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李超凡便开始准备西域之行。 我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听见他与手下的对话:“他已经准备妥当了吗?” “是!他带了一支考察队,已经从西安出发了。” 两人同时看见我的身影,李超凡立刻换了一副甜蜜的面孔,搂住我的肩膀说:“我们去西部旅行吧!” 我猜测他所说的“他”必然是妈妈所说的那个洋人斯坦因。我故意皱起眉头说:“西部有什么好去的?穷山恶水,蛮荒之地,一点儿也不好玩!” 他笑眯眯地亲了亲我的额头,肉麻地说:“只要有我在你身边,地狱也会变成天堂。” 我用力咽了口口水,努力压下翻胃的感觉:“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马上!” 我怔了怔,不用那么急吧? 但他已经拉着我向楼下跑去。我一边跌跌撞撞地走下楼梯一边抗议,“我还没有收拾衣服呢!” 他笑道:“不必收拾了,你还怕没有衣服给你穿吗?” 他忽然停住脚步,转身向楼上奔去,似乎想起来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过了片刻,他从楼上跑下来,停在我的面前,手中握着那支琉璃花的头钗。他认真地将头钗插入我的头发之中,凝神看着我的脸颊。 不知为何,他如此专注的眼神竟让我有一刻失神起来。我想起我今天是梳着西人流行的鬈发,并不合适戴上一支发钗。 我伸出手想要取下那支钗,他却一把抓住我的手,“别拿下来,就这样戴着。” 我有些窘迫地说:“可是与我的发型并不相配。” 他摇了摇头,将嘴唇凑到我的耳边说:“只要戴着就好了,只要你戴着!”他呼出的气息热辣辣地喷在我的耳垂上,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感觉到脸红心跳。 我们上了最早一班开往西安的火车。其中的一节车厢已经为李超凡准备好,成为他的专用车厢。他实在是一个很有办法的人,怎么看都不像只是一个黑帮的老大,反而像是政界要人。 车上的生活,无非吃吃睡睡,再看看窗边的风景。转眼便是五天时间过去,火车就要抵达西安境内。 那一日,我们如常地在餐桌前坐了下来,有人送上了来自欧洲的红酒。他殷勤地斟了一杯酒,送到我的面前,说:“干一杯吧!以后也许就没有机会喝这种酒了。” 我心里一跳,疑惑地抬头看他,他是什么意思? 他似笑非笑地凝视着我说:“也许我会死在西域。” 他此时用了“西域”这个词,他本来都是用“西部”这个词的。我勉强一笑:“不过是去旅游,哪里会有那么危险?” 他哈哈一笑:“谁知道!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像我这样的人,虽然平时很风光,却随时都可能死去。有时连自己为什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是小刀会的大哥,难道还有人胆大包天地想要杀你不成?” 他悠然地呷了一口酒,“世上之事本就出人意料,何况对于有些人来说,生死不过是谈笑之间,杀一个人,举手之劳罢了。” 他这句话说得可谓是豪气冲天,我一时有些失神。眼前的这个男人,几乎是无懈可击的。 我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他敏感地看了我一眼,手指轻轻地揩拭着我的面颊,柔声道:“叹什么气?” 我半真半假地忧伤一笑:“我和你在一起已经八天了,你厌倦我的时间越来越近。想到分别在即,难免有些忧伤。” 他好奇地扬起双眉,说:“你不想抓住我的心吗?” 我笑笑:“你对女人的兴趣不会超过两个星期,我不认为我有创造神话的能力,所以我早就准备着两个星期到了,你就会抛弃我。” 他默然,眼镜片后的黑眼睛专注地注视着我,半晌才低声说:“也许你本身就是一个神话。” 说这些话的时候,火车传来了一声长鸣,速度越来越慢,驶入站台之中。因而,我并不是特别清楚他说了一句什么话,我疑问地望向他。 他却只是一笑,拉起我的手说:“走吧!接下去的路程会很辛苦。” 虽然到了西安,却不曾游览任何古迹,我们马不停蹄,上了一辆汽车,便继续向西行去。越是往西,他的话便越少,时时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窗外是寂寞的荒原,失去植被的黄土在狂风下漫无目的地飞扬。我忽然想起元人的一首词: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我想着的时候,他便忽然吟咏了出来。我不觉愕然,他的心意竟是与我相通的。然后我忽然又有些遗憾——这个男人,他到底还是要死在我的手中。 我却故意嘲笑他:“看不出来,原来你那么有雅兴。” 他一笑,淡然回答:“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你以为黑帮的大哥除了杀人外什么都不会吗?” 他略显落寞的神情,让我的心微微有些酸痛。 然而就在此时,变故发生了。 一样东西从天而降,落在汽车前面的挡风玻璃上。司机陡然吃了一惊,下意识的反应便是紧急刹车。 我和李超凡坐在后排,前排除了司机外还有一名保镖。车猛然刹住,几乎把我从座位上甩飞了出去,幸好身边的李超凡及时地拉住了我。 我皱眉抬头,脑子里根本来不及有任何想法。此时我已经看清了落在挡风玻璃上的并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一个人。 