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安对大哥的咬牙切齿浑然不觉,人群中属他笑的最大声。 多了这样一个插曲,险些误了催妆的吉时。 迎亲队伍一路开进陆府,前院早已摆好宴席,款待迎亲的众位宾客,怀安入席后便拿到了红包,他还太小,不能喝酒,但他很惹眼,亲朋好友任谁路过都要朝他脸上捏一把再走。 怀铭则被请去上房,执雁者跟在他身后,将两只鸿雁放在庭前的台阶上。 怀铭并袖一揖,对陆显夫妇道:“怀铭受命于父母,以兹嘉礼恭听成命。” 主婚者答:“某固愿从命。” 接着,便在礼赞官的引导下叩拜岳父母。 陆显的心情那叫一个五味杂陈。陆夫人看着女婿一身大红吉服,颀皙俊朗,又听闻他在门外以一人之力对战二十九名庶吉士,原本红着的眼眶也换做满眼笑意,哭不出来,根本哭不出来。 待怀铭走出上房,乐队作乐催妆,内宅又是一通忙乱。 其实新娘比之新郎起得更早,绞面描眉,铺鬓搽脸,调脂粉点朱唇,一对赤金耳坠,满头金玉珠翠。 因怀铭已授翰林院六品修撰,他的妻子便是吏部在册的命妇,需要戴凤冠,满头朱翟翠云,金银宝钿花,琳琅缀了几十样饰物,令人眼花缭乱,加之真丝绫罗的大袖礼服,霞帔上刺绣的鸳鸯祥云纹。 待陆宥宁拜过父母,便听礼赞喊一声:“新娘子出门喽!” 一块重绣的红盖头沉甸甸的压下来,压得人迈不开步子,喜娘搀扶她缓缓出门。 迎亲的乐队鼓噪的更加卖力,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终于将新娘子迎上了轿子,赶在黄昏之前回到沈家门前。 到了沈家,宾客更加繁多,连祁王也遣使来贺,热闹非凡。 怀铭翻身下马,伫立在轿前,直到轿夫压轿,喜娘从中扶着陆宥宁的手臂出来,才朝着自己的新娘拱手作揖,从喜娘手中接过大红花团的红绸,引着新娘进门。 陆宥宁只能看到盖头下方寸之地,走路行礼都只能在喜娘的搀扶引导之下,怀铭照顾着她的步调慢慢走,行止间多有维护之意。 怀安露出一脸傻笑:“大哥原来这么体贴温柔。” 怀远揉着他的脑袋,在他面前充大辈:“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有妻子则慕妻子……哎,你长大就懂了。” 怀安摇头甩开堂哥的手,第无数次强调:“我已经长大了!” 一番繁文缛节的磋磨,新娘终于进入新房,在她陪嫁的小床上静坐等待。 直到几声靴子踏进房来,在她的眼前停下,在喜婆媒人的唱喜声中用喜称掀起她的盖头。 二人对视,已完全不再是小时候的模样了。 满堂哄闹声中,还没看清彼此的模样,怀铭就被推去前面的席面敬酒去了。 怀安还是个萝卜丁,不能应酬不能挡酒,本想溜走去新房看热闹,结果被老爹抓壮丁,丢到门口当门童迎客去。 迎来送往全是叔叔伯伯姨姨婶婶,逢人就笑着作揖,片刻下来笑得面皮发僵,晕头转向。 新房中,红烛璀璨,满室寂静。 陆宥宁白皙姣好的面颊被烛火映得微红。她环视四下,除了自己陪嫁的丫鬟婆子外,一切都是陌生的。她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女,花朵一样年纪,却要离开父母家人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往后一生都要把这里当成家。 念及此,一种莫名的恐惧袭上心头,丫鬟菡萏在旁看着,心里不是滋味,又不知该如何劝解。 