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垂着头,都不似往日那般鲜活,应当是还沉浸在弟弟的婚事里发昏:“……啊,醒了。” 刘彻又道:“那朕怎么听绣衣说,你昨日醉酒没闹够,今晨还在长平侯府与一女娘牵扯不清呢?” 殿中四人听了这话,便明白皇帝陛下这是都知道了。 霍光没给兄长说话的机会,拱手道:“陛下,此事确有误会。有件事情微臣隐瞒多时,叫兄长代替受罪,实在于心不忍。” 刘彻挑眉,侧着头打量着他这位年轻的奉车郎。 言辞恳切,目中忏悔,不似作伪。要不是他知道前因后果,差点都要信了。 他眯缝了眼,眼神在霍家兄弟二人身上打转。他对霍去病还是十分信得过的,可以确定这臭小子不会随意将无忧的事情告诉旁人; 那就只能是霍光自己领会到了真相了。 生活在卫无忧身边,或迟或早,霍光都会发现猫腻,这本在刘彻意料之中。 只是他没想到,少年会如此睿智,又如此沉着,直到无忧暴露了才挺身而出力 挽狂澜。怎么从前就没留意到,这霍家好儿郎不仅能文能武,还能陪朕唱大戏呢? 皇帝陛下对霍光是越看越满意,但戏还是要演足,遂皱起眉头问:“何事?说来朕听听。” 接下来,霍光启唇,编了一段“一见钟情,二见带球跑,见只剩下孤儿寡父”的玄妙经历。 故事很扯,听得身后东闾墨牙痒痒。 可是架不住从霍光口中娓娓道来,带着一种历尽千帆的淡然自若。 连帝后二人都默然片刻。 霍去病听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怀疑地望了一眼无忧。 还好,这两人长得是真不像,只是有时候处事上,忧儿确实有些像阿光。 猪猪陛下回过神来,轻咳一声做总结道:“嗯……朕听明白了,所以无忧是这东闾氏与你的孩子,当年因为特殊原因,不得不送来长安,由仲卿代为抚养。” 霍光点头:“回陛下,没有特殊原因,微臣单纯只是贫穷。” 卫子夫:“……”陛下,予心情微妙。 刘彻:“……”同上。 卫无忧这孩子有时候就爱凑热闹。对刘彻,他是雪中送炭没有,火上浇油多少都得来点儿。 童稚的声音遂开口:“啊,然后我就像个破烂小孩儿,被送来长安啦?” “破烂小孩儿”一出口,戳伤了多少老父亲的心,还误伤了卫子夫一颗慈母之心一群人看他的眼神都愧疚起来。 霍去病嗓子都哑了:“胡说,你怎么能是破烂,你就是我的宝贝儿子!” 卫小四决定闭口不言。 他只想戳戳刘彻肺管子来着。 皇帝陛下也确实被这话戳到了,沉默片刻,看向东闾墨:“朕记得阖闾城的东闾家族,当是将领出身吧?” 东闾墨被皇帝问话,也只得如实作答:“是。祖上春秋时确实出过上军佐。” 那这出身很高了啊。 在军六卿制中,这可是“卿”位级别的存在,不至于过到贫寒的地步才对。 刘彻疑惑间,霍光又开口道:“陛下有所不知,她家道中落,举族迁至宛城。当年来河东时,是个替人跑腿的游侠。” 卫无忧:“……” 合着你俩一个放牛娃,一个同城快递,还是大汉都市圈的职业恋爱呢。 刘彻不敢再问了,他对霍光一本正经的瞎扯能力已经十分了解。 与卫皇后对视一眼,皇帝陛下拍板道:“既是家贫才被迫分开,如今便没有这样的阻碍。朕替你们做个媒,御赐姻缘,如此一来,外头也没有人敢说闲话。” 霍光:“多谢陛下成全。” 东闾墨:“请陛下思!” 这对新人同时开口,很有“默契”,惹得众人纷纷侧目。 刘彻递了个看戏的眼神给霍光,总算舒坦了。 小年轻还是嫩啊,这不美娇娘还没拿下来嘛,朕就说你哪来的这么大本事,一早上时间全都料理妥帖了。 还不是得朕亲自出马。 皇帝陛下拿乔道:“东闾氏,还有何事?你且放心,有什么说出来,朕会替你做主。不过,若是叫朕知道你在背后密谋对朝臣不利,此事可不能善了。” 东闾墨本来就是借此试探刘彻,如今见皇帝摆明了态度,也就越发确信了—— 卫无忧这孩子确实身世不简单,不简单到了极致,因为这根本就是皇嗣啊! 习惯了自由自在走天涯的女游侠沉默片刻,不得不屈服了。 不过,即便要屈服,她也得反手坑霍光一把。 东闾墨一改先前沉默,拿出了走江湖时的活泛,挤出两滴眼泪,幽怨的瞧了霍光一眼:“陛下,当年霍公子弃民女于不顾,是民女一人大着肚子怀胎十月,才有了忧儿。后来,实在是孩子饿的日日哭闹,才送去了霍家门前……” 霍光喉结微动,余光紧扣身边的女娘,倒是难得一声未吭。 猪猪陛下听完东闾墨的故事版本,整个人都有些悬浮。他忽然觉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们老刘家的优良传统也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刘彻虚空点点霍光,憋了半天:“……不像话!” 霍光垂首淡然:“陛下所言极是。” 奉车郎反应太平淡,刘彻总感觉是自己骂了自己,而那东闾氏是在替皇后讽刺他。 他越想越不对味,又补充道:“……不过也情有可原,念在你当年朝不保夕,年纪尚小,朕就罚你上交财库, 往后可要好好待东闾氏才是。” 