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回应。整个大殿寂静无声,仿佛空气都凝滞了。 两人对视一眼,抬起头,方才感觉到哪里不对,怀铭正欲上前,陆显拦住他,独自起身凑到皇帝身边,伸出一只手去试探皇帝的鼻息。 他忽然睁大双眼,又摸向天子颈间。 “岳父?”怀铭试探着开口。 震惊之下,陆显的声音有些颤抖:“龙驭宾天了。” 倘若不是怀铭见过圣颜,当真不敢相信,堂堂一国之君,竟独自一人在这个空荡荡的大殿中悄无声息的死去了。 如果雍王先杀了皇帝,后杀了宫外的太监,为什么没有得到诏书呢? 二人心中升起同样的疑惑,但他们十分默契,没有声张,正准备悄悄离开,忽然看到皇帝层叠的龙袍之下,露出一条撕断的衣角边缘。 状着胆子在皇帝身上摸索,一无所获。 二人揣着失望的心情往外走,怀铭忽然在方泰的尸身旁停下脚步,终于在他的前襟里摸到一块明黄色的碎布,上面用鲜血写着几行文字,写到最后甚至有些潦草,幸而加盖了御印——这是一份册立祁王为储的血诏! …… 沈聿惹出一场大乱,趁乱带着祁王,在群魔乱舞的百官及命妇的掩护之下,从金极门逃往文华殿。陆显和怀铭此时也匆匆赶到,两方汇合,怀铭从袖中掏出血诏。 文华殿是内阁值房所在,有专门的禁卫层把守,隶属二十六卫,不归禁军或兵部调遣,直接对皇帝负责。 阁门高悬圣谕:“机密重地,一应官员闲杂人等,不许擅入,违者治罪不饶。” 圣谕可以震慑人心,守卫可以抵挡一二。 文渊阁中藏有大量文书经卷,四周有金水河环绕,国初时一旦暴雨就会发生倒灌,淹毁过不少文卷。因此在太宗年间,工部在文华殿的河段开辟了独立的水门,通向宫门外的护城河。 但水门有铁网封闭,需要用蛮力破开铁网,还要在水中闭气游四十步,也就是城墙的厚度。 一名叫做刘云庭的武官站出来:“殿下,臣水性好,愿携诏书出宫,去兵马司调兵勤王。” 祁王点点头:“那就全仰仗云庭了。” 沈聿将血诏装进竹筒,用火漆封好以防进水,郑重托付给了刘云庭,看着他将多余的衣物除去,一头扎进金水河中。 还未待众人松一口气,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院门破开,是孙统领率领一队禁军追杀过来。 他青筋暴起、目眦欲裂,显然已被逼上了绝路,二话不说,提刀向朝着内阁守卫砍去。 守卫和几名武官寡不敌众,未能抵挡片刻,便纷纷倒地,或伏尸当场,或被生擒,好不狼狈。 沈聿让陆显和怀铭扶祁王撤到殿内,独自挥刀迎战。 他虽出身军户,自幼习武,但毕竟是日日劳于案牍的文官,孙统领一刀向他劈来时,他虽能挥刀阻挡,却震的虎口生疼,整个人退出几步远。 沈聿踉跄站稳,对孙统领道:“孙建安,你可要想好,司马昭甘露之变,只有成济沦被诛三族。” “啊!!!”孙统领几近疯狂,奋力挥刀超沈聿砍去,一刀一刀,直将沈聿手中的刀刃劈出几道口子,将他逼到墙角。 沈聿将刀柄横在胸前,用尽全力与之对峙,接着道:“雍王一但得位,为了名正言顺,会毫不犹豫的将你打为乱臣贼子,推到前面承担罪责。孙建安,大丈夫生于天地间,敢做就要敢当,你真的甘心做一个代人受过的替罪羔羊,为他人做嫁衣裳?” “闭嘴!”孙统领恶狠狠的瞪着沈聿。 沈聿的声音很大,大到门外冲上来的禁军都停下脚步,踟蹰起来。 孙统领是无论如何都会死了,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祁王恰在此时敞开殿门,对众人喊话:“孤知道你们都是奉命行事,孤可以答应你们,立即投降者,朝廷既往不咎!” 这几句话确实十分动摇人心,禁军之中,已有不少人缓缓丢下武器。 “随我诛杀叛逆者,有从龙之功,取祁王项上人头者,赏金万两!”院门外,雍王一声厉喝,排众而出,看到沈聿,怒意更盛,恶狠狠的说:“诛杀沈聿者,赏金千两!” 沈聿拼命抵挡着孙统领的刀,额头豆大的汗珠滚落,不忘嗤笑一声:“许诺而已,谁不会啊。” 祁王冷笑道:“诛杀雍王者,封侯爵,世袭罔替。” “诛杀祁王者,封一等公爵。”雍王道。 禁军看来看去,原本沸腾的热血,在二人荒诞的加码声中慢慢熄灭下来,放下兵器的人越来越多。 画饼没问题,可饼太大,难免消化不良。还是保命要紧,保命要紧啊…… 雍王眼见自己对禁军失去了控制,勃然一声怒吼,竟从腰间掏出一支火铳,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兄长。 点燃火绳的一瞬间,祁王忽然敞开大氅,露出胸前的一块木牌。 雍王双目圆睁,火铳倏然改变方向,枪口朝向天空,轰的一声枪响,震的鸦鹊乱飞,砖石颤动。 因为祁王胸前悬挂的,是他母亲的牌位。 “忘八蛋!!!” 他双眼遍布血丝,丢下火绳枪冲进文华殿,赤手空拳与兄长撕打在一起。 …… 却说周岳领兵进入雀儿村,确实遇到了一小支漠北流寇侵扰村民。 村民早有防备,所有男丁扛着镰刀锄头守在进村的必经之路,与漠北人打成一团。 游牧民族生存环境恶劣,士兵雄悍,不是一般中原男子可以抵御的,幸而周将军率兵赶到,眨眼功夫便将其全部歼灭。 