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人,再杀一个沈澈,够么?” 青衡沉吟片刻,“镇国公府豢养了不少死士,大婚当日潜藏在沈世子身边护卫的死士只会多不会少。若要一举杀了他……”青衡摇了摇头。 衔池没多纠结:“那便杀熙宁,最好能嫁祸给他,再将消息送到二皇子耳朵里。” 青衡不由得在心中重新审视了眼前人一遍。他今日来,原以为她会答应逃去荆州,难过一段时日也便罢了,日子总要继续,没想到她却一心想着报仇。他看得出她很清醒,并非是一时冲动做出的抉择,只是这清醒中,却透出一股执拗的疯劲儿。 他正色道:“可以一试。但同样,不敢说一定能成事。” 衔池轻笑了一声,“本也是一死,成不了便成不了。能成,便是赚了。” 青衡退了两步,头一次对她行了大礼,而后在眨眼间便消失在窗前。 衔池再见到沈澈,是半个月后。 听说皇帝的病情稳定了不少,虽缠绵榻上,但一日总也有两个时辰能清醒过来,处理朝政。只是龙体已经亏空,料是撑不过今年冬。 重新立储一事仍没有动静,但皇帝已经开始将朝政放手给了宁禛,也算是一种默认。可与此同时,皇帝也解了温妃的禁足,时常召至身边。 朝臣不免也开始注意到温妃和四皇子——虽四皇子一直以来都没什么建树,只站在太子身后,可眼下这时间敏感,只要储君一日未定,谁也不敢保证会如何。圣人龙体欠安,温妃又常常随侍左右,说句不好听的,若哪日圣人不好了,遗诏十有八九便是落在温妃手中。 暑气将尽,沈澈早早换上了披风。 衔池通过梅娘向他说了七八回要去护国寺,原以为他答允了便罢了,没成想他竟亲自来了一趟,陪她一同来了护国寺。 他愿意来,衔池也没拦。她先去佛前敬香,却在看见佛前敬奉的长明灯时失了神。 她也点过一盏,在佛前拜跪叩首,求佛祖垂怜,佑一人千秋万岁。 她在这儿怔了太久,沈澈走过来,从她手中将点燃的三炷香拿走,拜了拜,替她奉在佛前。 衔池收拢心神,转头看向他:“既然来了,我还想去看看我阿姊。” “池清萱?” 衔池点了点头,“也有段时日不曾见过了,便想着顺路看两眼。” 何止,她这一趟,正是为池清萱而来。 她尚在池家时,便与池清萱亲厚,即便是后来,在沈澈那儿,两人关系似乎也一直不错。沈澈不疑有他,将她带去了寮房。 池清萱正在抄着佛经,乍一看见两人,神色难掩惊诧。 衔池柔柔看向沈澈,“我有些话,想同姊姊说。” 她太久没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沈澈意味深长地看了池清萱一眼,方望向衔池,温声应了一句:“好。我在外头等你。” 沈澈刚走,池清萱便笑了一声,脸上的疤痕随她这一笑,弯曲狰狞:“恭喜妹妹,苦尽甘来。” 衔池自己找地方坐下,叹了一声,“还不算呢。世子马上便要同熙宁郡主大婚,何甘之有?” “也是。”池清萱随着她叹了一声,“不过世子如此看重妹妹,想必不会叫妹妹受委屈的。妹妹进门的日子,世子可提了?” 衔池摇摇头,望着池清萱笑:“他不愿我做妾,想以平妻之礼抬进府。如此一来,要筹备的便太多,也得看着吉时,日子哪能这么快便定下来。” 看着池清萱顷刻间握紧又松开的手,衔池笑着补了一句:“不过他说了,会尽快,不会叫我等太久。” 既然池清萱看不得她好过,那她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将此事告知熙宁。 ——上辈子她是和熙宁同一日进门,熙宁才从池清萱这儿得知了她和沈澈那些过往,才会对她有那般浓重的敌意。 而今,既然要引导着一切向前世那日靠拢,她只怕熙宁不知道。 她没心思久留,在池清萱这儿待了一炷香的功夫便走了。 回去的马车上,两人仍同来时一般,分坐在两侧。沈澈正闭目养神,却听她突然开口:“再过段日子,便是世子的大喜之日。” 她这话说得突兀,叫人难免从中多品出几分不一样的意味。 沈澈睁眼,不自觉便软了目光,“是。” “我想在大婚之前搬进镇国公府,不必张扬,世子若是不便出面,随便安一个什么身份也成,舞姬,婢女。” “为什么?” 她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淡:“怕世子反悔。” 饶是如此,沈澈眼中也已经浸满笑意,一口应下。 他正有此意,不过本是想着等稳住了熙宁,再将她接进来——总不能叫她一直在夺月坊那种地方待着。 她又问他:“郡主可有什么喜好?” “不需要。”沈澈一皱眉,“她不会在你眼前晃太久。你只要先忍让一段时日,忍过去便好。” 衔池笑了笑,没再说话。 大婚前,她果然被安排进了镇国公府。仍是舞姬的身份,只是在不起眼的地方有了一处自己的小院落。 被特意指派过来照顾她饮食起居的嬷嬷领着她进门,笑眯眯道:“世子的意思,眼下这时候姑娘不能太打眼,否则容易出事。