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呸呸! 他双手攥着衣裳,急得满屋子转。 沈聿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眼下被怀安弄的竟也紧张起来,手心沁满了汗。 但产房里并没有太大的声响,只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稳婆、仆妇们的交谈声,云苓甚至端了些粥点进去,给大奶奶吃,以补充体力。 “爹,我娘为什么不出声啊?”怀安声音发抖。电视剧里的生产,不都是哭喊呼痛的吗? 沈聿也没亲自生过,妻子生头两胎时都在外地考试没能回来,不知该怎么答他,一低头,只见怀安已是脸色惨白。 沈怀铭匆匆来到内宅,见到父亲和弟弟杵在那儿成了桩子,以为出了什么事,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沈怀铭也开始两腿发软。 丫鬟传话说:“太太来了!” 陈氏带着季氏赶来,见院中高中矮三个爷们儿并排站着发愣,气就不打一处来。 “你们去一旁坐着等,别在这儿杵着碍眼!”陈氏骂了他们一句,转身进了产房。 从午后等到傍晚,产房里终于响起低低切切的痛呼,稳婆不断提醒她怎样用力,为了节省体力,那呼声渐渐被克制下去。 怀安站一会儿蹲一会儿,又去隔着壁板听一会儿,鼻尖冒着细密的汗,在堂屋里头兜兜转转。 他脑子里一团乱麻,一会儿是电视剧里的恐怖画面,一会儿是母亲对他的种种关爱…… 所幸许听澜有过两次经验,胎位又好,天色擦黑时,一声婴儿啼哭响彻整个东院。 季氏扎着襻膊从产房出来,笑吟吟道:“生了生了,母女平安!” 父子三个如释重负。 产房里脚步声纷乱,看屋内光影,大抵是稳婆倒抓着婴儿的双腿拍打足底,口中念念有词:“哭呀哭呀,再多哭几声,哭声越大越太平!” 一阵呜咽声骤起:“娘啊……娘……” 这孩子,怎么生下来就会喊娘呢? 沈聿和怀铭寻声回头看,怀安正靠在墙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古代人生娃,太特么吓人了! 稳婆抱着孩子出来向沈聿贺喜:“恭喜大爷,是个漂亮的姐儿!” 陈氏脸上带着笑,吩咐仆妇丫鬟小心清洗,再抱来给大爷看。 四下贺喜声不断,沈聿也顾不得管怀安了,目光不错开的看着婴儿的方向,眼底尽是儿女双全的慈爱,只有怀安将脑袋靠在壁板上流泪。 沈聿啼笑皆非:“你前日还跟我说要妹妹不要弟弟,这下满意了,又哭什么?” 怀安终于怒了,他凶巴巴的质问老爹:“我娘在里头遭罪,你还在笑!” 沈聿一愣。 时人只道多子多福,新生了孩子,不笑难不成哭吗? 陈氏再宠爱孙子,也见不得他这样直截了当的指责父亲,低声呵斥:“安哥儿,不许这样顶撞父亲。” “怀安一片孝心,心疼母亲。”沈聿囫囵一把他的脑袋。 陈氏笑骂:“你就惯着吧,惯出个目无君父的混账来,到那时别反来怪我娇纵他。” 原来大半年前的仇还记在心里呢。 沈聿忙去哄母亲,除了怀安在哭,满堂都是一片笑语盈萱。 直到许听澜和孩子一同被挪回了卧房,歇了二三个时辰,深夜里怀安才得以见到母亲。产程相对顺利,又睡了一觉,她的脸色反比吓得面无血色的怀安要好些。 