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紧他,亲吻他,她从来不嫌弃他的冷淡,自大,孤傲,虚伪。 他想起夏连翘,猛然回过神来,挣扎着,反抗着,像是溺水中的人拼命浮出水面。 凌守夷倏忽睁开眼,迷惘的双眼霎时间清明。睁眼只看到飞雪自天际旋转飘摇着落下,落入他眼底。 少年一双色如冰玉的双眼,被冰雪浸染,眼中重又坚定冷清。 这时,他才觉察到,他近乎被这漫天的大雪掩埋。 夏连翘。 如溺水之人抱紧了唯一一根浮木。凌守夷胡乱拂开身上的落雪,思绪勉强挣扎出一线清明,半直起身,不及多想。 他倏忽记起姜毓玉临走前交给他的那只木匣。 凌守夷抿紧唇角,指尖僵硬,哆哆嗦嗦地往芥子囊中摸去。 夏连翘。 他心跳如擂,心中反复默念着她的名字。 他太冷了,贪图她身上哪怕任何一点温暖。 木匣打开,看到匣中盛放的物什之后,凌守夷再度怔住。 这竟是一封信。 她为何要留一封信令姜毓玉代为转交?他想不了这么多,只下意识地拆开信封望去,哪怕只一些稀薄的气息,对此刻的他而言也如风雪中的薪火,有救命之效。 却在触及到信上第一行字时,犹如迎来当头一棒。 “小凌,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凌守夷呆呆地,愣愣地看着,骇然间苍白了面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 这竟是一封遗书。 她似乎不愿在信中表现得太过伤感,连遣词造句也竭力活泼乐观。 “我之前总做一个梦,梦到我不是夏连翘,我是另一个与她同名同姓的人。 “我有自己的亲朋好友,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快乐地生活着。只是某一天,一睁眼,我忽然变成了这个夏连翘。 “这世上从不乏转世夺舍之说。我想,我或许是投胎转世之前忘记喝了孟婆汤。又或者我真的是夺舍而来的一抹孤魂野鬼也说不定。 “至于为什么转生而来,我想应该是为了遇到你,遇到琅嬛和老白吧。 “话说回来,死亡并不是人生的终点,我可能,只是回到了我本来的地方,活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里。” “小凌你真的很好。我知道你可能会怀疑自己,其实当初第一次见你时我也觉得你冷冰冰,又不近人情。后来我才知道,你外冷内热,重情重义。 “只是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太过重情难免反受情所累。 “这一切不是你的错,错的是无情无义之徒,而不该是这世间有情有义之人。 “我希望你能记住,你是很好很好的,否则当初破妄镜内,我也不会喜欢上你……” 他的指尖哆哆嗦嗦摸到这一张薄薄的信纸,她怕他到时候执念太重,难以走出,通篇不敢轻易言爱。 只是安慰他,鼓励他不要自卑,不要自怯,不要自责。 纸上每一个字,娟秀端正,可见是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写就。一如她第一次与他写信时,满满当当,酣畅淋漓,写满一页纸。 曾经他不甚在意,如今却字字在他眼里倒映出血色,每一个字仿佛如有实质般地刺穿他的眼球,钻入他的颅脑。 凌守夷怔怔地坐着,太阳穴突突直跳,血色填满他的视线,他目眦欲裂。 零散的思绪在这一刻终于串连成线。 为什么,夏连翘要竭力说服他去寻柔姬留下的秘信。 为什么,她这段时日总是红着眼眶,以一副哀伤的神情看着他。 为什么,她要拉着他说那些话,“我泥中有尔,尔泥中有我。我与尔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待他看来时,又行所无事般仰面露出个笑脸。 凌守夷面色惨白,五内俱焚,如遭五雷轰顶,滚滚天雷在顶门不断滚过。 他的神魂仿佛被天雷一遍遍撕裂,殛灭成灰。 原来,她早已知晓这一切,她早已看清了他一无是处的骄傲和坚持。 她早已预料到这一切,甚至早已做好牺牲自己的准备。 凌守夷面色遽变,胸中血气翻涌,喷出一口鲜血来,耳畔听到细微的崩裂之声。 丹田之中一阵剧痛袭来。他的道心在这一刻几近崩溃。 凌守夷。 你曾立誓要以命相护她。 你却让她日日忧心。 那日她眼眶微红,却强颜欢笑,分明是她也在害怕。 谁人不畏死。 你却让她惶恐不安,让她恐惧,让她害怕。 你让她分明畏死,却还一意要牺牲自己。 凌守夷。 凌守夷。 你枉为人!
