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沛沛……”他往前迈了步,狂乱的灵息暴涨而起。 围在他周身的猩红舌头像是被丢进了两面急速靠近的墙里,不断扭曲、变形。 “嘭——!”一声,数十条长舌尽数炸成了血雾。 沈仲屿也听见了外面的响动。 一时顾不得店家的伤,他跛着条腿踉跄着往外跑。 到楼梯口时,虞沛正跌撞在墙上。 这景象像是盯在棺板的铁钉一样,深深嵌进了他的眼帘。 仿佛被迎头泼了桶冷彻的水,他只觉浑身透凉。偏又有急火攻心,使他喉头顿有腥甜翻涌。 “虞师妹!”他往前疾行一步。 “仙、仙长……”跟在他身后的店家扶着断臂,面近菜色,“我这伤还没——” “死不了。”沈仲屿冷声打断他。他还习惯性地勾抿着唇角,眼底却无笑意,“小伤而已,片刻也忍不得吗?” 店家听出他话中的怒意,立马止了声。 余光瞥见四散血雾,虞沛侧目,对上烛玉那已变成针状的瞳眸。 还有旁边脸色煞白、正欲下楼的沈仲屿。 “我没事。你俩守在那儿,别让邪祟打搅婵玥仙君。”她低喘着气提醒,“烛玉,剑。” 烛玉倏然清醒,及时敛住了亟待流出的邪息。 他抿紧唇,怒火压了又压,将手中剑掷给她。 虞沛一手接过。 对面,沈伯屹正俯身冲来。 虞沛没工夫拔剑,便横过剑鞘作挡。挡住那利爪后,她以左手拔剑。 寒光陡起。 又以肉眼难见的速度落下。 随之而落的,是沈伯屹的右臂。 “啊——!!”他凄声嘶叫,遍布地面的舌头也仿佛感受到了痛苦,不断挣扎、弹跳。 蠕动阻挡在他身前的长舌太多,虞沛提剑斩断一堆,跃至他身后,动作轻巧灵活。 她一手锁紧了他的左臂,右手剑则悄无声息地搭在了他颈前。 正要动手时,沈伯屹陡然扯开嗓子叫道:“沈仲屿!” 虞沛手中一顿。 沈伯屹疼得颈上青筋暴起,却仍在大笑:“沈仲屿,你知道这些年是谁在害你吗?!” 虞沛看向沈仲屿。 他已稳下心神,此刻正给店家疗伤,背朝着他们,仿若未闻。 她犹豫开口:“沈师兄,你若不想听……” “他愿说,让他说便是了。” 沈仲屿耐心帮店家止着血,并未转身。 沈伯屹急促喘息着,声音嘶哑难听:“如今你联合外人谋杀兄长,那你可还记得,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楼上没有半点回音。 他便又如自言自语般开口。 “管家与你说过是吧?——说你那爹为救百姓,死在万魔窟里头,合该是人人景仰的英雄。” 说到这儿,他又一阵大笑。 “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们几兄妹每年是如何偷溜出府,去你那早死爹坟前磕磕跪跪的。” 沈仲屿自始至终都沉默地处理着伤口,直到这时,才应他一句:“大哥,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呢?左右我们磕头时,也补足了你那份儿。你若还觉得亏欠,自个儿下去给他磕头便是。” “我并无他意。”沈伯屹那条猩红的舌头翻搅着,语气森然,“只不过是劝你别把他人的戏言当了真,真将你那早死的爹视作什么好人——你如今已知道院子里设了斗阵,又可知道,埋在院子底下的男尸是谁?” 沈仲屿手中一顿。 其他人都看不见,只有店家瞧清了他的神情。 那素来带笑的星目里,半点和气也无,唯见冷然。 他浑身一抖,唯恐对方怒火冲顶,将他另外一条胳膊也给折了。 斟酌片刻,他还是唤了句:“沈仙长……” 但总有人不理解他的苦楚—— 另一边,得不到回音的沈伯屹忽放肆大笑。 “沈仲屿,你是当真不知,还是不敢信? “幼时被说百龙之智,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当真能成什么医道魁首?笑话!活该你被亲爹的尸骨克成平庸无能的命数!如今又险些因他送死,滋味如何啊?哈哈哈哈——” 一线寒意自他颈前划过,割开了皮肉,也掐断了他的猖狂大笑。 他跪倒在地,临了,那张平滑苍白的脸才缓慢长出人的眼睛。眼白充斥着血一样的鲜红,沉着不甘与愤懑。 地面翻涌的舌头,也都如枯萎的花,渐渐萎缩,直至变成黢黑的腐水。 虞沛垂手,刚甩净剑上的血,左腕就被人捉住了。 她抬眸,对上烛玉的视线。 ? 不是。 刚见他还在楼上啊。 怎么能跑得这么快的。 “走。”他道。 虞沛懵了:“去哪儿?” 邪祟不都除净了吗。 “回去,疗伤。”烛玉压抑着脾性,取出几道瞬移符。 “我真没事。”虞沛反握住他的手,捏了下,“咱们现在是在池隐,医师好找得很。” 话里话外,都在提醒他别暴露了身份。 烛玉:“可——” “我来罢。”沈仲屿紧随在他身后,脸上也无笑意,“伤口看着严重,要先止血。” 虞沛忙摆手:“不用,我去外面找医师就行。” 他的命能保住都算不错了,她哪还敢让他消耗灵力。 但沈仲屿却固执地跛行至她身边,低声念起止血诀。 淡青色的灵息覆来,伤口的灼痛顿时减轻不少。虞沛默了一瞬,然后诚实地往他面前挪近一步。 “虞师妹,”替她止血时,沈仲屿始终低垂着脑袋,叫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先前你说要一道去天域学宫,可还作数?” 虞沛还惦记着沈伯屹的那些话,便想看看他的神情如何。 可惜辨不明。 她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斟酌片刻,终只应道:“自然作数。” “好。”沈仲屿喃喃,“那便约好了。”
