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舒念蹲在火膛边烧土豆, 唐玉笑从洞外进来, 向她道, “前日放的烟信有回应了,今日晚些后援便能到凌阳。明日你与我一同走。” 舒念握着根棍儿,扒了扒灰堆儿,闷不吭声。 唐玉笑到崔述身旁探望一时,见他沉睡中面容宁定,神情柔和,不似先时惊厥,时常半夜哭泣,点头道,“崔述好多了,二三日内应能清醒,小吴侯内功深厚,届时自行运功,恢复更快。” “你要将崔述留在这里?” 唐玉笑想了想才道,“他伤势未愈,一人留在此间很是危险,咱们带他一同去西岭。” 舒念瞟了他一眼,掷下烧火棍子,“去西岭受审?” 唐玉笑心中盘算被她看穿,恼羞成怒,“他做下的事,难道不该受审?宁斯同死无对证先不说,武忠弼被三棱血刺刺死,难道也是别人诬陷他?六年前咱们于他有所亏欠,如今便要一个一个拿命来还?” “武忠弼围杀崔述,我就在旁边,依二当家的意思,难道要崔述束手待毙?” 唐玉笑冷笑,“多谢你亲口承认崔述便是杀害武忠弼的凶手。” 舒念被他一句话噎得胸口发疼,梗着脖子道,“以后的事我管不着,今日我既在这里,便不许你趁人之危,拘他去西岭。”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唐玉笑先败下阵来,“先歇息,明日西岭来人,一同上路。” 舒念哼了一声,“二当家且等着吧。” 一场商量不欢而散,唐玉笑退去洞边盘膝入定。舒念扒一颗烧熟的土豆,去灰剥皮,碾成泥状,正待添些乳糖,打开纸包空空如也—— 忘了昨儿最后一颗都叫崔述吃了。 倒霉时喝口凉水都塞牙。舒念暗道一声晦气,说不得只能强行灌他吃些,便端了竹筒去榻边,却见崔述睁了眼,定定地看着自己,目光清明,不似往常混沌。 她一时迟疑,“小吴侯?” “嗯。” 舒念眼睛一亮,“你醒了?” 崔述极轻地点一下头。 舒念一时难以置信,“告诉我你是谁?” 崔述面上露出尴尬的神色,眼皮一垂,许久才道,“崔述。”一语出口,声音嘶哑破碎,不由皱眉。 舒念暗道您昏迷几天,昏迷中时时哭泣呻/吟,第一回正常说话,能发出声儿已经很不错,就别挑剔太多。 盘膝坐在榻边,用竹片儿挑了土豆泥,喂到崔述唇边,口中道,“既醒了,多吃点东西。” 崔述嫌弃声音难听,便只点头,老实吃东西。 舒念暗道这是真的清醒了,若换了糊涂时,小吴侯断断不会把没糖的东西往下咽的。 默默喂完食物,舒念总觉无言以对,呆坐一时,清清嗓子,“小吴侯——” “你——” 竟是同时开口。 二个人面面相觑,崔述面上渐渐浮了层薄薄的红晕,他本就生得白皙,重伤之下越发无甚血色。舒念每每看时,总疑惑随时要羽化仙去。 眼下双颊飞红,直如美玉生晕,秀丽不可方物。 舒念连念几句清心咒,才道,“小吴侯如今是病人,让你先说。” “你等——”崔述二个字出口,轻轻咳了两声。 舒念等得费劲,便道,“病成这样,有什么话等好些再说吧。”取竹筒盛水过来,喂他喝了。 清水入喉,崔述感觉好些,探手在榻边按了一下,却爬不起来,哑声道,“扶我起来。” 舒念还没攒够与清醒的小吴侯顶嘴的勇气,老实上前相扶,只觉他身子乏力,绵软如泥,忍不住道,“刚刚好一点儿,莫逞强。” 崔述摇头,堪堪扶着坐了起来,又挣扎着往后挪了挪,这才推开舒念,靠在岩壁上闭着眼睛喘气,一时睁眼,“你去歇歇。” 舒念暗道午觉才睡醒,歇什么?却见崔述就那么歪歪靠着,两手松松捏了个诀,闭目不语—— 难怪非得爬起来,这是忙着敛气疗伤呢。现如今可好,小小洞中,唐二当家和小吴侯一左一右,各踞一端—— 此情此景,百年难遇。 舒念自娱自乐一回,便往外走,初初走了一步,忽听身后崔述相唤,“念……念……” 应声回头,便见崔述神情羞涩,纠结一时才轻声说了二个字,“等我。” 舒念暗道不等着还能怎样?方才叫您歇歇别折腾不是也没听我的么? 爽快应道,“好呀。” 崔述凝目看了她一时,双唇微抿,便漫出一个浅浅的笑意。 舒念看得眼晕,摆手道,“忙你的吧。”掉头便走,出得洞外,正遇着唐肃回来,连忙问道,“怎么样?” “妥了。”唐肃满面是笑,“方才去看,姑余大管家带着马队,已往这边来了。” 舒念长出一口气,“引姑余一门到凌阳,你是头功。” 唐肃从未当此大任,一时间喜得眉飞色舞,口中却连连谦让,“姑余一门缇骑四出,在吴山周围搜寻小吴侯踪迹,我以书简相引,简单,简单得很。” 舒念忍俊不禁,摸摸他脑袋,“以后多听你……你二当家的话。” 唐肃退后一步,正色道,“男女授受不亲,你迷恋小吴侯,总是痴缠便也罢了,休来招惹我。” 舒念一滞,讨人嫌到这种程度虽是叫人喜出望外,迷恋小吴侯又是个什么鬼?越发厚着脸皮道,“唐小公子不近女色,真是正人君子呀。” “与阿肃胡说什么?” 两人齐齐转身,便见唐玉笑靠在洞口,一张脸黑似锅底,警告地看了一眼舒念,“休与阿肃胡说八道。” 