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王离现在的状态,刘季哪敢把他放出去? 王离出身好,有军功,又有帝王喜欢,真提着刀子去寻李斯也不过挨上几军棍的事情,可他们就不同了,他们会遭到李斯冯去疾冯劫的疯狂报复的啊! ——尤其是李斯,精通律法心思重,把他以前的劣迹斑斑抖出来,绝对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当然,他倒也不是胆小怕事怕李斯报复,主要是这件事他着实冤枉啊,王离干的事凭什么记在他们头上?动不了王离就动他是吧?这跟人在家中坐,空降一口锅有什么区别? 他才不要让这种倒霉事落在自己头上? 王离力气大,自己的手被王离甩开,刘季咬牙又把胳膊伸过去,直接抱住王离的腰,“不让开!” “除非你拖着我走,否则我绝不松开手!” 这人简直是滑不溜秋的泥鳅! 王离抬手便去拽刘季抱着他腰的手,但下一刻,他的两只胳膊各自挂了一个人—— 夏侯婴与樊哙有样学样,学着刘季,将自己身体的全部重量挂在王离身上,一边挂,一边嚎,“少将军,别冲动啊!” “公主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谁敢寻公主的麻烦?那跟自己活腻了想寻死有什么区别?” “……放肆!松开!” 王离额上青筋直跳。 “不松!” 刘季声音坚定。 “对对对,不松!” 夏侯婴樊哙鹦鹉学舌。 殿内彻底乱成一团。 鹤华静静看着殿内闹剧,脸上没什么表情。 章邯剥着松子,眨眼间便剥了一小碟,把碟里的松子推到鹤华面前,“这是东北新送过来的松子,味道很不错,公主尝尝。” 鹤华眼睛瞧着身上挂着三个人的王离,手里捏了一枚松子,抬腕送到自己嘴里,“味道的确不错。” 章邯笑了一下,坐回自己的位置,继续剥松子。 吕雉抬手扶额。 这都什么事? 明明在说她的治粟内史的官职,怎就突然变成少将军暴怒要去寻李斯麻烦了? 吕雉抬手,手肘撞了下章邯,“说话。” 鹤华余光落在章邯身上。 章邯目不斜视,手里又拿一枚松子。 “蒙上卿不日便远赴北疆,少将军若真惹出事情来,还是得公主给他善后。” 吕雉补上一句。 章邯眼皮微抬。 但这只是一瞬,他面上依旧没什么大表情,只将剥好的松子放在碟子里,抬手继续拿松子。 “少将军若嫌公主麻烦不够多,便只管去寻李斯的麻烦。” 章邯漫不经心开口。 王离挣扎动作微微一顿。 鹤华侧了下脸,瞧了瞧章邯。 章邯面无表情继续道,“那位被我们逼得辞官的官员是李斯的子侄,此时的李斯,只怕早已布好天罗地网等少将军自投罗网。” “刘季八面玲珑,吕雉滴水不漏,萧何处变不惊,樊哙夏侯婴皆是有心之人,他们都不会给公主惹麻烦,唯有莽撞的少将军,才是公主最大的麻烦。” “难道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十一受他们欺负?” 王离身体一僵,手指紧握成拳。 松子吃太多容易腻,章邯抬手给鹤华茶盏里添了茶,“不能。” “若不想让公主受欺负,此时便该坐下来听公主的吩咐,而不是出去给公主惹麻烦。” “少将军,公主已不是五年前的小公主,你也不该再是不考虑后果的冒失少将军。” 章邯抬眼,凌厉视线落在王离身上,“你该长大了。” 这句话简直是诛心之言。 满殿皆惊,却满殿无人开口,所有人的目光从章邯身上滑到王离脸上,等待着这位跋扈少将军的反应,或暴怒之下与章邯打起来,或暴怒之下接受章邯的评价。 ——与公主相比,更为年长的少将军更像一个尚未长大的孩子。 王离胸膛剧烈起伏。 他想起十一来接自己时的模样,她在笑,但不是那种久别重逢的欣喜若狂,而是掺杂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里面,他有些不舒服,但又说不出是什么,直到今日亲耳听到十一的话,他才明白那种情绪叫什么,叫成长。 关于成长,年幼之际的他曾问过蒙毅,问蒙毅怎么就从比他还跋扈几分的性子长成现在的模样,蒙毅难得没有一脚踹在他身上,将他踹个趔趄,而是淡淡瞧了他一眼,平静开了口,“成长是害怕与失去。” “你也会害怕?” 幼年的他不屑一顾,觉得蒙毅在骗自己,而且是完全不走心的骗,“你父亲是蒙武,祖父是蒙骜,兄长是蒙恬,陛下又极为喜欢你,只要你不去造反,你便能在咸阳横着走,你有什么好怕的?” 他当然不信蒙毅的话。 粗心如他,连那日蒙毅没有揍他的事情都没有察觉到异常。 直到后来,阿父与祖父凯旋,他们一家人亲亲热热在一起吃饭,酒足饭饱,他忍不住问出压在自己心里许久的疑惑,“祖父,蒙毅身为将门虎子,当与他大兄一起征战为将,怎一直留守咸阳,连战场都鲜少踏足?” “虽说他是蒙老将军的老来子,极得蒙老将军与蒙老夫人的宠爱,可这事关他蒙家满门荣耀,蒙老将军那般聪明的一个人,怎糊涂到这种程度?” 他可太讨厌处处管着他的蒙毅了。 