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让大兄背你了?” 扶苏背着鹤华,一如七年前背着小小的糯米团子,“好,大兄背你。” 鹤华被扶苏背了起来。 作为大秦公主,她出入有轿撵,鲜少自己亲自走路,但轿撵是坐的,大兄却是背的,这是自她年龄渐长之后再没有过的动作。 ——蒙毅以前会背她,但她年龄大了,便需要避嫌,蒙毅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背过她了。 这种动作很亲密,也是顶信任之人才会有的动作,她趴在大兄肩头,恍惚间又回到无知幼童的时候,那个时候大兄还没有去南越,仍在咸阳宫领着她玩闹,她不喜宫人寺人抱着她,总是闹着让大兄抱,大兄便笑着抱着她或者背着她,陪她度过一个又有一个日出日落。 而现在,她十一岁了,再过几年便到了说亲的年龄,大秦虽不崇尚儒家,礼记的男女七年不同席在咸阳也并不被推崇,可尽管如此,蒙毅对即将到豆蔻年华的她依旧极为避嫌,背她或者抱她的动作已很久不做了,可大兄不需要,他们是血亲,是除了阿父之外最亲密的人,无论她长到多少岁,个子有多高,但在大兄心里,她趴在大兄肩头,大兄便会背着她玩闹。 “大兄长你十几岁,现在尚能背得动,可若再过个几十年,大兄老了,便背不动了。” 大兄的声音仍在继续,“到那时,你莫嫌大兄年迈无力,只需记得大兄曾经背过你便够了。” “我怎会嫌弃大兄呢?” 鹤华吸了吸鼻子,“我永远不会嫌弃大兄的。” “我的大兄是世界上最好的大兄,我喜欢大兄还来不及。” 鹤华把头埋在扶苏肩膀,声音闷闷的,“我希望我和大兄能永远都这样,永远不走阿父与长安君的老路。” 长安君成蟜,阿父唯一的弟弟,然而却背叛阿父,剑指咸阳,直至今日都让阿父为世人诟病,言阿父残暴嗜血,连自己的亲兄弟都杀。 扶苏动作微微一顿。 蒙毅挑了挑眉,视线落在扶苏脸上。 扶苏面上笑意有一瞬的停滞,但很快,他又笑了起来,声音依旧温柔,“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十一,我不是阿父,你也不是长安君,我们永远不会如阿父与长安君那样兵戎相见。” “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日……” 扶苏轻轻一笑,看着自己衣摆上的如意祥云纹,“你放心,大兄不会叫你为难的,更不会成为有心之人攻讦你的工具。” 蒙毅收回视线。 “一日为兄,终身为兄。” “十一,大兄会永远护着你的。” 扶苏浅浅笑着,掌心轻轻拍着鹤华的背。 鹤华眼睛湿了起来。 半息后,她收回手,双手按在自己眼睛上,声音掺了小奶音,无限眷恋唤了一声,“大兄。” 她的大兄是世界上最好的大兄。 ——没有之一。 “你去见扶苏了?” 嬴政抬眉瞧了瞧眼睛鼻子红红的女孩儿,批阅奏折的笔停下动作。 鹤华点头,“恩。” “他们走得好慢,可是我想大兄了,便央着蒙上卿带我去寻大兄。” “胡闹。” 嬴政收回视线。 立在鹤华身侧的蒙毅一撩衣摆,跪得十分痛快,“臣知罪。” “二十军棍,罚俸半年。” 嬴政头也不抬道。 “喏。” 蒙毅起身,退出章台殿。 高大身影消失在章台殿,鹤华有些不满,“阿父不该罚蒙上卿,这件事明明是我的错,阿父应该罚我,而不是蒙上卿——蒙上卿的俸禄已经被扣到后年了!阿父再不给他发俸禄,他家里该揭不开锅了!” “他有的是钱。” 但毕竟是几年不曾发俸禄,嬴政又补上一句,“他若没钱,可以花蒙恬的钱。” “左右蒙恬远在边疆,朕赐给他的赏赐无处花,可以将那些赏赐送给蒙毅,让蒙毅替他来花。” “……” 国库明明已经充盈了,阿父这打劫朝臣的性子怎么还没有改回来? “阿父,有您这样对待臣子的君主吗?” 鹤华提着裙摆,迈着小碎步来到嬴政御案前,“您扣韩信的钱也就罢了,他说话不中听,您扣他的钱是应该的,可蒙毅不一样,蒙毅多好呀,做事稳妥,心思又细腻,这些年来替您做了多少事?” 嬴政目光落在鹤华脸上,“蒙毅?” “哦,蒙上卿,是蒙上卿。” 意识到自己嘴瓢,鹤华立刻改口,“蒙上卿这么好,您纵然吝啬钱财不想赏他,那也不该罚他呀——” 嬴政眼皮微抬,打断鹤华的话,“一年俸禄,三十军棍。” 侍立在嬴政身边的寺人尖声唱喏,“陛下罚蒙上卿一年俸禄,三十军棍。” “……” 她就不该替蒙毅求情! 蒙毅的俸禄被罚到后年这件事,她求情的“功劳”绝对占一大部分! 鹤华瞬间改口,“阿父,我见到大兄,大兄还是七年前的大兄,是世界上最好的大兄。” “大兄说,他永远不会叫阿父为难,更不会成为旁人攻讦我的工具。” 嬴政眸光微微一动。 “他是大秦长公子,这是他应当做的。” 帝王垂眸,手里的狼毫被慢慢放下,“身为大秦长公子,应为父分忧,爱护弟妹。” “他做得很好。” 嬴政声色淡淡。 鹤华抿了下唇,“才不是他应该做的。” “是因为大兄是很好的人,所以他才会这样做。” 但嬴政却没有回答她的这句话,只有掌心落在她头顶,“十日后,你大兄与南越的官吏便会抵达咸阳。” “朕政务繁忙,你替朕去接你大兄。” “我代替阿父去接大兄?” 