沈怀安跪坐在踏板上,将脑袋靠在柔软的被子上,眼底噙着两包泪,煞是可怜。他是真的心疼娘亲,可这全家人,似乎都觉得女人产子是天经地义的事。 思想有壁,没法交流! 沈聿更觉得好笑了,可他越笑,怀安就越生气,回屋后黑着一张小脸洗漱完,蒙着被子睡了,给老爹一个愤怒的背影自己体会。 次日清晨再去东屋,妹妹吃完了奶,正在奶娘怀里拍嗝,祖母陈氏守在小床边上,爷仨围着许听澜说话。 沈聿朝妻子告状道:“你还真没白疼他一场,嫌我笑了几声,气得一夜没跟我说话。” 怀安的小脸气的像个河豚,恶人先告状! 许听澜听了这话,哑然失笑,拍拍怀安的后背,轻声劝道:“家里新添了妹妹,母女平安,是大喜事,你爹不笑,难道都跟你一样哭吗?你想想大伙围在产房外哭,那是什么场景?” 怀安抬起头,一家人还没出服,身上穿着麻白的素服,想想那个场景,确实也怪瘆人的,当即又是一阵恼羞成怒,将脑袋埋进被子里。 他听见爹娘和大哥一起笑了起来。 许听澜摩挲着儿子的后背打趣道:“知道怀安心疼娘亲,怀安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爹爹又不是,这叫亲疏有别。” 怀安支棱起小脑袋,展颜一笑。 这下轮到沈聿笑不出来了,后背凉飕飕的…… 随即在心里盘算着买些什么礼物保命,戴郁春的香粉还是梦祥斋的首饰呢?还是都买罢! “老大,来给女儿取个名字。”陈氏招呼着。 于是陈氏和沈聿调换了个位置。 沈聿拿一支拨浪鼓逗弄着襁褓里小人儿,心底一片柔软,道:“我行其野,芃芃其麦①,取个’芃”字,母亲觉得怎样?” “怀芃。”陈氏念道:“好名字。” 沈怀安还没学到《诗经》,不认识这个字,单听字音,觉得“沈怀蓬”怎么都不像女娃的名字,甚至也不像个男娃。 他得过去看看,真是个妹妹吗?不是骗他的吧…… 只见那婴儿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儿,眼睛只有两条缝,一条紧闭,一条微微张开,一时也看不出男女,更看不出像爹还是像娘。 以爹娘这样的人间绝色,生出的女儿不该如此啊。他不禁担心起来,长成这样,又配上“沈怀蓬”这名字,以后会不会被亏待呀? “爹爹,是天蓬元帅的蓬吗?”怀安急于确认。 屋内众人静了片刻,又爆发出一阵笑声。
第13章 怀安被笑愣了,知道自己一定又犯了文盲的错。虽然但是……文盲怎么了,谁生下来不是文盲? 关爱文盲,人人有责! 看着小儿子气鼓鼓的包子脸,沈聿朝大儿子道:“怀铭,教给弟弟。” 沈怀铭用食指蘸着茶水在小几上写下一个“芃”字。 沈怀安恍然大悟:“原来这字念‘芃’。” 怀铭又耐心讲道:“白居易也有诗曰:万心春熙熙,百谷青芃芃,人变愁为喜,岁易俭为丰。” 沈怀安道:“我明白了,繁茂兴旺,是沈兴旺的意思。” 满室欢笑,沈聿啼笑皆非,狠狠的揉了揉小儿子的脑袋:“真是越来越皮了。” 全家都极重视这个孩子,名字定下来,次日便开祠堂,上族谱。 趁着长辈们在祠堂里祭告祖先的时候,怀安私下里跑去问郝妈妈:“为什么妹妹这么丑?” 郝妈妈妈妈笑道:“刚下生的孩子,在腹中泡的皱皱巴巴的,少有好看的,过些日子你再看,一定是个极漂亮的姐儿。” 见怀安将信将疑,郝妈妈又道:“哥儿刚生出来时也差不多呢,如今不也是眉清目秀,人见人夸的?” 沈怀安自己照了照镜子,这才放下心来。 