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温柔的凌守夷。 好像这一刻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会答应她。 灵魂逐渐远去冰冷的身体,身体快于意识一步,于是,她真的问出了口,迷迷糊糊地问:“小凌,我现在是不是不论说什么你都会答应?” 凌守夷又把她搂紧一点,呼吸遽然一滞。 他不明白为什么她每说一句话都能像刀子一般精准地落在他心口。 她想说我要是真的死了你们千万不要愧疚和伤心。临到嘴边,又改变了看法。 何必现在说这些。 “那你以后不准再生气了。”她努力扯了扯僵硬的唇角,试图开个玩笑缓和这苦情的气氛。 凌守夷:“好。” 他真的什么都答应她了。 “等我伤好之后,我让你给我端茶倒水十天呢?”她微微笑了笑。 “好。”凌守夷嗓音果决喑哑。 凌守夷看着怀里的少女,她每说一句,他心里仿佛都颤动一下,他觉得茫然,第一次感到无助,她的身躯越来越冰冷了,他努力地想输入灵气,可他的灵气几近断绝,就算输进去,也无济于事,又有一团冰冷的阴气一次次推开他。 他去摸到她的手,小小的,冰冷的,她在他怀里蜷缩着,像瘦弱的虾米,眉眼没有焦距。 这也行吗?夏连翘迷蒙的神思有点儿吃惊。 吃力地转动大脑,她继续道,“……叫你做什么你都做?” 凌守夷顿了顿,近乎痛入心扉地应着:“好。” 连翘心里难受死了。 之前她总想看凌守夷破防,可现在她宁愿看到他从前那副淡漠矜冷,不近人情的模样。 她想像之前那样逗逗他,就故意笑道:“那以身相许也可以吗?” 话音刚落,夏连翘就没听到凌守夷的动静了。 四周好像瞬间安静下来。凌守夷没了声响,她心里觉得有点儿好笑。这就又吓到他了吗?怎么这个时候了这人还这么一丝不苟,一本正经? 以身相许,对凌守夷而言果然还是太惊世骇俗了。她本来就是故意逗他,也不意外他这个反应。 她眼皮越来越沉,阴气在体内肆虐,越来越冷。 整个人就像是行走在白茫茫的大雪地中,茫然而不知前路。 却没想到,隔了一会儿。 耳畔响起清冷冷,又极尽温柔,像冰雪消融,露出春山秀色。 凌守夷握住她的手,说: “好。” 这一个字渺远得像天上传来的仙乐。 他真的同意了?夏连翘怔住。 可下一秒,她又忘记了自己为什么惊讶。 她刚刚说了什么来着? 凌守夷又回复了什么?他为什么要说好? 意识越来越沉,夏连翘觉得太累了,太吃力了,于是她也不再去想了,任由意识沉入黑暗。 看到夏连翘闭上眼的刹那,凌守夷的灵魂差点儿也跟着从体内飞出来,他惶恐地伸出手,想摸她的鼻息。 指尖却颤动得厉害,怕摸到让自己无法承受的答案,心几乎快跳出嗓子眼里。 为什么会这样。 凌守夷目光掠过她的眉眼,掠过她身上每一处伤痕,每一处便如同刀剑加诸己身一般,拆骨一般的疼,侧腰的牡丹如烙铁一般疼痛难忍。 几天前,他主动剜去侧腰的牡丹,主动和她保持距离,他后悔莫及。 他后悔自己无用的骄傲,他甚至在想,动心又如何,动情又如何?哪怕让他低声下气,卑微如草芥又如何?这一辈子为她端茶倒水,做牛做马又如何? 他抱着她小小的身躯,跪倒在地,唇瓣动了动,贴近她的耳畔。 凌守夷眼睫微动,眼睫上的血滑落下来,洇红了眼尾,打湿了往日高峻冷淡的容色,“连翘。”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喊她的名字。 不是夏道友,不是夏连翘。 是连翘。 从来淡漠的嗓音,喑哑中带了几分微不可察的恳求,“求你不要有事。 “连翘。” 他的冷淡消解了,冲霄的高傲消融了,头颅垂下了,他想听到她再喊一声他的名字,再看看到她温暖的笑容。 少年躬腰向谁折,又为谁剑气冲星,为谁奔赴三百里。
第63章 夏连翘并没有看到凌守夷抱着自己半跪在地上求她的画面。 否则, 她就算再疼,也一定会垂死病中惊坐起,一个鲤鱼打挺从凌守夷怀里坐起来看好戏。 她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不断地下沉, 下沉。 沉入到最冰冷的黄泉幽冥之中,四周都是阴风呼啸。 然后, 某个瞬间, 冤魂的怨气突然平息了。 疼痛消失了。 紧跟着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幸福与满足。 她的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一幕又一幕的画面。 和家人一起说笑的画面。遇到心仪的女子,约定终身的画面。在田里劳作时,妻子提着篮子送来饭食。有孩子蹲在鸡笼边逗着刚孵化的小鸡。书生和朋友一起踏青游玩,炎炎夏日坐在路边摊上喝一碗饮子。 人世百态,人间烟火,属于这些冤魂生前的无数琐碎的幸福、快乐、温暖在这一刻冲入四肢百骸, 将她从阴冷的黄泉中托举出来。 她的脚重新落足于实地。 她回到了人世。 凌守夷摸到了她的鼻息。 他僵硬在原地。指尖传来一阵很微弱的气息,像是蛛丝轻轻拂过指腹, 他心脏一阵狂跳,没有什么话能形容他这一刻的欣喜若狂。 