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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晚饭，只听见林冰如给儿子夹菜闲聊，父子俩则是各吃各的，谁也没理谁。 等吃完晚饭，楼千里准备回自己那套被闲置的房子里看看时，二叔却不期而至。 他是被楼南叫来的——楼千里父子俩不合在家族里早就不是新闻了，有时候有要事需要沟通的时候，都是他来做中间人。 二叔把楼千里拉到书房里坐下，楼南也坐在一旁，装模作样地翻着一本经济杂志看，仿佛没在意弟弟跟儿子谈什么，但两只耳朵竖得老高。 二叔不慌不忙地把功夫茶泡上，给彼此各倒了一小杯，然后才不慌不忙地问：“千千啊，你别嫌二叔多事。毕竟都是楼家人，你的事，别人多多少少也会问到我这里。所以，我也得弄清楚你的想法——你跟舒老师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楼千里喝着茶，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当然是想结婚的，但是舒醒不想，他也不想强迫她，这事就卡在这儿了。 二叔不动声色地给他续上茶水，又说：“行，那我不问多了，就问一句重要的：孩子生下来以后，准备姓什么？”
第65章 弥补一心（3） 楼千里垂下眼帘, 慢慢地品着茶，没有立刻回答。 二叔是从政的，这句话里很有深的意思, 他不敢不琢磨清楚。 借着热茶袅袅的水汽, 他觑着楼南的脸色，回了一句：“不管孩子姓什么, 她都是我女儿。” 楼南满眼地恨铁不成钢。 二叔则不慌不忙地笑了笑：“你说得对，那孩子不管姓什么, 都是你女儿。但是她姓什么，却关系到我们整个楼家怎么对待她。” 都是一家人，他也没准备卖关子, 直接跟侄儿摊开讲：“你想想, 这是你的第一个孩子，如果出生证上登记了你的名字，但你们不结婚，女儿也不姓楼，这意味着什么？ “又或者, 出生证上没有登记你的名字，你们不结婚，女儿却姓楼, 这又意味着什么？” 楼千里沉默。 他知道二叔的意思：人毕竟生活在社会大环境中, 这样的选择意味着无数的流言蜚语, 而且会跟棉棉相伴终生。 人们要么会怀疑她并非他的亲生女儿, 要么会怀疑他的人品或对舒醒母女的看法和态度。无论是哪种结果, 显然对他们一家三口都不是什么好事。 二叔对于侄儿的智商是有充分的信心的, 所以他只是点到为止地把这个最差选项告诉他，等他思考清楚之后, 又说： “在我看来，你目前只有两个选项：第一，你们按正常流程结婚，孩子姓楼，我们也可以堂堂正正地告诉别人，这个孩子就是我们楼家的孩子；第二，你们不结婚，出生证不登记你的名字，孩子跟母亲姓，我们楼家人自己知道她是谁，但对外可能会表示否认或至少是不承认——这样对你们三个人的影响才是最好或者是最小的，你明白吗？” 当然明白。 事实上，二叔是在提醒他确定以后的名分。 在这个社会上，名分是一个平时看似虚无缥缈，关键时候却非常重要的东西。对于像二叔这样从政的楼家人来说，那更是绝对不可轻忽的，否则就是在自毁声誉、自毁前程。 所以，要么，他和舒醒像正常夫妻一样按部就班走流程，以后也可以正大光明广而告之；要么，他就把舒醒当作地下情人，对外不能公开承认她和棉棉与自己的关系，而楼家可能对棉棉的态度也会十分暧-昧。 只要稍微想一想，他就觉得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后一种可能性。 很显然，二叔也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借他之口反过来将舒醒一军。 但不得不承认，二叔的分析虽然是利益至上，却是洞察人性、极有道理的。 一时间，楼千里甚至有点儿佩服二叔，他要是早想到从这个角度给舒醒分析问题，说不定现在已经抱着老婆满世界找地方办婚礼去了。 不过眼角余光瞥到楼南在偷瞟他，他便没有立刻表态，只是淡定地喝了口茶，对二叔道了声谢，然后说自己会慎重考虑。 二叔把该说的都说了，也不好逼迫太多，又稍微劝了几句，便说有事要忙，把空间留给父子两个，自己告别而去。 楼千里并不想跟他爸谈什么，起身要走。 而楼南却叫住了他：“你干嘛？连一句话都不想跟我说吗？” 楼千里转过身看住他：“你想说什么？” 楼南放下杂志，眼睛看着窗户外边儿，深深地吸口气：“这是你的人生大事，你最好不要为了跟我赌气，草率地做出决定。” 楼千里气笑，他重新在沙发上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问：“楼教授，你是不是觉得只有你的决定是理智的、英明的，而我的决定永远是草率的、冲动的？” 楼南的脸色有点儿难看：“我不是这个意思，但你必须承认，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我比你有更丰富的人生经验，所以我做出的决定大概率比你自己的决定要更好。” “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楼千里也不耽搁，再次起身要走。 从前，他试过反复的跟楼南争论道理，但是到如今，他知道这根本毫无意义。楼南永远是固执己见的。正是因为这种固执，所以他能在学术上占有一席之地，但也正是因为这种固执，所以他才被他牢牢地绑缚了那么多年。 