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正阳弟子一愣,顺着凌守夷的目光才发现,他看的是那个血葫芦似的少女。
第62章 少女头颅低垂, 往日鲜亮的绿色罗裙被污血染成黑色,胳膊也有些不同程度的扭曲。 被钱玄祖掐住脖子,夏连翘呼吸困难, 眼前一阵发黑,根本没有心情去留意白济安和凌守夷的想法。 她目光一眨不眨, 死死地盯着钱玄祖手里那颗妖丹。 这丹药好像是活的。 是流动的, 她看到一汪污浊的涌动着的黑色污血。 钱玄祖跟白济安喊了什么,她没听清楚,无非是什么你们敢过来我就杀了她之类的。 老白好像很生气,她好像还从来没有听到过老白这么愤怒的嗓音。 她甚至还能苦中作乐地吐槽,老白又咆哮出了第一次见面时的风姿。 又过一会儿,钱玄祖不再叫骂, 他伸出手,仰头将这颗妖丹吞入腹中。 这些时日, 他除却拿孕妇炼子母丹之外,全部的心血都放在这颗“九天十地阴魂练魄丹”上。 这一颗丹药耗尽他全部心血,汇聚无数惨死的冤魂, 炼成之后, 足可使他境界一步登天,面前这化丹修士又如何,这些玄门弟子又如何? 在场众人虽不知这颗丹药有何作用, 但看到钱玄祖依仗这颗丹药,都一阵阵惊呼,面色大变。 当中一个弟子不顾白济安阻拦, 热血上头, 为立头功,放出飞剑径自冲向钱玄祖, 就要拦他服丹。 冲天的丹力从钱玄祖身上咆哮而出,那名玉霄弟子肌肤刚一触碰到黑雾,肌骨瞬间便融化成一滩烂泥,被黑雾一卷,连最后一丝元灵也未曾留下,消散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存在过。 “来得好!” 黑雾中,钱玄祖面色红润,又恢复从前的温和优容,雾气萦绕着他不断涌动,不断往前,所过之处,草木枯败成灰。 目光一一扫过众人反应不一的面色,钱玄祖微笑起来,“我不来杀你们,你们自己来找死,就别管我无情无义了。” 白济安神情谨慎,“这丹药有古怪,众人先行退后——” 话音未落,钱玄祖身形却突然一个趔趄,惨叫一声,匍匐倒地! 而他身后的黑雾且还在不断涌动,像是想要挣脱什么一般疯狂咆哮! 一时间,玄之观内外阴风呼啸,鬼哭狼嚎,气温骤降到冰点之下。 方才还一副胜券在握模样的钱玄祖,此刻却痛得惨叫不已,在地上左右打滚。 他腹部的位置,肚皮竟像被什么东西不断地高高顶起,挣扎欲出。 钱玄祖再也顾不得体面,用力蜷缩身躯,跪倒在地,两指抠入喉咙。 夏连翘从刚才起就一直注意着这些黑雾,看得很认真,很专注。 从一开始,看到丹药上涌动的雾气,她就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到底是什么感觉呢。她怔怔地看。 这些黑雾在哭,在嚎叫,黑雾中凝成一张张男女老少模样不一的脸。 他们看起来比钱玄祖更加痛苦。 她好像还看到那个王氏女人的脸。她紧闭着双眼,也露出一副极为痛苦的模样。 奇怪的是,置身于这能融化肌骨的雾气中,夏连翘却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哗啦!”钱玄祖跪倒在地,一口鲜血伴随着那颗“阴魂练魄丹”终于被冲出体内! “不、不可能。”钱玄祖面目狰狞,口溢鲜血,痛呼连连,就算这样还没有放弃,伸着手在地上乱刨乱掬,想把丹药重新喂入口中。 但他注定慢了一步。 在白济安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刹那间,一道娇小的身影忽然如风一般席卷而来,抢过那枚“阴魂练魄丹”! 还没等夏连翘把丹药送入口中,阴魂练魄丹忽然便在她手中化成无数挣扎扭动的雾气,开始自发地往她嘴巴里钻。 黑雾沿着全身百脉走过,一直沉入下丹田,每过一处经络,筋脉就痛如刀劈斧砍一般,疼得夏连翘死死地抿紧唇,恨不能跟钱玄祖一起在地上打滚,冷汗瞬间浸透了裙衫! 那一刻,冤魂生前所遭受的酷刑好像在她身上一一都经历了一遍。 刀劈斧砍、刳肠破腹…… 这些冤魂对她已经足够怜悯,每一种酷刑在她身上走过的时间不过半秒,却还是疼得夏连翘险些咬下一块唇肉下来。 疼。 疼得她恨不得撞死在丹房门口,恨不得跪地求饶,恨不得抛弃之前一切的自尊,哭着喊她知道错了,她再也不逞强,再也不修仙了。 丹力从她身上再一次冲天而起。 夏连翘看到钱玄祖绝望地看着她,眼里闪烁着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怨毒。 “婊子……”他用最下贱最恶毒的语言来咒骂她,虚弱地挣扎,“还我……还我神丹……” 再恶毒也抵不过她体内挣扎的冤魂恶毒。 这股恶毒的情绪甚至影响了夏连翘,促使她指尖一动,凝出一把气剑。 她想,为什么偏偏是他们? 这是怨魂们借她的身躯饱含血泪的质问。 被钱玄祖蒙骗,深陷妖窟,落得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真的是他们的错吗? 是他们愚昧吗? 是这世上弱肉强食,他们活该被牺牲吗? 凭什么,凭什么。 怨魂在嘶吼,在声嘶力竭地在哭喊,在叫骂。 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安分守己。 不论是权贵,或是修士,还是妖魔精怪,这些人将他们视作猪狗,他们也未曾想过要害过谁。 他们是这神仙修真故事里,被随意翻过的一页,未曾分得只言片语。