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们没有说错。” 她不服,轻哼一声说道,“大秦本就不遵从规矩礼法,阿父能做第一个皇帝,我为什么不能做第一个女性继承人?” “陛下的始皇帝之位是自己挣来的,公主能自己挣到继承人之位吗?” 蒙毅问她。 秦鹤华立刻道,“我能,我当然能。” “明日我便去寻阿父,让阿父立我为继承人。” “对,还有我。” 王离揉着被揍过的脸,声音有些含糊,“我也请奏陛下,让陛下立十一为继承人!” 蒙毅眉头微皱。 可她与王离最后谁也不曾向阿父说出那样的话,因为那个时候的阿父,突然病重,一病不起。 威加天下的帝王闭目躺在病榻上,医官们哆哆嗦嗦擦着额头上的汗,却谁也不敢第一个开口,于是她懂了,阿父怕是好不了了,她的那些所谓的“胡闹”,也该收一收了。 “王离,你去北疆,替蒙恬代掌边军,让蒙恬与扶苏回来。” 帝王虚弱道。 王离受命奔赴边关。 “十一,你——” 将军翻身上马,往日的心直口快在这一刻却吞吐犹豫。 “早点回来。” 她接下王离没有说完的话,声音如往日一样轻松,“你若不早点回来,我便再也不理你了。” 王离笑了起来,微俯身,伸手将她鬂间长发梳于耳后。 他的动作很温柔,哪怕指腹上有着常年使用兵器的薄茧,但却不曾擦痛她脸颊,轻柔又克制,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我会尽快回来。” 王离垂眼看着她,声音微哑,“十一,等我。” 这是王离最后与她说的话,而这一面,也成了永别,在她未来的人生里,再也不曾见过王离,再也不曾见到她说她要当继承人,他便大笑着说好,他会上书请奏陛下立她为储君的男人。 或许在王离离开的那一刻,他便已做了最坏的打算。 阿父的病来势汹汹,大兄与扶苏未必能在阿父崩逝之前赶回来,不能及时赶回来,便意味着必会生变,帝位一旦生变,作为身许大秦的将军,他不会让自己见到这样的场景,所以在他离开的那一刻,他便已做了必死的准备,哪怕拼上自己的性命,也要将她大兄送上帝位。 因为在这个时局动荡的大秦,大兄继位是最稳妥也最保险的办法。 若阿父身体康健,有足够的时间给她铺路,他会为她争一争继承人的位置,可阿父危在旦夕,他怎能拿大秦的安稳去赌她的继承人之位? 他赌不起,大秦更赌不起。 所以最好的办法让大兄登基为帝,大兄的仁和宽厚能或许能让动荡不安的大秦安定下来。 他打算得很好。 若有人在大兄之前抢了帝位,他便护送大兄回咸阳夺位,蒙恬做不出剑指咸阳的事情,这件事只有敢把天捅个窟窿的他能做,蒙恬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便能领着兵带着将把大兄送回咸阳。 这显然是风险度极高的一件事,事败会被株连九族,世代忠良换一句后人骂叛贼逆臣,但是他还是要做,他已觉察到胡亥的野心勃勃,他不能让胡亥登基为帝,为了阿父,为了大秦,他必须去做这件事。 可他打算终究落空了,大兄自杀,粉碎他所有希望,而蒙恬的被毒杀,更是彻底断了让他领兵勤王的念想,大秦已无能镇守一方的绝世悍将,他是最后一个,他若敢兵指咸阳,便是亲手给大秦的崩塌敲向丧钟。 这是他祖辈们浴血奋战才换来的秦,任何都能反叛,唯独他不能。 他敢在大兄仍在的时候护送大兄争夺皇位,却不敢在大兄与其他兄长全部胡亥杀害的情况下再领兵回咸阳。 胡亥终究比他狠,自灭满门,让他无从选择,更将忠臣良将屠戮一空,只留他一人,明明白白以血淋漓的事实告诉他,他除了他没有任何选择。 一身反骨的将军剔除所有反骨,俯首称臣。 秦鹤华轻轻笑了起来。 她怎么可能会恨这个人呢? 他比她更爱他的阿父,她至死不忘的大秦,亲手剔去自己所有棱角,做大秦最后一位执剑人。 秦鹤华慢慢回头,看向自己身后的男人。 这个男人与王离长着同样一张脸,但他不是她的王离,她的将军,已经死了。 “你的道歉我听到了。” 秦鹤华道,“你可以走了。” 王离微微一愣,“走?” “是的,走。” 秦鹤华收回视线,“你说了,我听了,这便够了。” 王离手指微紧,“可是——” “没什么可是。” 秦鹤华打断王离的话,“以身许国,便是以身许我。” “为大秦而战,为大秦而死,便是对我最好的回应。” 王离呼吸为止一轻。 他后知后觉想起,自己面前的这个人从不是喜欢伤春感秋的人,她豁达,通透,从不自苦,更不自哀自怨。 她眼里看到的是表里山河,心里念着的是家国天下,至于那些谁又欠了她,谁又负了她的事情,从不在她黯然神伤的范围之内。 午夜梦回她或许会想起自己终究谁也不曾等到,会对王离与蒙毅心生怨怼。 但这种情绪占比很小很小,不会让对他们的怨怼占据自己思绪,因为她知道,他们与她一样,深深爱着她的阿父与大秦,他们放弃自己生命也要守护的,是她看得比生命都重的大秦。 