鹤华微讶,指了指自己。 嬴政颔首,“怎么?不想去?” “没、没有。” 鹤华慢慢摇头。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这是阿父对天下释放的一个信号——不论长幼,不分男女,她与大兄是同一个起跑线上的人。 “阿父放心,我一定会办好这件事的。” 鹤华眸色由惊讶变得坚定无比,“我不会让阿父与大兄失望的。” “但是,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鹤华看着嬴政的眼,“阿父,待蒙将军与韩信还朝,让我与大兄一同去接他们吧。” 嬴政眉头微动。 鹤华深吸一口气,“阿父,大兄是最好的大兄,我也是最好的小妹。” “兄弟阋墙这种事情,永远不会发生在我和大兄身上。” 嬴政眼皮蓦地一跳。 恍惚间,他想起被他杀死的三个弟弟。 一个是长安君成蟜,险些威胁到他王位的人,另外两个人仍在襁褓之中,被盛怒的他活活摔死。 祖母声音凄厉,母亲恶毒咒骂,他冷冷看着她们,像是看着一具具尸体。 后来隔阂是如何消弭,他已记不清,只记得再见面已是很多年后,他从宫苑经过,看到祖母在逗弄成蟜的孩子,那孩子太小,没见过他,更不知长辈之间的恩怨,听周围唤他君上,便迈着小短腿跑到他的车辇前,歪着头看着轿撵上的他。 “你是君上?” 小孩儿咬着手指头,声音奶声奶气,“是我的伯父?” 偌大宫苑寂静无声。 所有人跪倒在地,如被人扼住脖颈,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而威威赫赫的华阳太后,他的好祖母,在这一刻也紧张到无法呼吸,死死盯着他的手,连眼睛都不敢眨,仿佛只要她眨了眼,面前活泼的小孩儿便会成为一具冰冷尸体。 年轻的秦王轻嗤一笑。 “不错,寡人的确是你的伯父。” 他伸手,将小孩儿抱了起来,抬手戳了下小孩儿养得胖嘟嘟的脸,“你叫什么名字?” “祖母有没有给你起名?” “……婴。” 华阳太后缓缓出声,“政儿,他的名字,是婴。” “婴?好名字。” 他笑了笑,将小孩儿放下,“百家诸子已齐聚咸阳,祖母若是有心,不妨给婴挑几位师父开蒙。” 华阳太后轻抚着小孩儿柔软的发,眼睛看着嬴政,“我会的。” 自那之后,横在他与祖母心头的那根刺似乎便消失了。 长安君成蟜不再是咸阳宫的禁忌,祖母偶尔也会与他提上几句。 “成蟜这孩子跟你不一样,受不得激,也远不如你聪明。” 宫人将熟睡的小孩儿抱走,华阳太后轻轻一叹,“当年成蟜反叛之事,疑点重重,扑朔迷离,你若耐心再查一查,或许你们兄弟之间便不会走到那一步。” 秦王不甚在意,“或许是寡人不想查,只想要他的命。” “政儿,你的话还是这般不讨喜。” 华阳太后摇头,“你最恨旁人的背叛,你的至亲兄弟背叛了你,你定是要他性命的。” “旁人背叛你,或许还有命活。” “可若是成蟜背叛了你,便是死路一条。” “政儿,你的眼睛太清明,揉不得沙子。” “可是这个世道上,有时候也难得糊涂。” 华阳太后拉着嬴政的手,声音一下比一下低,“政儿,人生有许多路要走,你没必要将所有路都走死。” “政儿,放过别人,也放过自己,否则你的子孙后代,会一遍遍重复你的悲剧。” 他静静握着她的手,淡淡应了一声,“谢祖母提醒,寡人会的。” 祖母死了,临死之际仍在唤成蟜的名字。 但她心心念念的长安君成蟜,早已死在九年前,被她的另外一个孙子所逼死。 嬴政轻嗤一笑,伸手揉了揉鹤华鬓发,“你与扶苏都是好孩子。” ——定不会与他和成蟜一样,刀剑相抵,不死不休。
第64章 “那当然了!” 鹤华一脸骄傲, “我与大兄都是在阿父精心教养下长大的人,当然都是好孩子啦!” 嬴政眼皮微抬,伸手揉了揉鹤华鬓发, “恩, 好孩子。” 语气淡淡,神色也是淡淡的, 但却让鹤华有了一种别样感觉。 血缘关系是一种很奇妙的关系, 面前的阿父明明脸上没什么大表情, 仍是大权在握高高在上的帝王, 凌厉凤目里有着与冷酷果决帝王不符的对最小女儿的温柔宠溺,与平日里没什么两样,可她还是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无端叹谓, 甚至还大抵猜得到,此时的阿父想起了谁。 ——长安君成蟜, 被阿父逼到自杀的骄纵贵公子。 长安君去世时她仍未出生, 不曾见过这位叔父, 只依稀听上了年龄的宫人寺人们提过几句,是位模样性情与阿父截然不同的大秦公子。 阿父敏锐谨慎,长安君轻佻迟钝,阿父天生帝王, 长安君纨绔风流,阿父过目不忘,长安君看见书便能呼呼大睡, 脾气秉性南辕北辙到如此境地, 能玩到一起才是怪事, 然而神奇的是,早年的阿父与长安君关系极好, 哪怕不是一母所生,哪怕两位夫人针尖对麦芒,但阿父与长安君却依旧情同手足,是人人称羡的兄友弟恭。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05 首页 上一页 98 99 100 101 102 10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