楼南霍然起立，怒喝道：“楼千里，我都是为了你好，你怎么就这么不识好歹呢？！” 楼千里冷笑反问：“什么叫识好歹？ “你叫我学什么我就必须学什么，这就叫识好歹？ “你叫我跟谁绝交我就必须跟谁绝交，这就叫识好歹？ “你永远有一堆的书本和作业让我学； “我明明学得比谁都好，可是我比谁都玩得少； “我喜欢的游戏永远是浪费时间； “别人小时候都有朋友，就我没有，我整个就是一个书呆子。 “如果不是高中的时候故意交白卷留级，我甚至连冯威这一个朋友都不认识，然后只能做个像你一样到处忽悠大家花钱的经济学教授——这就是你的识好歹了？” 楼南像被打了一拳似的，怒道：“我是为了让你高效利用生命！要不是我，你能够年纪轻轻就取得现在的成就吗？” “也许不能吧，”楼千里戏谑地一笑，“但是那样的话，我现在肯定不会这么不孝顺你。” 楼南气得胸腔像风箱一样起伏不停：“你个白眼狼！”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把手插在裤袋里，抬脚往门口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转身说，“哦对了，你知道为什么之前你给我介绍的那些女人，我都不喜欢吗？因为她们都太崇拜你了，也太听话了，我看着她们就觉得难受。 “所以，醒醒敢跟你怼上，我觉得她真的很酷！” 楼南气得抓起手边的烟灰缸就扔了过去。 “砰咚——” 烟灰缸砸在墙上，又摔在地上，达成了粉身碎骨的成就。 楼千里不急不缓地走出书房门，甚至压根没有担心过后脑被袭。 小时候楼南还打过他，但自从高中他故意留级被暴打一顿送进医院以后，楼南就再也没有冲着他动过手。 不是楼南修身养性不再发脾气了，而是他举起巴掌对准他后，手会控制不住地颤抖，再也无法像从前一样重重落下。 从此，当儿子的没再怕过当老子的。 楼千里冲下楼上了自己的车以后，林冰如匆匆追了下来。 他降下车窗说：“妈，你要是想帮爸说话，那就算了。” 林冰如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来：“我不是来帮他说话的，但是父子俩哪有隔夜仇，你也别记恨他。” “我知道。” “还有，不管你对你爸有什么意见，也别因为要跟你爸赌气，轻率地决定自己的人生。” 楼千里顿时拉下脸来：“妈，你也觉得我是那种会轻率决定人生的人吗？” 见儿子不悦，林冰如赶紧改口：“没有没有，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有点儿担心你。还有——” 她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他：“这个拿着。” “什么意思？” “这是你爸替你准备的，你交给舒老师吧。” 楼千里嘲弄地扯了扯嘴角：“醒醒连我的钱都不要，更不会拿他的钱。” “你爸的意思是，这个钱是做彩礼还是做孩子的奶粉钱，由你决定。” 他怔忪片刻，半晌失笑道：“妈，你不用帮爸打圆场。” “这真是你爸让我交给你的。” 楼千里不是很信。 在他看来，楼南太自傲了，至少在家里从来不肯向其他人低头。 林冰如深深叹口气：“其实有时候我说起你小时候的事，他都一声不吭。我看得出他是后悔了，但是你爸这个人好面子，所以从不在口头上承认。 “他也一直想弥补对你的伤害，只是一到你面前，你们就会吵起来，最终不了了之。但你要相信，他一直以你为傲，也始终是为你好的——刚才，他还跟我说，无论如何也要叫你三思而后行，想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怎样的家庭生活，别一个冲动毁了自己的前途、毁了自己的人生幸福。” 楼千里沉默了很久，最终接下了银行卡。 他回到自己的房子里，在黑暗中点上一根烟，在沙发上坐了很久，然后发了条信息给舒醒：【睡了吗？】 舒醒很快就回了：【还没有，在陪我妈看电视。】 楼千里：【我想现在过来看你。】 舒醒：【这么晚过来吗？你是不是碰到什么事儿了？】 她果然是懂他的。 楼千里笑了，敲下一行字：【是啊，心情不好。】 舒醒没有再回信息，但也只等了不到一分钟，她就打了电话过来：“怎么啦？” 她的声音刻意压低放轻了，有点儿软有点儿糯，像蘸了糖的糍粑一样。 他抿了抿唇，问：“你在客厅的窗边吗？” “是啊，怎么呢？” 果然是这样。 他似乎能看到她正一边慢慢来回走动，一边给他打电话的样子，也许还会不时往沙发那边儿瞟一眼，以免说话的声音影响到她妈看电视。 虽然她一直表现得独立特行，仿佛不会为任何人动摇自己的想法，但其实大多数时候她总是在无意识地照顾别人的想法。 她的内心其实非常柔软，就像他们在火车上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她会毫不犹豫地为了一个陌生的婴儿挺身而出。 楼千里内心也瞬间变得温热软和：“我现在想见你，很想很想。” 舒醒问：“为什么？” “因为我有一件事想跟你确认一下。” “很重要的事情吗？” “是啊。” 她几乎是立刻做出了决定：“好，那你开车来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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