “我确有任务在身,可我从未伤害你,且三番五次救你。你不是不知道,你清楚得很!” “我明明可以把玉抢回来,是怜悯让我对你一再容忍。你利用我的怜悯伤害我,可你自己时常痛苦!” “你为何要如此?你分明恨我、分明在报复我,和国辅大人无关!” 一句“报复”,几乎击碎了苏霓儿所有的防备。 对,她在报复他、毫无底线地报复他! 可他永远不会知道事件的真相,永远啊! 她身上故意张开的尖刺,没有预兆的,全部缩了回来。 她不再尖锐、不再拿过去的伤痛羞辱他、不再要强地伪装自己毫不在意,如同一个被抽了灵魂的玉娃娃,空洞极了。 她蒙着靡丽霏雾的美目不住地滴出水来,明亮的瞳里渗满了无助和绝望,面对他的质问,她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只痛苦地回应。 “有些恨,没有理由!” “有!”陆卫青不信,“一定有!” 苏霓儿哭得更凶了,悲伤地侧目不愿瞧他。 她说不出话,无声地落着泪,瘫软着缩下去,被他强势地箍在怀里。 结实宽厚的胸膛,是她曾经那么贪恋的怀抱,却也是她一再想要逃离的噩梦! 然而,此刻的陆卫青,近乎魔障般想要一个答案。 他颤抖着与她额头相抵,那双略带老茧的手拂过她梨花带雨的脸,细细地摩挲他掌下的每一寸肌肤,停在她凄凄轻颤的长睫上。 他拭去她眼尾的泪珠,用一种近乎哽咽的语气说话。 “给我个理由。给我个理由让我原谅你!” 他痛恨了她整整八年,在离别的岁月里,每一日都发疯似地想要找到她。 他恨不能把她踩在脚下,磋磨她、报复她、痛斥她!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撕裂她,同样迫不及待地想要原谅她!!! 他疯了,从得知缨儿就是苏霓儿的那一刻起,彻底地疯了! 院子里狂风肆起,将半掩的雕花窗吹得吱吱响、将书桌上的笔墨纸砚吹得到处乱飞,却吹不散苏霓儿两世的执着。 “原谅?”苏霓儿笑了。 似听到天大的笑话般,她用一种可悲的眼神盯着陆卫青瞧,然后从陆卫青的怀里挣扎开,歇斯底里地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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