只想踏踏实实地过往这短暂的一生,凭什么要他们沦为这些人长生路上的牺牲品。 凭什么这些人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这天下搅得天翻地覆,这天道当真公平吗?! 这一刻,无数怨气凝结而成一把黝黑的、森冷的、怨气澎湃的巨剑—— 他们生来就这么卑微,凭什么死了也要被旁人利用,无声地沉默地去死?! 一剑斩向钱玄祖! 这一剑气贯长虹! 风雷涌动! 轰隆,天际一声雷鸣巨响! 狂风大作,金蛇狂舞,一道天雷当空划过,隐含天道赫赫之威,如天公狂怒之下的一声诘问,照亮青要山乃至永州的整片天空! 白济安、姜毓玉和一众玉霄、正阳弟子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而在这惊雷落下的刹那,钱玄祖发出一声人类绝难以发出的惨叫! 无数黑雾从夏连翘体内涌出,竞相扑向钱玄祖疯狂地开始撕咬起他的肉身,咬得血淋淋的的一片,肠子滚落一地! 可即便这样,钱玄祖也未死。 夏连翘已经无暇再注意钱玄祖的死活,冤魂凝结的丹力冲出她体内的这一刻,好像也带走她全部的生命力,她浑身发冷,牙关不由自主地咯咯打颤,身形一晃,倒头栽去。 却出乎意料的没有摔倒在坚硬的地面,她再次落入了如香雪海的怀抱, “连翘。” 很熟悉,又清又冷的嗓音,在她耳畔低声喊她,双臂缓缓箍紧她身躯。 她费力地睁大眼,对上那双如疏淡的双眼,凌守夷垂眸看着她,乌发凌乱地散落着,薄唇微动。 他的嗓音在发抖。 凌守夷的手也在发抖。 抖得很厉害。 接住夏连翘身躯的刹那间,凌守夷心脏乱跳,一颗心如坠冰窖,翻涌出无数寒意出来。大脑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凌守夷薄唇近乎抿出血,夏连翘很想努力睁大眼睛看清楚,但她眼前发黑,看人有重影,怎么看都只是个模糊的人影。 夏连翘想,她现在这副模样应该怪吓唬人的。 但她太累,太冷,灵魂好像远离□□,浑身疼得近乎麻木,思维像坠入泥潭之中。 她看不清凌守夷的脸,只能通过他身上的冷香分辨。 她下意识喃喃:“小凌?” 凌守夷缓缓地收紧胳膊,抱住她,“我在。” ……她浑身都是污血,好几天都没清理过了,没洗过澡,没梳过头。 刚刚小宇宙这一通爆发,她伤口崩裂,气力耗尽,大脑思路也变得迟钝。 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又在说什么。这个时候,她想的竟然是凌守夷有洁癖。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就想道歉,“抱歉,我是不是弄脏你……” 凌守夷紧紧地、紧紧地抿着唇,心如刀割。 好半晌,唇瓣才痉挛般地动了动,低低地道了声,“无碍。” 夏连翘:“你怎么穿了身红衣?” 凌守夷浑身一震,眼里荡开一阵迷茫,才意识到她竟将他身上的血当成红衣了。苦涩的滋味在舌尖弥漫开。从前在东海陈州时,她情急之下喝下毒药,他怕鲜血飞溅到自己身上,特地扯开道袍衣角。 他忽然想到,是了,他从前对她素来冷淡不客气,难怪她到现在竟还将自己洁癖铭记在心,一直小心谨慎,生怕又惹他动怒。 凌守夷垂下眼,眼睫颤动,缓缓地、轻轻地将她按在自己怀里,两个人贴成一个,手背青筋暴起。好像这样就能将两个人融为一个人,她的血和他的血交融在一起。 这一十八年来,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懊悔。他嗓音颤动,干涩得仿佛能滴血来,“不脏。” 夏连翘觉得更奇怪了,吃力地问:“你的声音……听上去怎么有点儿怪怪的?” 凌守夷默然,心脏被人从中剖成两半,他没有办法回答,却又不能不回答,舌尖更苦,他顿了顿,好半晌,才回答:“可能你听错了。” 夏连翘安静了一瞬,像是从他的态度中意识到了什么,忽然问,“我是不是要死了?” 早知道之前就不逞强殿后了,如今弄成现在这副模样,她不想让凌守夷和琅嬛她们愧疚。 凌守夷心猛地抽动起来,随机蔓延开一阵深入骨髓的恐慌,“你不会死,我会救你。” 凌守夷的话某种程度上从侧面佐证了她的猜测,夏连翘一怔,心里忽然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 这样啊。 她好像真的要死了。 奇怪的是,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心情很平静,也很安宁,坦然地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不知道她在这里死去之后能不能回到现代。 如果说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大概是对眼前凌守夷、琅嬛还有老白的歉意吧。她是自愿留下来殿后的,她不想让他们心怀一辈子的愧疚。 就算她真的快死了,她也不想弄得这么苦情。 她看不清凌守夷的脸,只能看到少年绷得紧紧的下颌,淡色的双唇。 乌发垂落在她脸上痒痒的,他从前那股高峻冷淡的气势好像在这一刻消散得无影无踪,嗓音是她从来没有听过的温和,甚至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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