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隶和仆人只会害怕地跪下,而管家觉得他发了疯,据说帝国的皇室代代遗传有躁狂症,但还没有哪位皇族成员像他一样这么小就开始发病。 不管他做什么,母亲都不会理会他,看着他那几乎和父亲弗朗茨一模一样的银发红瞳,她就像看到一团空气那样对他视而不见……只有、只有当他顺从父亲的要求,换上女装,打扮成女孩出现时,母亲才会牵起他的手。 狄特里希缓步走过空旷的走廊,轻轻推开起居室厚重的雕花木门。 那对外貌上没有一丝相同的母女亲密地坐在窗边,头靠着头,阳光从窗外斜照而入,黑发少女绷着丝线的纤细指尖洁白得仿佛透明。 因为他的到来,少女像是受惊的小兔子一样慌忙站了起来,连手中的丝线都笨手笨脚地拉扯断了,线头晃晃悠悠地飘落而下,少女一时间不知道该先去捡起地毯上的丝线,还是先向皇子问安,手忙脚乱的模样让人看了忍不住想笑。 “狄特里希,你吓到妹妹了。”伯爵夫人看向门口的银发青年,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埋怨,却更显得亲昵。 “抱歉,母亲。”他不甚在意地说道,目光没有向战战兢兢的黑发少女投去一丝注意,径直来到伯爵夫人的身前单膝跪下,依恋地将脸靠在她的膝上。 “您今天过得还好吗?”他轻声问,像是怕惊扰了一场美梦。 伯爵夫人扭过头去,似乎有些生气,“赫琳刚刚编出了一只小兔子,因为你站在那吓唬她,她的小兔子不见了,你真是个坏哥哥!” “对不起,母亲……”狄特里希连忙道,可是伯爵夫人看也不看他。 他这才从伯爵夫人身边站起身,目光冷漠地看向黑发少女,语气生硬而不近人情,“抱歉赫琳,你会原谅我的吧?” 虽然是在请求原谅,可那冷冰冰的声音听起来更像是一种威胁,不允许得到一个不字。 少女惴惴地点头,伯爵夫人这才重新露出笑容。 皇子在母亲身边坐下,银白的长发如瀑般蜿蜒着从椅背泻落,他握住母亲娇小的手,平静地和她说了会儿话。 狄特里希从来不需要讨好任何人,可是现在他心甘情愿地挑选着会让母亲高兴的话题。 他和伯爵夫人说起他在联邦留学时的经历。银翼军校的钟楼每到清晨就会响起,伴随着回荡在整个校园里的钟声,成百上千只白鸽从钟楼里飞出,雪白的羽翼好像能将整个天空都遮盖住。 伯爵夫人静静地听着,也不出声打断他的叙述,好像看见了那漫天的白羽,眼底似有泪光闪过。 叶薇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就和其他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奴隶一样。 “如果上尉已经叛变,你有权将她就地格杀。”这是出发前,来自赫琳战队上级的嘱咐。 叶薇选择相信自己的判断。 依文洁琳上尉依旧是忠诚的伊卡联邦军人,她的高洁和正直不曾改变,几十年如一日地坚守着牺牲的战友们换取的情报。 叶薇目前已经确定了朗基努斯要塞的情报就在依文洁琳的身上,纳吉尔法号是几十年来最深入帝国要塞、也是最为接近胜利的战队,哪怕已经过去二十多年,这份情报仍然可能会成为扭转战局的关键。 因为他们取得的是帝国建造要塞之初所留下的主系统情报,不管要塞之后如何升级,这份母本中的核心是不会变的。 【我会掩护你,安全送回情报。】 依文洁琳上尉用细绳翻出的密语这样告诉叶薇。 她只想着完成自己的任务,对她自己,却没有提出一点要求。 就连被关在帝国战俘监狱的军人都很难被救出,况且是她这样处于皇帝严密监视下的伯爵夫人呢? 而且……被赫琳救出的联邦军人,就算回到母星,也极少有能够善终的。 绝大部分因为帝国所留下的痛苦回忆,一生都要接受心理方面的干预治疗,甚至有人熬过了帝国的折磨,却在回到和平安全的联邦后自杀了。 一部分强烈要求重返战场,不要命地与帝国军队战斗,最后直至战死才得以解脱。 还有一部分……是帝国故意放回的叛徒。 为了避免这些被帝国策反的叛徒再次出现,所有被救回的军人都必须有一位军中的保证人,如果他们真的是叛徒,保证人也会以同罪论处。 对于伊卡联邦的军部来说,赫琳战队早已偏离了初衷,比起要冒着巨大风险拯救为母星奉献了一切的军人,还是情报更为重要。 依文洁琳也深知这一点,她看着面前来自母星的战友,脸上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怨恨。那双看透世事的温柔眼睛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宽容。 但是黑发少女伸手一把将她手中的图案拆散了。 仆人们只看到恃宠生娇的小奴隶带着怒意拍掉了伯爵夫人的手中的细线,像是发起脾气的小猫亮出爪子。 叶薇抿紧嘴唇,指尖飞快地扯着丝线打出暗号。 【我是你的保证人。】 【赫琳会带你回家。】 仆人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伯爵夫人忽然猛地起身将黑发少女搂入了怀中,双肩不住地颤抖。 那个小奴隶还真是受宠啊。仆人们心底泛酸地想。 * 叶薇在花园中被银发青年拦下了。 他就站在枝叶茂密的树丛后,阳光斑斑点点地从枝叶间的空隙漏下,落在他纯黑的笔挺军装上,照的胸前的徽章发出细碎的光芒。 银发的青年有着挺拔修长的身材,虽然是Alpha,隆起的肌肉却没有粗鲁的笨拙感,反而像是由大理石雕刻的塑像,线条流畅而美丽,完美得不像人类。 