许听澜才出月子不久,就到了年底,因在丧期,家中不办庆典,不给亲友贺年,门楣上挂的是□□花指的挂签,贴的是哀挽行孝的蓝色对联,孩子们不能放爆竹,不能放肆的谈笑。故而并没有什么期盼之感。 只是一家人围坐在上房吃了年夜饭,听着巷子里传来的爆竹声声,晚辈给长辈磕头拜年。怀安朝父母额手一拜,便自觉的伸出两只小手,好娘亲是从来不吝啬给孩子们发大额红包的! 芃姐儿的洗三礼、百岁宴更是一样也办不成。不过让怀安欣慰的是,妹妹真的一日比一日好看啦!过了百日后,可爱的像个白瓷娃娃,肥胖的胳膊腿如段段藕节细嫩白皙,黑眸如葡萄,闪着专属于婴孩的光。 除了长孙怀铭需守孝三年外,孙辈为祖父母服丧,都是齐衰不杖期,孝期一年。因此一开春,怀远、怀安、怀莹、怀薇兄弟姊妹四个就出了服。 都是长身量的年纪,一年前的衣裳早已经短了,陈氏叫人来给孩子们重新量尺裁衣。 家里虽仍在治孝,孩子们的衣裳也多以素色为主,那麻布齐衰一换下来,仍是多了几分鲜活气。 二月里,罗汉床上小小的一只芃姐儿正四脚朝天的躺着,沈怀安躺在她旁边,使尽浑身解数的教她翻身。 芃姐儿无聊犯困,两眼缓缓合上,长长的睫毛耷拉到下眼睑。 “哎哎哎,你怎么睡得着的?”沈怀安扒拉她两下:“你这个年龄段,你这个阶段,你睡得着觉?” 芃姐儿又睁开了眼。 “哥哥最后再给你示范一遍。”怀安缓缓翻身:“看好了,腰用力,两腿跟上,一二三走!” 芃姐儿挥舞着小手小脚给他鼓掌:翻的好,再来一个! 沈怀安板着脸数落她:“沈兴旺,别跟我嬉皮笑脸的,你已经不是三个月的小娃娃了,你五个月了,三翻四坐懂不懂?你连翻身都学不会,已经落后别人很多了!” 芃姐儿也板着小脸,翘着二郎腿,冷冷从哥哥脸上扫过,扭头看向窗外,原是一对斑鸠停在窗台觅食。 “不许学你爹拿眼剜人!”沈怀安道。芃姐儿是他们兄妹三个里头最像老爹的,生气时瞪人的表情简直如出一辙。 怀安正教妹妹,怀铭撩开帘子进来。 怀安见他穿一身月白色暗花直裰,头戴网巾,神采气度与沈聿如出一辙,端的是温润如玉,举止优雅,但相处久了,怀安又觉察出他们的不同。 不过,大哥温润儒雅的气质更加纯粹,老爹虽也温和,却总有种内敛着的锋芒,让人在亲近的同时又不免心怀敬畏。 随着怀铭进屋,灌进一屋子料峭春寒,沈怀安赶紧将芃姐儿身上的衣裳裹紧。 “怎么又在玩妹妹,爹娘呢?”怀铭问。 “我不是玩妹妹,是在教妹妹。”沈怀安认真强调道,又说:“爹娘去祖母院里说话了。大哥来的正好,帮我一起教她翻身。” 他想起一大清早,郎中给芃姐儿看过,说这个月份应该翻身了,不知道是懒得翻,还是骨头长得不好。等他背着药箱离开,娘亲笑着说郎中危言耸听,老爹盘着佛珠说顺应天性。 好一对夫唱妇随的佛系父母,可把他当哥哥的急坏了! 沈怀铭闻言,也重视起来,站在床下端详了许久,分析道:“你若说她骨头长的不好,偏头抬头都没问题,小小年纪还会翘二郎腿?” 怀安心急如焚:“可不是么!” 唯独不会翻身。 两兄弟一个示范着,一个轻扶着颈部和腰加以辅助,或用玩具吃食引诱,折腾了半个多时辰,搞出两身热汗,给芃姐儿饿的直哭,却见不到半点成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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