忽然听到衣柜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宥宁脸色一白,汗毛乍起。 “小姐,可能是老鼠吧?”菡萏将自家小姐挡在身后,迟疑的走上前去,一把拉开了柜门。 “哎呀!”她惊叫一声。 陆宥宁壮着胆子上前一看,哪有什么老鼠,衣柜里爬出一个圆滚滚大眼睛的女娃娃。 “天啊!”陆宥宁哭笑不得:“你是谁呀?怎么会在这儿?” 女娃娃爬起来,拍拍手上和身上的土:“小哥哥说,晚上要闹洞房,让我在这儿占位子,吓哥哥嫂嫂一跳!” 脆生生的就把怀安给卖了。 陆宥宁笑道:“你就是芃儿吧?那几个兄弟中哪个是你的小哥哥?” 芃姐儿点点头:“那个最矮的,笑的最大声的。” “哦……”陆宥宁恍然大悟。揽着芃姐儿坐在一旁,夸她玉雪可爱,夸她漂亮白皙,夸她眼睛大睫毛长牙齿白鼻子翘,哄的小娃娃将家里的人事关系竹筒倒豆子似的全都讲给了新嫂子,还额外附赠小哥哥这些年干了多少好事和挨了多少揍。 陆家累世官宦,家风井然,陆宥宁活了十六年也没见过这么皮的孩子。 一大一小两个姑娘聊的正欢,怀铭身边的一个丫鬟进来,拎着个食盒对陆宥宁说:“前面的宴席还要好些时候,太太担心大奶奶饿着,叫人送来一碗鸡汤银丝面垫垫。” “帮我谢过婆母。”宥宁道。 她被当成提线木偶折腾了一整天,只吃了早饭和几块点心,累的完全没有饿意,直到闻到面香味,才感觉有些饿了。 低头看到芃姐儿忽闪着大眼睛盯着那碗面,想到这可怜的娃被哥哥忽悠到这里,别说吃席了,怕是连晚饭都没吃呢。 只好命人再取一只碗筷来,两人对坐分食,吃的也香。 吃到一半,郝妈妈找上门来,原本在床上睡觉的芃姐儿忽然不见了,可是急坏了她,内外院全是宾客,又不敢声张,幸好有人看见怀安领着妹妹往东院来,才找到了这里。 “我不走。”她一脸执拗。 郝妈妈一脸歉意的看看大奶奶:“给您添烦了。” “不烦不烦,”陆宥宁笑道:“小妹很有趣呢。” 芃姐儿格外理直气壮,头顶抓髻上缠着的红珊瑚串子都跟着小脑袋晃动起来。 “我今晚跟嫂嫂睡。”她通知大家。 郝妈妈啼笑皆非:“芃姐儿乖,你想跟嫂嫂睡,以后有的是机会,今天真不行,耽误哥哥嫂嫂的要紧事。” “什么要紧事非得晚上办?”她带着满脸疑惑追问道。 “这……”郝妈妈闹了个大红脸:“就是很要紧的事,必须晚上办。” 芃姐儿又爬回椅子上,眼睛一亮,想出一个主意:“我们三个一起办,办的快!办完再睡……” “哎呦祖宗!”郝妈妈脸都绿了。 陆宥宁一句“童言无忌”还没出口,便见郝妈妈告一声罪,打横抱起芃姐儿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看着晃动的门帘,她愣在原地,连她的丫鬟都一脸错愕。 “小姐。”菡萏用仅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说:“这家人怎么……鸡飞狗跳的?”
第119章 家里新娶了嫂嫂, 居所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陈甍年纪渐长,迁去前院跟怀远一起。他先前居住的东厢房便腾出来给了怀安。芃姐儿还小,仍住在爹娘隔壁的暖阁, 西屋便暂时空着。 次日,怀安特意起了个大早,让郝妈妈把自己打扮的人模人样,去堂屋和全家人一起, 等着看新嫂嫂来给爹娘敬茶。 谁知刚一迈出自己的新居,就被提前赶来的怀铭撞了个正着,还没来得及跑, 就被反剪双手摁在了石桌上。 “大哥, 你睡懵了吗!