霍光应声,视线落在东闾墨身上。 女游侠向来不拘小节,一听有财库,挑了挑眉也就勉强应下了。 卫无忧小朋友难得见霍光被人坑到,乐呵呵补刀:“陛下放心,我会监督光光阿父的~” 霍光:“……” 少年郎忍不住想,今日这东拼西凑的一家口,加起来嘴里没有一句实话,也不知以后的日子该如何鸡飞狗跳。 …… 夜深了。 椒房殿内,帝后难得还未入眠,躺在床上说着体己话。 “明日,吾便让太史令给他们算个好日子。” 刘彻想着白日那对璧人,忍不住笑道:“梓潼,吾瞧着这二人还是相配的,这女娘颜色胆识都是一流,霍光这小子不算委屈。” 卫子夫:“两个都是好孩子,忧儿跟着他们,希望也能如在侯府一般,快活些……” 说起无忧,刘彻心中就一抽一抽的。 他也说不上来怎么了,只是白日里卫无忧一句“破烂小孩儿”,听得他心疼,入了夜也萦绕在脑海中,久久不能入睡。 刘彻翻来覆去,思前想后,决定作出一些实际性的举动进行弥补。 他双手枕在脑后,喃喃道:“近日,郎中令的位子暂且空出来了,吾瞧着霍光这半年来立功不小,便由他暂代此职,年俸等同,秩中二千石。梓潼以为如何?” 卫子夫知道,这不是真的要她提意见,而是找台阶下呢,于是浅笑柔声提醒:“陛下,国事自有您来决断,予不便说话。但宛城那头,东闾氏的主君是否也该给个闲职。” 刘彻赞同:“对,另外这两个孩子的聘金嫁妆,就走少府私库,由朕来出!” 秦汉之时,婚嫁礼仪铺张,长安城内闾里嫁娶,更是十分看重财货。这就导致下级官吏和平头百姓们即便再贫寒,也要“借币以聘”。 借来的热闹哪能叫真热闹。 往往婚宴之后,便是一地鸡毛。 刘彻作为天子,向来懒得管臣子家事,但此刻涉及到卫无忧,他只怕不能更细心一些。 卫子夫向来是朵合格的解语花,闻言笑道:“东闾姑娘不便由陛下出嫁 妆,还是由予来办吧,明日予便叫大长秋清点出来,随宛城那头的嫁妆一道走。” “也好,有皇后在,吾自然放心。”猪猪陛下心中安宁不少,转而想起了霍去病,变了一副口吻,“去病也不知怎么想的,弟弟都要娶新妇了,朕提起给他说一桩亲事,他是死活都不肯。” 卫子夫知道,刘彻这是嘴硬,其实拿霍去病当亲生子一般疼呢。 少年人今日在未央殿上的一番豪言壮语,在场怕是无人能忘。 一句“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愣是让刘彻再拿不出半分气势催婚。 卫皇后感慨:“去病这孩子有股子韧劲儿,一心扑在攘夷安国之上,今日那番话,予听着又是震惊欢喜,又有些怜惜他。陛下当也是这番心情吧。” 刘彻闭目,不知何时,用大手攥了攥皇后的柔夷:“还是梓潼你最知吾心啊。” 卫子夫静默不言。 她只是,真诚的心疼外甥罢了。 …… 霍府私邸。 霍光与东闾墨的婚事定在了来年春日。 在这之前,虽然陛下御赐了这桩姻缘,霍光这头却还是得准备准备,由亲族亲往宛城,走完“嫁娶六礼”中的前头五项。 卫无忧对这类事儿十分陌生,忍不住好奇问:“什么叫嫁娶六礼啊?” 霍光在亲自忙着婚事,没空回他; 霍去病则在伤感:“阿光长大了,翅膀硬了,要离兄长而去了,连兄长的儿子都给一并掳走了!” 霍光:“……” 卫无忧浅浅叹气,戳了小霍脸颊一下:“那还不是你自己不争气。” 小霍顿时更阴郁了。 卫青在边上瞧着乐呵,当舅父的早就想收拾外甥一顿了,这回可好,赔了儿子又折弟弟,可叫他好一顿笑话。 大将军笑完了外甥,面对无忧,倒是有十足的耐心和铁汉柔情:“嫁娶六礼是咱们大汉的习俗,分别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 简单来说,男方以聘雁为采择之礼,亲自登门请求获取女方家庭同意,叫做“纳采”;而后讨教女方生辰姓名,占卜之后将吉兆告知,是为“问名”与“纳吉”;正式的送聘礼为“纳征 ”,之后只需要男方将吉日告知,便等着“亲迎”新娘了。 卫无忧小朋友一听还有这么多步骤,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霍光:“那光光阿父要亲自去吗?” 霍光将聘单确认好,交给仆从,这才递了个眼神过来:“我不能去,按理是亲长代为前往……” 众人视线落在霍去病身上。 小霍上阵杀敌以一敌千,但是代弟弟去提亲,还是算了吧,别到时候搅黄了。 霍光见众人意会,笑着解释:“放心吧,会从河东霍家族中找一位老人代去。这是陛下亲赐的婚事,他们不敢造次。” 走流程的事儿霍光不担心,只有送东闾墨回宛城一事,叫他有些头疼。 这小女娘与家中怕是有些矛盾。 两人开诚布公谈过一次条件。 东闾墨离家太久,出来在外做游侠,单单超龄未婚的“五算”钱都叫她直喊吃亏。因而,对这桩御赐婚事她也有些小心思。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63 首页 上一页 86 87 88 89 90 9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