第128章 他心跳如擂, 他如遭雷殛,凌守夷跌跌撞撞纵起遁光,往天门的方向狂奔而去! 孰料, 还未奔出风露殿,忽闻天际传来一声霹雳暴喝! “好你个凌守夷!强行破开禁制, 擅闯风露殿!你还有什么好交代的?!” 凌守夷抬眼一看, 只见元伯功带着一干世家子弟,傲立在云头,乌压压的人群如潮水般在云头一线排开。 对上他的视线,元伯功唇角露出点儿倨傲的,成竹在胸的弧度,冷笑道:“知法犯法, 凌守夷你妄为仙门执法!!” 凌守夷并未为他言语所激,横剑长空, 面无表情,一字一顿道:“让开。” 元伯功面色一沉,胸腔内翻涌出一股浓重的恨意, 天知晓他素日里最恨的便是他这副冷傲模样! 元伯功恨声道:“凌守夷!事到如今, 你还有什么可傲的!弟子犯法,是你这个当师父的管教不严!如今你那义女将仙门搅得天翻地覆,你以为你如今还跑得掉吗?!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若没你与曲沧风暗地里相助, 他们逃得出思过崖?” 元伯功冷笑:“凌守夷,天帝早已褫夺你天罡剑主之位!你如今不过是秋后的蚂蚱你还有什么可傲的!” 凌守夷神情平淡,又咬字重复一遍:“元伯功, 若不想沦为我剑下亡魂休得拦我。” 眼前凌守夷三番两次都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元伯功终于勃然变色,面皮一阵剧烈地抽动扭曲。 半晌, 森森一笑:“好……好……你既找死,那我便成全你!!” 他如今带了这些世家门人前来,以为凌守夷素日里自矜持正,总有些忌惮,不会轻易开杀。 便挥手吩咐身后弟子抢占先机,先一步围杀上去。 孰料凌守夷见他动手,竟也足踏烟气,将剑光抖开,如云铺海,潋滟成一泓皎皎秋水也般的光,剑光倏忽飞旋出一道、两道、三道…… 竟飞旋出数以千万的剑光,高悬于天际,剑尖朝下,闪动着凛然寒光,剑林森然,封天锁地。 在凌守夷背后,尚有数十道剑光如屏开散。 少年微微垂眸,瞳仁泛起淡色光芒,金光流转,凌厉无匹的剑劲催动他道袍猎猎作响,竟如天神降世,天道煌煌。 信手一点,数不清的千道剑光便如流星纷坠,疾风骤雨般飞卷而下。 那冲在最前方的世家门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觉颈上一凉,大惊失色之下,纷纷被一剑枭首! 元伯功未料到这一着,也跟着变了脸色,只觉那剑光寒意沁骨,心中一惊。 大喝道:“凌守夷!你疯了不成?!” 凌守夷不答。 疯了么? 他想,他大概也是疯了。 他大脑嗡嗡作响,记忆合沓而来,断断续续,不断分崩离析。 他看着眼前这惊恐万状的世家门人,看着元伯功阴沉扭曲的脸。 这样的神仙。这样贪生怕死,这样五毒俱全,这样贪嗔痴妒,这样□□炽然,算什么神仙。 为何这一十八年来他不曾发现,不,或许他隐隐中已有所觉,只是他身处其中,身居高位,便有意遮蔽了自己的双眼,蒙蔽了自己的双耳,不去看,不去听,自然也不必想。 不断潮涌而上的世家弟子,远远望去,如铺天盖地而来的飞蝗。 过境之处,寸草不生。 这样的仙门,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元伯功大吃一惊,见凌守夷杀意沸涌,身合剑光,在人群中冲荡转折,所过之处,一片断肢残臂,血雨滔天。 不觉毛骨悚然。 疯了!凌守夷真的疯了!! 虽说这些年来,他与凌守夷一直被放在一处比较,他心中有多妒恨不服。 此时此刻,也不得不承认,若论剑道造诣,修为深浅,他的确远不如凌守夷。 元伯功面上神情一阵变化不定,眼见凌守夷一路逼杀而来,竟当机立断,一拍遁光,转身朝远处奔逃而去。 天门。 夏连翘与白济安李琅嬛众人一退再退,终于退到天门前。 一道高近数百丈的玉质牌楼便伫立在仙门前,其上镌刻云纹,脚下流云飞走,云海翻涌。 而在牌楼上方,则浮空而起一道绵延的群山,形似一只玉瓶倒卧,瓶口泄下一道宽近百丈的飞瀑下来,直灌入天门的云海之中,这云海和这飞瀑都是由无形的灵气形成,乃是仙门所攫取的天地灵气于一处日夜周转不息。 出了这道牌楼,身后便是通往下界的天梯。 夏连翘举目望去,远处,数以千计的仙门门人各展神通,各施法宝将他们团团围住。 不过数丈之远的牌楼,此时竟如隔崇山峻岭,天堑难越。 她心里一沉。 退到这一步,他们已无路可退。 飞升与世家一脉全面开战。 若非有飞升一脉的大能修士拖住世家一干仙君、真君,她们也绝难逃至此处。 在这干戈并起,兵燹蔓延的情况下,两脉也无暇多顾他们这几只并不起眼的小棋子。 曲沧风送他们几人至天门前之后,便也要折返回飞升一脉助战同道。 也正因如此,前来阻拦她们的,并非仙门顶峰战力,多为世家门下年轻的中坚弟子。这些年来醉生梦死,不学无术,更不知还保有几成实力。 为首的是个儒雅的中年修士,约莫元婴上下的修为,一袭青色长袍,袍袖偏偏,正抚须冷笑,“还想逃?逃?你们又能逃到何处?” “不若快快束手就擒,还能保你们一份全尸!” 眼见夏连翘一行人并不接这个话茬,中年修士冷哼一声,却也不以为意。 众人此时俱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开战前一些可有可无的废话。 中年修士便也不再多言,率先将法宝放出,他身后一干仙门子弟上行下效,也都各施能为,各展神通。 只见,无数金环、宝葫、玉壶、法杖纷纷腾空而起,在半空之中放出放出一片一片明光彩霞。 霎时间,云海如沸,云潮滚滚,整座天门也开始震动起来,宫殿摆箕,地动山摇,天边霞光如血,竟交织成近乎末日一般的诡艳与绚烂景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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