我是你亲弟弟啊!”怀安惊呼。 怀铭咬着牙, 声音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你可真是我的亲弟弟啊!三道题被你加到三十道, 险些误了吉时,还拐带着芃儿不学好,钻到衣柜里吓唬你嫂嫂……” 他昨天半夜就坐起来了, 气得睡不着觉。 “爹——娘——大哥打我!”怀安扯着嗓子喊道。 堂屋里静的出奇。 众所周知, 沈聿夫妇是从来不管兄弟间打架这种小事的,有人单方面挨揍就更不会管了,喜闻乐见还来不及呢。 怀安只好积极自救, 赔着笑脸道:“大哥, 你怎么不跟嫂嫂一起过来?你怎么可以为了出一口气,就抛下自己的新婚妻子啊!” “我先收拾了你, 再过去接她。”怀铭道。 怀安急急的辩解:“虽然但是……大哥你以一敌三十, 轰动了整个京城, 比当状元还出风头呢!而且经历一番挫折,更懂得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婚姻了, 对不对?” “我谢谢你啊。” 怀安赔着笑:“亲兄弟嘛,不用客气。” 怀铭连抽死他的心都有了。 好在这时,院门口的丫鬟喊了声:“大奶奶来了!” 怀铭松开手,捋平身上的褶皱,又变成那副萧萧肃肃,温文尔雅的模样。迎了两步上前,陪在新婚妻子身边。 怀安嘶着冷气,揉着酸疼的胳膊,错愕的看着他:哎呦你这年轻人,还有两幅面孔呢! 但他只敢在心里吐槽两句,见到新嫂嫂来了,还是绕过石桌上前见礼。 “是小叔吧?”陆宥宁问。 “嫂嫂叫我怀安就好。”怀安笑道。 看着怀安歪七扭八的衣襟,陆宥宁问丈夫:“你们……刚刚打架了?” 怀铭狠狠帮弟弟整了整衣裳,笑道:“怎么会呢,我们兄弟感情一向很好。是不是啊怀安?” 最后一句,是咬着牙对怀安说的。 怀安忙不迭的点头赔笑:“是啊是啊,咱们家主打一个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嫂嫂以后就知道了。” 怀铭递给他一个警告的目光,揽着妻子往堂屋走,走了两步回头,没好气的剜了他一眼:“磨蹭什么,还不进来。” 怀安回瞪回去,心说你不把我摁在石桌上,我不早进去了吗? …… 品官长子聘妇,沈聿和怀铭各有三日假。沈聿不用上衙,一早便穿着齐整,和妻子一起在上房等着新婚夫妇上来敬茶。 陆宥宁一身大红色的团纹袄裙,外罩红色纱制氅衣,朝着沈聿夫妇盈盈下拜,满头钗树没有发出丝毫响声,鬓边一对耳珰几乎纹丝不动。这气氛搞得怀安都有些紧张,默默将爬上花架的芃姐儿抱下来。 喝过儿媳敬上的茶,沈聿夫妇装模作样的训了几句话,夫妻相处要互敬互爱,举案齐眉云云。 许听澜摘下腕子上的翡翠镯子,拉过陆宥宁的手道:“这还是娘嫁入沈家时,你太婆婆给我带上的,娘如今把它给你。到了咱们家,就是一家人了,千万不要拘束。” “是。”陆宥宁笑着应答,却依然拘谨恭敬。 随后,怀安带着妹妹给兄嫂行礼,同样收到了礼物,一人一个小虎头荷包,绣工别致,栩栩如生。 “嫂嫂,这是从街上买的吗?”芃姐儿问。 “是嫂嫂自己绣的。”陆宥宁解释道。 芃姐儿夸张的捂住嘴巴,一脸惊讶和疑惑:“可是娘说,好看的荷包都是买来的,是织女娘娘收了钱变出来的。咱们家用不上好看的荷包,是因为没有那么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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