第47章 ◎还得是亲兄妹。◎ 简单止血后, 虞沛又从沈仲屿那儿拿了不少绢帛包扎伤口。 一通忙活下来,她的左肩和上半身都叫绢帛缠紧了。随意套了件短袍后,她把脱下的衣服往储物囊里一塞, 便匆忙忙朝外赶。 刚出房门,她就迎面撞上两人。 烛玉:“药都上好了吗, 可有涂不着的地方?” 沈仲屿:“血有没有止住?我这里还有些伤药膏。”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 同时停住。又在末字落下的瞬间对视一眼,皆看不出情绪如何。 虞沛:“……” 这让她先回答哪个问题啊。 “都涂了, 跟糊泥巴一样。” 她涂的还是银阑给的那瓶药,虽不至于立竿见影,但效果也很好。 怕他们不信,她又举起左臂,拍了拍。 “血都止住了, 药膏也能镇痛,要不了多久就能好全。” 看她还有闲心朝伤口上拍拍打打, 烛玉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右手。 “沛沛!”他低声恼道,“这下不疼了?” 虞沛挣开:“不疼啊。” 不然她敢乱拍? 沈仲屿也跟着心一紧,不过手伸至一半,便又收了回去。 “虞师妹, 仔细伤口。” 见她又生龙活虎的, 他的眉头这才舒展开,眼尾微微勾起。 “虽然绢帛还有, 但还是不用为好。” 虞沛看他:“沈师兄, 你要去休息会儿吗?” 这么闹了一场, 他的脸色更差了。虽然方才服过丹药, 面上青紫渐消, 却仍然苍白得吓人。 “等等。” 沈仲屿从袖中掏出个蓝皮簿子,一脸正色地翻开。 翻至某页后,他屏息凝神地盯了半晌,然后把簿子一合。 “现下不宜养神,还是出行为好。” ? 所以他的册子里到底都写了些什么东西喂! 虞沛:“如果你是想回家,我就跟你一块儿去。” 沈仲屿笑着拒绝:“师妹方才又救了我一命,剩下的我自己来便是。” “都说了与你一起!现在就去!”虞沛拧起眉,看着凶巴巴的,“怕什么,又不朝你讨赏钱。” 说罢,她抬腿就往楼下跑。 沈伯屹那些话老在她脑子里打转,苍蝇似的,赶都赶不走。 沈仲屿瞧着倒是没什么反应——跟没听见那些话一样。 可他越是平静,她反而越在意,更不想放他一个人去。 她都违背系统的指令救他了,总不能到一半就跑吧。 多不划算。 沈仲屿头回碰见这样肆意妄为的人,一时怔在了原地。 烛玉扫他一眼,忽道:“她便是这副性子,既拦不住,便由她去。” 沈仲屿移过视线。 早在云涟山时,他就与烛玉打过照面。 不过并不熟悉,也未曾细看。 直到眼下,他才仔细打量起身旁气度矜贵的少年。 他问:“烛道友和师妹以前就认识?” 不知怎的,烛玉听见他叫师妹就烦,好像又碰上个银阑似的。 但念及沛沛给过的警告,他只道:“不认识。” 沈仲屿了悟:“头回见是在云涟山?” “嗯。”烛玉懒散应了声,“怎的?” 沈仲屿摇头,半晌又说:“如此看来,我倒还先一步认识她了。” 先一步? 他先一步?! 烛玉神情作冷,险些被他气笑。 他俩认识的时候,她连走路都还会摔跟头,比这人早了不知多少年。 还先他一步。 他起码先了六七八九十万步好么! 他近乎咬牙切齿道:“何时相识,好似也没什么区别。十几年下来,她见过的人多了去,往后又得见多少人。” 沈仲屿没瞧见他眉梢飞怒的样,颔首道:“倒是有理。我亦遇上过不少人,可熙熙攘攘万千,尚不及眼下半刻。” 烛玉从中听出了别样滋味。 烦躁涌上,他睨过视线。 这人平日里的言辞举措的确有些奇怪——放在整个和绛海域,他也没见过任何与他相似的人。 可抛开这些不谈,身旁的青年也堪称清贵,比当日在鲛宫殿前求娶虞沛的鲛人惹眼许多。 正打量时,虞沛已经跑到楼底下。 “沈师兄,你走不走?”她遥遥望着他俩,脚下踢开一截近似枯枝的干瘪舌头。 从她蹦出第一个字儿开始,沈仲屿的注意力就全然到了她那儿。 他自己都没发觉,烛玉却察觉到了每一个细节——从他真切许多的笑,到不由得往前倾去的身子,甚而是稍滞的呼吸。 烛玉蹙眉。 可未等他出声,沈仲屿便已一步一晃地下楼去了。 *** 虞沛和烛玉分了两路,他在客栈守着炼丹的婵玥,顺便清理余下的邪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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