如果蒙毅外出打仗,便无人约束他,他便能随着自己的性子过日子。 阿父啪地一声搁下象牙箸,眼睛斜睥着他,“问这么多做什么?” “吃你的饭。” 他撇了撇嘴,极为不满。 “他迟早都要知道的,何必瞒着他?” 倒是祖父疼他,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陛下当年问我,灭楚需要多少人,我说非六十万不可,李信年少轻狂,言我太过谨慎,便在陛下面前夸下海口,只需二十万人,便能踏平楚国。” “李信的确是少年英才,他与蒙恬领着这二十万人,将楚国打得接连大败,只需最后一场战役,便能彻底剿灭楚国。” “可惜,天不遂人愿,昌平君叛国,私通楚国大将项燕,李信腹背受敌,大败而归。” “当年反叛之人,不仅有昌平君,更有陛下的枕边人,他们不仅与陛下的关系极为亲密,更是看着蒙毅长大的人,尤其是昌平君,对蒙毅来讲,昌平君如父如兄,是蒙毅最为亲近的人。” 祖父摇头轻叹,“可就是这些人,决然叛出秦国,让李信与蒙恬一败涂地,更让十几万关中子弟无辜送死,永眠他乡。” 王离瞳孔剧烈收缩。 他无法想象当时的蒙毅的心情。 那是来自最亲近之人的捅刀,哪怕过了数年,依旧让蒙毅让他面前异样的痛彻心扉。 “离儿,大秦不缺绝世将星,缺的是能将背叛与威胁抵御在宫门之外的上卿。” 祖父轻轻一叹,声音仍在继续,“陛下半生经历背叛无数,兄弟反目,母子离心,夫妻背刺,臣下异心,来自最亲近最信任之人的背叛从未停歇。” “但自那日之后,蒙毅再不哭闹着去上战场,而是留守咸阳,护卫陛下左右,自此,陛下再不曾被辜负背叛。” 时隔多年,王离依旧能想起祖父说话时的语气与沉重,那是血淋漓的往事,让见惯战场厮杀的祖父都忍住摇头叹息,更让比他更桀骜不驯的蒙毅迅速成长,成为如今权倾天下的上卿,与陛下出则参乘,入则御前。 自蒙毅守在陛下身边,陛下再无亲近之人背叛,所有心怀二心的人,念头刚刚冒出,便被蒙毅掐灭在萌芽,他的成长那么迅速又那么效果拔群,只是成长的代价太过沉重。 蒙毅成长的代价是失去与背叛,那么十一呢? ——她失去了什么? 王离心头一颤,视线落在鹤华身上,一寸一寸在她脸上打转。 这目光审视意味十足,但更多的是悲恸,鹤华眼皮抬了抬,心里有些触动,可她与蒙毅一样,都不是将自己的软弱暴露在别人视线之下的人,更不会为失去的东西伤春感秋,没必要,更没任何意义。 她该做的是把握当下,让自己永不再失去,于是她迎着王离目光笑了笑,声音温和,“王离,坐下。” 王离呼吸一窒,如被人扼住脖颈。 明明火气极大,随时要爆发,鹤华的话更是在火头上浇了一盆油,让火势越来越旺,顷刻间便能将他吞噬,然而在这种情况下,他却诡异沉默了,他静静看着言笑晏晏的公主,喘着粗气,不再去挣扎。 刘季极会看人脸色,立刻松开王离的腰,见刘季松手,夏侯婴樊哙跟着松开。 王离恢复自由。 恢复自由的王离没有再往殿外走,而是回到殿内,长腿一跨,坐在鹤华面前,案几上不知谁倒的茶水,他抬手端起来,胡乱全部饮下。 茶水放了半日,微微有些凉,凉茶直入肺腑,他却觉得越发烦躁,抬眉瞧着仅有一张案几之隔的鹤华,极为不耐开了口,“十一,我不喜欢你这样。” “你是公主,你什么都不必怕。”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你没必要怕。” 王离重复着自己的话,眼睛看着鹤华,那张脸有尚未褪去的婴儿肥,乌湛湛的眼睛映着他的脸,暴躁得如同被激怒的兽,他视线微微一顿,恍惚间明白了什么。 鹤华挑了下眉,“谁说我怕了?” “是因为蒙毅?” 顿了顿,王离没有接鹤华的话,而是臭着脸开口,“因为他要去北疆修直道?” 章邯眼皮微跳,手里的松子放在匣子里。 王离瞧着鹤华的眼,十分不屑,“他整日管东管西,让你连点心都吃不到,他有什么好的?能比得上我吗?” “恩,你最好。” 鹤华随口答着话。 吕雉一言难尽。 这是好不好的问题吗? 他们这群人绑在一块,也没有蒙毅在朝堂的影响大,蒙毅若去了北疆,便意味着公主再无退路,无人再为公主善后。 鹤华的回答太敷衍,王离眉峰又往下面压了压,整个人凌厉得像是出鞘的剑,可说出来的话还是向鹤华服了软,“你若是舍不得他,我便去求陛下,让我去北疆,把他换回来。” 鹤华呼吸一顿。 章邯眼皮陡然一跳,“少将军,今日我们聚在一起是为了吕雉的治粟内史之位,不是为了蒙上卿去不去北疆。” “蒙上卿虽能力出众,又得陛下宠信,但他毕竟太过年轻,这个时候拜相终究不能服众,陛下将他派到北疆,是为了历练他,待他回来,他便是无可争议的大秦丞相。” “怎么,少将军与蒙上卿的恩怨已深到这种程度?” 章邯斜睥王离,“打着公主的幌子也要阻止蒙上卿封侯拜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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