像是潮水倒灌入肺腑,他抱着她, 恨不能将她死死地揉进怀里, 怕她的生命如同蛛丝一般,下一秒就要被大风吹走,又怕抱得太紧让她吃痛。 凌守夷抿紧唇, 哆哆嗦嗦地抱紧她,继续一刻不停地往她体内输送灵气。 钱玄祖那边已经不需要他。他知道白济安会处理好一切,他如今只需要对夏连翘一个人负责。 白济安当然看到夏连翘那边的动静, 凌守夷过去之后, 他迫使自己的注意力重新转移到钱玄祖身上来。 钱玄祖还没死,但生不如死, 或许“死亡”他这个时候最渴求的事。 怨灵挖出他的心肺,撕开他的肚腹,扯出肠子,啃噬他的血肉,地上满是散落的脏器和碎肉。 而他体内那滴玉露甘霖也随即析出,光华璀璨,漂浮在半空。 白济安并没有着急收回这滴玉露甘霖,而是对身边的姜毓玉,以及一名名唤吴卓英的正阳弟子说了些什么。 姜毓玉努力把视线从凌守夷和夏连翘两人身上收回,刚刚他也想过去救夏连翘,但那个正阳剑修快他一步,他已经失去机会,只能吩咐玉霄宗弟子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白济安用只有在场三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姜道友,吴道友,可还记得之前商议的事?” 姜毓玉心中微凛,“道友是指会有人来夺宝?我知道了,我这便再叮嘱一遍我派弟子小心戒备。”转头吩咐剩下的玉霄宗弟子。 正阳剑宗的领头弟子吴卓英,当下也点点头表示明白。 做完布置,白济安这才发出白练收回那滴玉露甘霖。就在这时,一道遁光黄雀在后,自丹房所在的小院内一闪而过,直奔玉露甘霖而去。 姜毓玉与吴卓英对视一眼,因早有防备,无需白济安提醒,众人一拥而上,将那道遁光及时拦截在原地。 那道遁光来得突然,本来打得就是个措手不及,压根没想到白济安早有布置,遁光显而易见地慌乱起来,左冲右撞地想突破包围圈。 白济安放出白练,飞身上前。他如今是化丹期的修为,对方很快不敌,败下阵来。 恼羞成怒之下,来人爆出一连串熟悉的脏话。 “老娘我呸你个白济安!”遁光散去,女人紧紧攥着玉露甘霖,警惕而愤怒地环顾着在场众人,“你算计老娘!” 白济安苦笑一声,叹了口气,从容地叫破对方身份:“胡玉娇。” 胡玉娇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一双美眸里几乎冒出火来,“你个杀千刀,生孩子没腚眼的!你算计老娘!!” 白济安淡淡地与她对视,“非是我算计你,是凌道友猜出你早有预谋。” 胡玉娇一愣,目光下意识地去搜寻凌守夷的身影。 不远处,白衣少年垂下眼睫,冷淡地抱着怀中血葫芦一般的少女站起身,仅剩的剑气如护卫一般围着少女周身上下飞走。 胡玉娇一怔,愕然,“夏连翘?” 白济安强压着怒火:“连翘和琅嬛信任你,你为了玉露甘霖出卖她们,可曾料想到有这一天?” 胡玉娇沉默下来。 白济安:“交出玉露甘霖。” “不可能!你们想都别想!”胡玉娇想都没想,冷声反驳道:“夏连翘弄成现在这副模样不是我本意。你说我出卖她俩,是老娘做的,老娘认了,是我对不起她跟那丫头在前。” “但做都做了,老娘费了这么大力气拿到的玉露甘霖,岂是你说给你就给你的?” 白济安:“这周围尽是玉霄与正阳弟子,人证物证俱在,你觉得你真的能带玉露甘霖安然脱身吗?” 胡玉娇心一沉,发了狠,“那也绝不可能拱手让人!” 白济安看她一眼,没再开口劝说,而是道:“把人带进来吧。” 胡玉娇一怔,心里狂跳起来,涌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院门前,青衣一闪,露出一道长身玉立,文弱秀气的身影。孟子真抬起眼,目光直直地看向胡玉娇,嗓音轻而缓,像是叹息,“团团……” 胡玉娇脸上那股狠厉之色陡然松动了,整个人肉眼可见地露出几分慌乱来,却还是勉力调转视线,不去看他,冲白济安强笑道:“白济安,你什么意思?” 白济安平静回望:“不交出玉露甘霖,我便杀了他。” 胡玉娇大震,“你疯了?!” “你以为这样低级的要挟我会信?” “这不是要挟,”孟子真面色有些苍白,眸光闪动,嗓音滞涩,“团团,这是我自愿的。你收手吧。” 胡玉娇看着他,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你为了逼我不惜自戕?!” 白济安趁势说: “胡玉娇,我知道你抢玉露甘霖是为了救孟子真。如果孟子真死了,你要这玉露甘霖还有什么意义?” 胡玉娇忽然镇静下来,问:“……什么时候的事。” “前往藏龙山之前。”从方才起一直未曾开口的凌守夷倏忽开口。 低头确认夏连翘暂无性命之忧后,凌守夷面无表情抬眸道,“你修为增进得蹊跷,光靠服用这潇湘大泽附近的灵丹妙药,固然有可能。” 但,不可尽信。 所以自始至终凌守夷从未完全相信过胡玉娇。 罗盘指向潇湘大泽,除却钱玄祖体内的那一滴,潇湘大泽内必定还有一滴玉露甘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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