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愣住了,过了半晌才有人凉凉道:“沈侍君很幽默啊。” 语气听起来不怎么友善,沈廷输人不输阵,挺胸道:“一般幽默。” 座位末梢有个人诚惶诚恐站起来,给他请了个安。 温书提醒:“给您请安的是荣侍巾,他家世低微,人也胆小。” 沈廷大方摆摆手,没想到宫里还是有和善男人的:“太客气了太客气了,坐吧。”荣侍巾又诚惶诚恐坐下,低着头。 远道而来的徐侧君眉眼一压瞥过来看他,见他那身轰轰烈烈的红衣,继而又轻慢高傲地回过头去坐好,心里冷笑这又是一个以色侍人的无脑蠢货。 温书摁着沈廷的手,暗暗提醒他给在座的侍君们请安。 沈廷显然没有会意,越过那几排座位,径直坐在了徐侧君对面的位置,也就是最靠近上首的位置,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私下里嘁嘁喳喳议论。 温书感觉自己距离死亡又迈进了一步,戳了戳沈廷的后腰,示意他坐在这儿不合适,他应该坐在最下首。 “啊?”沈廷靠在椅子上,丝毫没有意识到不妥,又反问了温书确定,“我不能坐这儿吗?” 温书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沈侍君这身衣裳,当真是华贵艳丽,一看便非凡品,将军府就是有财力,竟然把徐侧君身上的都比了下去。”有人不咸不淡开口,明着奉承,暗着是挑拨沈廷和徐侧君的关系,又指责沈廷僭越于侧君之上。 “这是贺兰承使,是西域小国进贡来庆贺陛下登基的美人,住在长庆堂。”温书贴过去解释。 沈廷掐指一算,这人位份比他高三阶,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他的老熟人虞奉栉接了话茬。 “将军府财力雄厚是钟鸣鼎食之家,怪不得养得沈侍巾这样没规矩,见到咱们连头都不低一下,礼也不知道行。” 沈廷懒得接虞奉栉的话,这个姓虞的看着就一肚子坏水,反而望向贺兰承使:“哇!贺兰承使你的眼光真好,我这衣服可是江南进贡来的冰雪天蚕丝织成的,一年才能三匹,一匹价值千金,吐丝的蚕是千里挑一的名贵品种,吃的都是牛奶浇灌大的桑叶,所以料子滑滑润润的,不信你过来摸摸……” 侍君们听得一愣一愣的,看沈廷那副认真讲解的样子,开始怀疑自己见识太少,竟然没听说过这个冰雪天蚕丝。 贺兰承使脑门上的青筋乱跳,一时间不知道沈廷是装傻还是真傻,这么浅显的讽刺和挑拨都没听出来。 身后的温书扶额,什么冰雪天蚕丝,就是普通的蚕丝料罢了,接着他又看他主子抻出了靴子,给大家展示上面的刺绣是某个隐世的绣娘临终前的呕血制作。 真是……越来越离谱了…… 沈廷刚吹到自己头上发冠的珍珠是南海夜明珠,就听一声高亢的通传——陛下到。 虞奉栉从沈廷的冰雪天蚕丝、绣娘遗作、南海夜明珠里回过神,忽然意识到自己是来给沈廷使绊子的不是开茶会的。 众人齐齐起身,向着来人行礼。 沈廷刚得很不代表他想死,对待这位掌握着生杀大权的女皇帝,他愿意展露出比对待常人略高一点点的恭敬。 他学着大家的样子蹲下低头,像个别扭的鹌鹑。 萧乐路过沈廷身侧略有停顿,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 方才她就听见里面有人吵吵嚷嚷的在说什么,声音该死的耳熟,现在一打照面,她七八分能确定是他。 萧乐落座,点头示意他们都起身,一-->> 众人才笑容满面重新落座,除了座首的那两位。 一个是处在震惊中的沈廷,这女帝长得真是和萧乐一模一样;一个是徐侧君,他还是一副高不可攀的高岭之花模样。 上座的女帝不过十七八,端正坐着,一身清爽的豆绿色襦裙,外罩一件水红宽袖对襟衫,另搭了鹅黄色披帛垂在肩头,发髻松松簪起,装束简单搭配的却很讲究,眉间的花钿与她冷艳的容貌相得益彰,只是她半垂着眸子,虽年轻却实在淡漠得不好接近。 妃子们还想说点儿客套话,萧乐嫌麻烦,单刀直入正题:“昨晚有人来闹,什么事,说吧。” 虞奉栉激动地站起来,指着沈廷:“臣妾要告发沈侍巾……” 沈廷比他更激动地站起来,声音比虞奉栉还大:“告发沈侍巾私通,秽乱后宫,罪不容诛!” 这句台词,属于刻进他DNA里的了。 虞奉栉看沈廷像看傻子。 萧乐则是面无表情瞥了一眼,轻轻揉了揉自己的额角。还真是他。 沈廷穿越把脑子穿丢了吧。 或许不排除他从来没有脑子这个可能。 “陛下~沈侍巾在您面前也敢如此放肆抢白,莫不是仗着家世,都不把您放在眼里。沈侍巾不仅昨夜鬼鬼祟祟衣衫不整被臣妾在御花园捉到了,今日还以下犯上不守宫规,僭越了诸位侍君,如今又不把您放在眼里,可要好好罚一罚。” 沈廷还从没听过虞奉栉这么七拐八拐的语气,恶心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萧乐一直维持着古井无波的状态,谁都看不出她心里在想什么,众人目光都落向这位冷漠秀美的帝王,她指尖在扶手上轻轻点了两下,问沈廷:“你有什么要说的。” 沈廷本来有点发烧,现在看着萧乐那张脸,觉得自己烧得更上头了,世上怎么会有人长得这么相似?就连说话的语气都一模一样。 