那个人身穿着宽大的黑色布袍,将身体全都遮盖起来,脸上也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亮闪闪的眼睛。 我们向外张望之时,他也正向着车内张望。我心里蓦然一动,好熟悉的眼睛。 他忽然一拳向着车窗的玻璃上击去。只不过是一拳,“哗啦”一声响,车窗玻璃便被击碎了。他伸出双手分别抓住前排的两个人,将他们的头用力对撞。那两个人还来不及惨叫便被撞得昏了过去,想必一时半会儿是不会醒来的。 我张口结舌,完全愣在那里。身边的李超凡却早就有了反应。他一脚踹开车门,拉着我向车外滚了出去,与此同时,一枚飞刀已经从他的手中一飞而出,向着黑衣人疾射而去。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使用武功,我终于明白,大哥到底是大哥,他不动武,并不代表他的武功不好,只是没有这个必要罢了。以他的身份和地位,他仍然不用手枪,而是使用飞刀,这就说明,他用飞刀的本领已经出神入化,绝不会比枪支逊色。 我们两人一滚下汽车,他便将我挡在身后。我理所当然地接受他的保护,有一瞬间,我几乎忘记了我是一名杀手,只记得我是他的女人。 女人,真是脆弱的动物!我喟然长叹。 此时,我在他的身后,他的后心全无阻碍地暴露在我的面前。只要一击,我就能够将他杀死。 我的手有些许的颤抖,靴中暗藏着利刃,牙齿之中则有一颗毒药。利刃是用来杀人的,毒药是用来杀死自己的。 如果我现在杀死李超凡,并不会有任何人怀疑,大家都会以为他是死在那个袭击者之手。我并没有考虑过杀死他之后,该如何独自面对那个从天而降的怪人,因为十年来的教育一直告诉我,杀手的一生,唯一重要的事情就是杀死猎物。为了杀死猎物,其他的一切都不必考虑,正义、退路甚至是自己的生命全都要置之度外。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怪人躲过了飞刀,然后猛地跳上了车顶,居高临下地对着我们。 李超凡立刻拉住我的手,向着不远处一个小小的土丘奔去,并反手又发出了三枚飞刀。 这一回我看得清清楚楚,飞刀到了怪人的面前,他也不躲避,伸出手便抓住飞刀。抓住飞刀后,他将三枚飞刀都放在一起,轻轻一揉,精钢制成的飞刀被他揉成了一团废铁。 便是这片刻工夫,我们两人便闪身躲到了土丘之后。李超凡对我说道:“我挡住他,你快跑。前面不远之处应该有一个小镇,到了人多的地方会安全一些。” 他这句话急急地说出来,完全不给我任何思考的余地。然后他便从土丘后站起身,又是三枚飞刀向着怪人疾射而去。 与此同时,他用力推了我一把,大喝一声:“快走!” 我被他推得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眼睛忽然有些潮湿。风吹起沙,落入眼中。在那一瞬间,我几乎落泪,但我终究还是没有。我不愿承认我的情绪失控是由于悲伤的原因。 那个我要杀的男人,在生死的关头,选择让我离开,用他的生命来保护我!我感觉到心里点点滴滴轻微的破碎。 我不知他还有多少飞刀。当飞刀都用完的时候,他又该如何面对这个绝不可能是普通人的怪物? 那个怪人渐渐向着李超凡逼近。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便在此时,我做了一个决定。这个决定或者会令我后悔终生,或者令我终生无悔。 我抽出靴中的匕首,向着那个怪人扑了过去。这一扑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也是我能够达到的速度极限。 我听见李超凡恼怒的叫声:“你干什么?” 我想回头对着他回眸一笑,听说即将赴死的女子只有这样才最动人。不过我完全没有这个闲暇,我全部的力气和精神都集中在手中那把匕首上。也许,也许我会刺中他吧! 我心里有微弱的愿望,连我自己都不能相信。 但,奇迹就是这样发生的。 我真的刺中了他。我感觉到匕首插入血肉之中的凝滞,我低头,看到手中的匕首深深地刺入他的腰腹之间。 我又抬头,对上他似曾相识的双眼,这双眼睛,在哪里见过? 他忽地仰天长啸,啸声如同狼嚎,传遍荒野。我刺中了他!怎么会发生这种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怪人虽然受了伤,却似乎全无影响。他一把提起我,将我挟在肋下,向着远处的山间飞奔而去。 背后传来李超凡徒劳无功的叫声:“放下她!” 我们很快到了山顶,他将我放了下来。我看见我的匕首仍然插在他的身上,可是他却恍若无觉。 我想,他是否想要残忍地折磨我?事实上,那个怪人却完全没有折磨我的意思,他在一块山石上坐了下来,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远方。我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仍然是一望无际的荒原,以及荒原上千年不变的黄土,别无它物。 从背影上看,他不是一个健壮的男人,甚至是有些瘦弱的。 他似乎忽然想起身上还插着那把匕首,便抓住它,轻轻一抽。匕首被他抽了出来,却没有鲜血四溅。 他沉沉地开口:“为什么我不会流血?我到底还是不是人?” 我苦笑,原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不是人。“你当然不是人,没有人能够像你一样跑得这么快,也没有人像你一样有那么大的力气。”我的舌头开始恢复了灵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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