周岳心中升起一丝疑惑:“怀安说至少有上万人,怎么才这么一点?” 副将道:“小孩子的话,不靠谱呗。” “他都这么大了,几百人和一万人还分不出来吗……”周岳沉吟片刻,忽然眼前一亮,目光灼灼:“快,整队开往安定门,驰援京城!” …… 怀安从城外回到家不久,京城的街道就戒严了,兵马司下令关闭九门。 警钟频响,城外的百姓慌忙往城内挤,城墙箭垛后的弓弩手张弓搭箭,严阵以待。 李环接过月亮的缰绳,蹭着额头上的汗:“小爷可算回来了!急死我了!” “应该是漠北人打到城下来了。我爹娘他们还没回来?”怀安问。 “没呢。”李环道:“也是奇怪,都快申时了,皇妃出殡,百官是不必去皇陵至祭的。” 怀安紧锁眉头,家里还有祖母和婶婶,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封二门,所有小厮抄家伙堵住大门。” “是!”李环不假思索的答应下来,还热泪盈眶的感叹一句:“小爷真是长大了,变小男子汉了!” 怀安听了十分受用,闯进老爹的书房,跳到椅子上,从墙上摘下一柄剑,“杀气腾腾”的往大门口走去。 “诶呦祖宗!”李环冲上去拦住他:“你又要干什么去?” 怀安仓啷一声拔出宝剑,坚定果决的说:“我要登城杀敌!” “天老爷啊,你还没有城垛高呢。”李环吩咐小厮封锁院门,拉着怀安往二门走。 “放开我放开我!”怀安才刚刚找到一点热血沸腾的感觉,挣开李环的手,跑去拉门闩。 李环就站在原地静静的看他。 怀安回头,有些尴尬的眨眨眼:“你怎么不拦着我了?” 李环无奈的叹了口气走上前,十分配合的环住他的腰。 怀安再次挣扎起来:“放开我,我要上阵杀敌!”
第123章 李环被闹得一阵阵头疼, 索性将这活祖宗扛在肩头,直接扛进了内宅。 季氏带着两个女儿陪着老太太,芃姐儿也被抱来, 守在一起盼着家人平安归来。 老太太后怕的直发抖,拉着怀安上下打量,见不缺胳膊不少腿,才松了口气, 又问:“怀远和甍儿回来了吗?” “已经派人去学堂接了。”李环对媳妇道:“帮老太太看好小爷,别让他往外跑。” 又反复叮嘱堂上女眷不要离开二门,揉着生疼的额头去了前院。 …… 文华殿, 满院呆若木鸡的禁军, 满堂惊慌失措的书吏, 眼睁睁看着两位亲王像民间争夺家产的兄弟般扭打在一起。 祁王是过过苦日子的, 平时里看上去没精打采,真要动起手来,别人打不过, 骄奢淫逸的雍王还真不是他的对手, 没过多久便占尽了上风。 雍王咬着牙:“三哥,你从小不争不抢,根本不是个做皇帝的料, 莫不如成全我, 我们兄弟各自好过。” “我成全你,谁来成全天下苍生!” “三哥与那群文官厮混久了, 越来越会唱高调了。”雍王冷笑道:“你以为他们都是贤才忠良、救时宰相, 可笑, 他们不过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衣冠禽兽罢了!今日能拿我母亲的牌位做挡箭牌,明日就能把你从龙椅上拖下去勒死。” 祁王一拳朝着雍王的面门打去, 掐住他的脖子:“杀母弑父的乱臣贼子,你也有资格说别人禽兽?” 雍王被这句话激怒,目眦欲裂,怒吼一声,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猛地抬起额头撞像祁王的面门。 祁王被打的鼻骨一阵酸麻,两臂也瞬间卸力,给了雍王可乘之机,翻身将他按在了地上,脸颊上挨了一拳。 “我没有杀他们,没有,没有!”他吼一声便落一拳。 “畜牲!”祁王也被激怒,青筋暴起,怒喝一声,用尽全力将他踹开:“你若本本分分呆在封地,他们怎么会死?父皇从小是怎么对你的,他把一切能给的都给了你,府库空虚,金银布匹山珍海味乘船运往你的封地!你就是用逼宫回报他的?” 雍王错愕抬头:“你说什么?父皇死了?” 祁王踉踉跄跄站起来,居高临下,面露鄙夷:“你还有什么必要跟我装蒜!父皇临死前留下血诏立我为嗣,我已命人持诏书出宫调兵。你还是束手就缚吧,念在兄弟一场,我可以给你和你母亲留个全尸。” 雍王靠在墙根,仰头望向房梁,悔恨到了极致。父皇一定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故意将他支走,写下了那份诏书,如果自己再慢一步离开,等到父皇彻底咽气,在方泰的帮助下,想要什么诏书是拿不到的?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好在,他还有最后一步。 雍王仰起头,朝着兄长狰狞一笑:“你真以为去了兵马司、镇抚司,就能调到兵了?” 祁王蹙眉:“你什么意思?” 雍王道:“兵部、二十六卫、五军都督府、兵马司、镇抚司、武举考生……恐怕连牢里的死囚都登城御敌了,消息递不进宫里,没人知道高高的宫墙内发生了什么,就像你也不知道皇城之外的京城,正在遭受什么样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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