叶薇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狄特里希藏在那里,他隐藏气息的本领极强,就像是一头等待猎物的雪豹,顶级的猎食者都有极强的耐心。 叶薇暗自戒备,和煦的微风拂过,蝴蝶轻盈地落在花瓣上。 “你是哑巴吗。”沉默了好一会儿,狄特里希才淡淡地开口打破寂静,暗红的眼瞳里倒映着枝杈上一朵小而洁白的花。 叶薇提起裙子向他行礼,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狄特里希殿下。” “不错。”他点点头,不知道在满意什么。 叶薇茫然地看着他,像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狄特里希也并不在意,抬手拆下了肩头的金色穗带。 象征身份的长长穗带被他随意地握在手里,他捏着金丝两头打了个结,将线圈绷在了自己修长宽阔的手掌上。 “教我。”狄特里希的声音里带着傲慢。 叶薇不为所动,这下她不是故意装糊涂,而是真的搞不懂这个未来暴君想做什么了。 “就是……母亲和你玩的、把绳子翻来翻去的无聊把戏。”银发青年强装镇静,只是耳尖骤然染上的绯红逃不过叶薇的眼。 叶薇顺从地应诺,伸出手开始拨弄他手上的金丝。 “要一个兔子。”狄特里希如寒冰碎裂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他又强调了一次,“必须和你上次弄坏的那个一样。” 叶薇依旧点头,她不想和狄特里希有太多的交流,只是沉默着手指翩飞,看着两根细绳渐渐有了形状。 虽然她一再避免碰到狄特里希,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要用指尖擦过他的掌心挑起绳子。 指尖蜻蜓点水般碰到他的肌肤时,绷紧金色的细丝线就微微颤动起来。 叶薇能感觉到狄特里希的视线正落在她脸上,他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她。 “好了。”她将最后一根线拉开,一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出现在了狄特里希的两掌之间,两只竖着的长耳朵并在一起,兔脸圆圆的。 狄特里希把手抬了起来,像是艺术评论家在鉴赏杰出的作品那样,仔细地打量。 “我看清楚了,”狄特里希放下手,摊在叶薇面前,“把它拿走吧,算赔给你的。” 叶薇仰起头,愣愣地看着他。 银发青年微微抬起下巴,神色里已经有些不耐烦,“快点,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黑发少女这才伸出手,手指灵活地穿过绳间的孔洞,将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小兔子从皇子殿下尊贵的双手间解救了下来。 “在母亲面前,你可以叫我哥哥。”狄特里希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带着几分高傲的冷意。 少女的黑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浅浅的棕褐色,温润而柔和,她呆呆地看着手中变大了的兔子,像是搞不明白它为什么还会长大,对皇子殿下刚刚赐下的恩宠毫无反应。 真是个傻兔子。 狄特里希转身离开,嘴角却微微翘起些许弧度,这笑意很快便如浮冰融化般敛去了。 叶薇把狄特里希的穗带随意扔进了不知道哪个抽屉里,这种东西不管是留在手上,还是扔到垃圾桶去,都会引起仆人和管家的注意。 狄特里希这些天拿着他自己编的小兔子在依文洁琳上尉面前好一阵炫耀,乐此不疲地缠着终于清醒了的母亲陪自己玩翻花绳这样的小游戏。 这种Omega之间无聊的小把戏,对小孩来说太幼稚,对帝国的Alpha皇子殿下却刚刚好。 依文洁琳被烦扰到不想搭理他时,银发的皇子就安安静静地坐在房间的角落,听着母亲和黑发少女小声的谈笑。 他好像一点都不会被这声音打扰到,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旧书慢慢翻看,纸页在台灯下泛出淡淡的黄。 这大概是依文洁琳和他最后的相处时光了吧,叶薇想。 她已经联系上了赫琳战队的内应,军部的精英们正在策划营救行动。 为了讨好母亲,狄特里希开始常常给她讲他在联邦时的事情,他在军校只有三个朋友,其他人都太弱了,他看不上那些家伙。 后来银翼军校的事情讲完了,他又开始讲海蓝星,那是个旅游胜地,有意思的东西数都数不完。 依文洁琳静静地听他说。 再漫长的故事总有结束的时候,可狄特里希讲起联邦来简直是无所不知,如果叶薇不是知道他是去伊卡联邦做人质的,恐怕还会以为他将整个联邦星区都旅游了个遍,连有的偏远小型行星说起来都事无巨细,头头是道,好像他曾亲自去过。 他怎么会这么了解联邦呢? 狄特里希再一次从外面回到湖心庄园时,叶薇从他身上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那是,人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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