舒念一听便知他指的是唐肃身世,自摸了摸鼻子,闷声发财。 唐肃道,“门主派人过来,敛了大公子遗体,我叫他们把那死山魈的头割下来,一同装车拉回去。三当家已经到了凌阳,本要上山拜望二当家,谁料路上着了时气,上吐下泻,一整日没能爬得起来。” 唐玉笑大大不快,“习武之人这么不中用,平日里操练得少了!”也无他法,“阿肃与我先去凌阳看看。” 舒念立时面露喜色。 唐玉笑站住,又问,“我看崔述坐起来了,几时醒的?” “醒了就好了——”舒念信口开河,“躺着只是挣扎,靠着倒好些,便由他靠着。” 崔述这几日意识不清,很是闹人,唐玉笑信以为真,“你随我去凌阳,阿肃留在这里。” 舒念推拒道,“我在这里便是。” “我信不及你,带在身边才妥当。” 舒念无法,只得回转身,嘱咐唐肃,“都交给你了,仔细些。” 唐肃眨眨眼,“放心。” 唐玉笑转身下山,舒念回头,崔述松松靠着闭目入定,不由暗暗庆幸小吴侯这入定姿势很有欺骗性,否则叫唐玉笑知他清醒,说不得便要先发制人。 唐玉笑走了几步不见人来,“快走,一会儿天黑了。” 舒念郑重地拍了拍唐肃肩膀,疾步跟上。 两人逶迤下山,堪堪入了凌阳城,便见一个大男人在大马路上横冲直撞,喝醉酒也似。 唐玉笑皱眉,“白日酗酒,什么人?”便去拉舒念,谁料一拉不中,那男人已经扑至近前,看面貌方头大耳,环眼凸鼻,倒似戏里说的鲁智深。 唐玉笑心下一凛,“小五过来!”眼睁睁见那男人劈手一夺将舒念拉在手中,双足一点,一起一落间已飘然远去,便听舒念的声音远远传来,“二当家,山长水远,有缘再见。” 唐玉笑顿足,他如今内功恢复不足三成,如何追得上?想了想掉头往城外去——跑了舒念,起码制住崔述。 出得城来,还未上山,便见唐肃连蹦带跳打山上下来,劈头问道,“小吴侯何在?” 唐肃道,“姑余大管事刚来,接走了。” “姑余昆仑?”唐玉笑大惊,“他们如何知道崔述在此?” 唐肃眨眨眼,“二当家命我去寻姑余一门,引来此地,怎么忘了?” 唐玉笑勃然大怒,“老子几时命你?” “那天苗姐姐吩咐我,我本要问问二当家的意思,二当家很不耐烦,吩咐我听苗姐姐的便是。” 唐玉笑一滞,那日舒念跟个话唠也似,一时问土豆是烧了还是烤了还是煮了,一时问兔子吃腿还是吃头,一时又连水几分热都要问十七八遍……聒噪得头疼,便命唐肃“听你苗姐姐的便是”。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一时大怒,拍了唐肃一掌,“旁的便也罢了,崔述这种要紧人物,怎能放他逃走?” 倒把唐肃激得意气顿生,“小吴侯为救我三人身负重伤,咱们不致谢意便也罢了,难道还要胁持于他?” 唐玉笑无语,咬牙暗恨——舒小五,你与我等着! 作者有话说: 第一卷就到这里,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明天进平淮副本,少年小吴侯要来了。 明晚九点《偷窥》,比心…… 第二卷:平淮 第38章 偷窥 ◎蓬勃着少年旺盛的生命力。◎ 七年前。 甜井村。 舒念提着药箱, 经过隔壁院子时,往内探头,“凤姨,我牵驴子去看诊, 晚间带春记的烧鹅回来加菜。” 耳听凤姨应了一声, 便去牲棚解了驴子, 堪堪走了多半个时辰, 入得城中, 又七弯八绕一程,到一处白墙黑瓦的院落, 正间一黑底金漆大匾, 上书—— 南院。 角门开着,门口二三个小厮闲坐, 拉着家常。看见舒念,一人笑道, “今儿不是日子,小舒大夫怎么来了?” 舒念问,“前日开了方子, 一直未得阮公子呼唤, 不大放心便来看看。公子可好些?” “怕是不行了,几日水米不进, 昨日打他屋前过,长一声短一声的只是叫娘,今早路过声儿都没了。看诊定是不必了, 若要见一面, 倒可进去看看。” 舒念便疑他在逗自己玩儿, “前回看, 病虽重却不算险,按方服药,应能下地走动了,十来日工夫,何至于此?” “这院子里逢高踩低的还少么?阮公子平日里嚣张跋扈,如今失了淮王欢心,能有什么好下场?”小厮往角门一指,“自去瞧罢。” 舒念将驴托付给他,往里走时,却听他在身后道,“管院唯恐晦气,早已吩咐挪去西院最里那一间。” 舒念急往西院,与南院纸醉金迷的豪奢作派大不相同,西院屋舍简陋,荒草丛生,舒念寻不着人相问,看北向一间屋子里隐有人声,便奔了过去。 便听一人刁钻道,“阮公子着实金贵,日头还在天上,只顾躺着。” 另一人忽然惊叫,“这是死了么?” 先一人道,“没有,也快了。真是身娇肉贵,只不过在这西偏院住了十来日,竟闹到这般田地……可惜了了,本是奉管院之命召你,要重新升发了,死在这里,天大的富贵无命消受也是白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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