虽然萧乐总是对他凶巴巴的,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异乡,他看着这位女帝的脸,还是多少产生了些亲近和安心。 他有些委屈,伸出三根手指指天誓地道:“我冤枉,虞奉栉不分青红皂白就污蔑我。贞洁,就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嫁妆!我在家,父亲常常告诉我要守男德树新风,我一刻都不敢忘,虞奉栉却拿这种事情侮辱我,我不活了呜呜呜~” 沈廷瞳仁的含水量高,正常情况下已经显得水汪汪的,情绪激动一上头,看着跟要哭了一样在跟人撒娇。 萧乐觉得不该让沈廷去演爱情剧,应该让他去演喜剧,自带天赋。 “守男德树新风”六个字砸得虞奉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放肆!沈侍巾在陛下面前岂可自称我?”好在贺兰承使机灵,又抓住了个了不得的把柄。 萧乐被吵得头疼,男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没理那两个爱到处挑拨的,问沈廷:“那你昨晚是去做什么的?” 沈廷要是聪明点,现在就该想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她就把这事儿糊弄过去。 这个女帝简直和萧乐太像,沈廷就好像回到了又被萧乐支配的恐惧中。他原本刚才坐回去了,现在又忍不住站起来答话,像个面对老师的小学生。 沈廷觉得自己要是真说晚上没吃饱去抓鱼吃的,实在像个饭桶,他对着和萧乐一样的脸丢不起这个人:“睡,睡不着,看鱼来着,它们长得胖乎乎肉嘟嘟,一看就是吸收天地灵气日月精华,蒙圣上恩泽,很好……很好看……”他一想烤鱼就忍不住,连忙刹住,把“很好吃”换成“很好看”。 这种鬼话,听起来就是假的,谁会信?编理由也不编靠谱点的。 沈廷倒不觉得看鱼的幌子离谱,毕竟大半夜捉鱼更离谱,两相离谱取其轻。 贺兰承使现在肯定,沈廷刚才不是装傻是真傻,他真的听不懂话里的夹枪带棒。 在座的诸人都等着看他笑话。 不料却见萧乐点头,甚是肯定:“沈侍巾的理由和动机都很充分,事已至此今日就散了吧。” ??? 所有人眼睛忍不住瞪大,这么拙劣的借口陛下都信? “陛下,沈侍巾若是看鱼,怎么会看得衣衫不整?”虞奉栉一听,连忙不依不饶。 “我被你吓到,跌进水里了,慌乱之中才衣衫不整的。”沈廷见那位女帝好像有和稀泥息事宁人的想法,顺杆子往上爬。 “有道理。”萧乐肯定。 一而再再而三,他们算是回过味了,陛下这是明晃晃袒护沈廷呢。 贺兰承使还想帮衬虞奉栉说些什么,就见上首的女帝轻轻皱了皱眉头,看样子有些不耐烦,他连忙闭嘴,心里气愤陛下怎么这么偏袒沈廷? 但虞奉栉显然没有那么好的眼色,还在喋喋不休:“即便沈侍巾只是去看鱼,但他今日不分主次,不但未给其他侍君行礼,还擅自坐到贺兰承使等人的前头,甚至在服饰上逾矩,陛下不可不罚。” 萧乐的耐心已经告罄,看向沈廷,示意他自己说,她懒得说话。 沈廷不聪明,但看人脸色还算可以,女帝若有若无的纵容让他更加有恃无恐:“虞奉栉你昨日惊吓我,所以我才病了,你不仅不向我道歉,竟然还要逼迫一个病人行礼。而且哪里有位置我就坐哪里,反正这个位置你们也不坐。至于服饰逾矩……” 他抬头看向萧乐:“陛下,您看我穿着这身衣裳好不好看?好不好看啊?” 的确好看,萧乐从心点了点头,但却是闭着眼的,她对沈廷,眼不见心不烦。 他实在太闹了。 虞奉栉不敢置信,陛下竟然这般护着沈廷,不是说陛下极为讨厌他张扬的性格,所以才给他封了最低的位份吗? 沈廷小人得志,歪着头:“陛下说好看,那就不算逾矩。虞奉栉给我道个歉吧,就说你误会我了,还害我生病,希望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你一次。” 虞奉栉又看着萧乐,眼眶里都含着泪水了,萧乐才出声:“差不多得了。” 陛下还是站在她这里的,虞奉栉眼睛里逐渐有了光彩,却又听萧乐补充道;“道个歉这事就差不多得了。” 萧乐的声音平静温和,话却跟刀子一样割在心头,他实在没忍住,一下子哭了出来,本就狭长的狐狸眼一哭就更眯成一条细线看不见了,他受了好大的屈辱啊,陛下竟然叫他给一个位份不如他的人道歉,他虞乔真是不甘心。 一干人看向虞乔的眼神逐渐带了怜悯,一直听说陛下不喜沈廷,没想到竟然这般回护,虞奉栉虽是宫人出身,但被这样当众折辱,实在难堪。可怜虞奉栉之余,他们又忍不住牙酸,谁不想得到陛下的偏袒呢? “快道歉啊,虞奉栉道完歉我们好回去吃早饭。”沈廷催促。 虞乔咬着下唇,一向婉转的声音都在发颤:“是本君冤枉……冤枉了沈侍巾,还……还害你生病,希望沈侍巾,大人不记小人过……” 一定是,一定是陛下忌惮沈大将军的权势,所以才这样维护沈廷,逼迫自己给沈廷道歉的,一定是这样! 虞乔梨花带雨,加之额头上缠着的纱布,显得破碎可怜,眼神中却满是怨毒。 事情就算过去了,虞乔被宫人扶起,一干人陆陆续续带着探究的眼神离开御景殿,萧乐示意沈廷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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