王离蒙毅以身许国,她的回应是——以身许国,便是以身许我。 王离深吸一口气,“公主,我知道了。” 话毕,他松开秋千架,退后半步,俯身向面前少女深施一礼,“王离能得识您这样的公主,是王离三生有幸。” 秦鹤华笑了一下,没有回头。 “您虽从未将他最终没有回来的事情放在心上,也不会因为这件事而记恨于他,但我还是要说,公主,以身许国是以身许国,负您是负您,两者不可混为一谈。” 王离抬头,看着少女坐在秋千架上的背景,“若还能与他相逢,公主可以与他交友,但不必与他交心。” “你该走了。” 秦鹤华不置可否,抬头看向手里拿着狐皮大氅在长廊尽头伫立良久的蒙毅,“蒙毅来了,他也有话与我说。” 王离叹了一声。 “喏。” 王离拱手,转身离去。 他终究不是这位公主的王离,他的话,她会听,但不会放在心上。 ——无论重来多少次,她依旧会与王离交心,因为她所珍视的东西,是他愿意放弃一切也要守护的东西。 王离身影消失在夜幕中,蒙毅拿着氅衣走到秦鹤华面前,将大氅披在秦鹤华身上。 “夜里风寒,当心着凉。” 蒙毅道。 秦鹤华拢了下身上的大氅,“多谢。” “如果你也是来向我道歉的,那你现在可以说了。” 蒙毅莞尔,“看来公主已经听倦了旁人的道歉。” “倒也不是听倦,只是觉得没有这种必要。” 夜风荡起秦鹤的衣袖与裙角,秦鹤华慢慢说着话,“你们终究不是他们,你们的道歉对我来讲没有任何意义。” “我们道歉的目的不是为了让公主觉得有意义。” 蒙毅道,“我们之所以过来,是为了告诉公主,如果可以,他们愿意放弃自己的生命来保护公主,但——” 蒙毅声音顿了顿,后面的话终究没能说出口,那样的话对这位公主来讲太残忍,她不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不代表他可以随意往她伤口上撒盐。 “公主,起风了,回去吧。” 静了片刻,蒙毅轻声道,“我让人煲了公主喜欢的汤,天寒地冻,公主喝些热汤养养身子。” 秦鹤华眉头微动。 ——与王离相较,蒙毅真的很会照顾人。 秦鹤华点点头,拢着氅衣,从秋千架上下来。 后殿有专门的小厨房,供养帝王皇太女以及长时间议事留宿的公卿大夫,蒙毅领着她来到后殿的一处偏殿里,小寺人殷勤送上饭菜与汤羹,六菜三汤并着时兴的点心与水果,满满摆在她的案几前。 这些东西显然是费了不少心思做成的,无论是盛东西的碗碟,还是做成饭菜汤羹的食材,都不曾沾染任何超时代的东西,而是大秦土生土长的东西做出来的,她看了只有满满的熟悉,而不是那种熟悉又陌生的距离感。 秦鹤华眸光微微一亮。 女官轻手轻脚布菜。 秦鹤华拿起象牙箸,夹起一块外酥里嫩烧鹅。 蒙毅看着她小口小口吃着饭,空灵的眸色随着饭菜的进食而泛起浅浅笑意,悬着的心这才稍稍舒展。 “公主,您或许不想听,但我还是要与您说一句,对不起,让您受苦了。” 顿了顿,蒙毅缓缓出声,“而今的大秦繁荣昌盛,您,苦尽甘来,山河月明。” 这些都是与王离的话没什么两样的说辞,秦鹤华不甚在意,但与王离不同的是,蒙毅准备的饭菜真的很可口,是她最喜欢的味道,美味的肉,鲜嫩的汤,入口即化的小点心,这个时节独有的小水果,每一样都是她所钟爱的,她为大秦公主时最为喜欢的。 “道歉的话,可以到此为止了。” 吃到八成饱,秦鹤华放下筷子,抬头看向对面的男人,“除了道歉,你还有什么话要与我说的?” 蒙毅手指微微一紧。 ——他最担心的问题还是来了。 “蒙毅,虽然我不想承认,但你就是他,他就是你,你们两个本质就是一个人。” 秦鹤华看着蒙毅的脸,“你的回答便是他的回答,你的话,便是他的话。” 她第一次对胡亥发疯是什么时候呢? 是胡亥把蒙毅的玉佩送到她面前的时候,然后大笑着告诉她,你等的人永远不会回来的时候。 那只玉佩其实并不值钱,做工也很粗糙,是她与蒙毅在外出游时在一个老婆婆手上买的,莫说送给官拜上卿的蒙毅了,打赏宫人她都觉得寒酸,但那时的她是扮成宫女与蒙毅一同出的宫,身上着实没东西,所以才把玉佩送给了蒙毅,说让他且拿着,待日后回了宫,她再送他其他东西,将这块廉价的玉佩换回去。 蒙毅说好。 可等她回了宫,手里有金银珠宝了,她按照蒙毅的喜好细细挑了好几件,作为送给蒙毅的礼物。 “这些东西都是给你的。” 她笑着对蒙毅伸出手,“现在你可以把那块玉佩丢了吧?” “太廉价了,配不上你的身份。” 蒙毅随手把玩着琳琅满目的珠宝,低头温柔一笑,“不巧,前几日与王离在校场比武,玉佩被他弄碎了。” “碎了好,碎了便换成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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