姑娘多担待些,先凑合着,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因着临近大婚,府中又忙又乱,嬷嬷特意嘱咐她这几日不要到处乱走,少露面为好。衔池胡乱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她对镇国公府本就没什么好感,也确实没什么好乱逛的。衔池安安分分待在院子里,直到大婚当日。 外头宾客未散时,她也好端端地待在屋里——只是一早便换了身石榴红的袄裙,搭了珠翠,又精心描了妆。 嬷嬷本觉得不妥,刚要劝,便见她从镜中望了自己一眼:“世子大婚这样大的喜事,自然要瞧着喜庆些。” 她这话一出,嬷嬷也便没什么话好说的了。 簪好最后一根钗,衔池才转过身——初初见到她的时候,嬷嬷便被她的样貌惊艳过,原以为相处了这些日子,也该习惯了,可她回身那刻,嬷嬷还是不自觉屏住了呼吸,恐惊天上人一般。 衔池微微笑起来,“嬷嬷,我想去世子书房看看。” 这要求虽突兀,但先前世子吩咐过,只要不会撞上如今的世子妃,宋姑娘有什么想做的,一应皆随她。 世子喜静,书房的位置甚至称得上偏僻,不会有宾客去那附近。而今夜是洞房花烛夜,想来世子也不会去书房。 思及此,嬷嬷便没拦,替她提着灯,将人送去了书房。 衔池打量了一圈他的书房,先将手中东西搁下——她带了酒来。一壶酒,并两只酒盏。 她手中捧着一盏,另一盏就放在书案上。等她慢慢啜饮完这一杯,算着时辰差不多了,才支走了嬷嬷。 书房空下来,她借衣袖掩着,不动声色地将用油纸包起来的药粉洒进书案那只酒盏中。 药粉是青衡想法子寻来的,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剧毒,这药性温和得很,常人喝了,顶多是难受上几日,于性命无虞。可若是本就体内虚空,用了这药,稍有不慎,譬如受了寒,便会勾起陈年旧疾——旧病越凶险,这药便越凶险。 衔池晃了晃酒盏,将那药粉全然化入酒中。 她还要引出背后放箭那人,不能叫沈澈立时便死在这儿。 又过了一阵儿,她听见有脚步声朝书房而来。衔池回头,果然见沈澈一身喜袍未除,远远走进来。 他在宴席上喝了酒,虽不至于醉了,但脚步也略有些虚浮。看见她那刻,他眼神一软,“怎么在这儿?” “这话当是我问世子。新婚之夜,世子不陪着世子妃,来书房做什么?” “不是我想要的新婚。”他走到她身前,看向桌案上的酒盏,“陪她喝过合卺酒了,足够了。” “所以,你来做什么?” 衔池将酒盏拿起,一手一只,轻轻碰了一下,方将其中一盏递给他:“贺你新婚。” 他看向她,语气温柔,出口的话却有些咄咄逼人:“今夜听够了恭贺,只是不知你这一句,是真情,还是假戏?” 衔池不禁错开了视线,手心微微出汗,却依旧将酒盏递到他眼前:“自然是假的。” 沈澈笑起来,半晌,从她手中接过酒盏,仰头喝尽。 衔池紧紧盯着他吞咽的动作,低头又啜了一口,便将酒盏搁下。 再抬头时,却撞上他莫名有些滚烫的目光。 衔池不自觉退了一步。 沈澈收回视线,有那么一刹,他想上前一步,将她全然收进怀里。 可不经意看见自己这身碍眼的喜袍,他有些嫌恶地皱了皱眉。罢了,也不急于一时。 “既然世子要在书房过夜,衔池便先回去了。”她看了一眼沈澈,适时补了一句:“免得世子妃知道了,心怀芥蒂。” 想起熙宁那睚眦必报的性子,沈澈捏了捏眉心,“你先避着她些。眼下她身份比你高太多,她若要在我不在府中的时候处置你,没人拦得住她。” 衔池点点头,面上乖乖应了一声好,实则心里想着,沈澈未免也太低估了熙宁。 应当是池清萱的功劳,熙宁早便注意到了她,她来书房这一路,都被熙宁身边的婢女远远跟着。 熙宁郡主知道她在书房,眼下沈澈也进了书房,两人共处一室这样久,又是在他们的新婚之夜。便是再好脾性,怕是也忍不了。 她从书房出来,便径直去了后湖。许是一回生二回熟,眼下她站在湖边,竟丝毫不再怕了。 影卫有青衡统领着,就潜藏在附近,暗箭一出现,便能将那人抓出来。 等闻讯赶来的人多些,在合适的时机下,他们会用镇国公府的弩箭,杀了熙宁。 可惜她是看不到这些了。 她原本怕冷,怕黑,怕水,怕自己护不住娘,怕一无所知地死去……她怕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在宁珣身边两年,眼下竟什么也不怕了。 硬要说,她现在只怕一样。 怕人死如灯灭,天上地下,他们都再无法相见。 白日里她不敢去想宁珣,唯有夜里,才会放任自己拼命回忆,回忆他的每一次触碰,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细节到极致,一丝一丝地抠到心脏血淋淋地抽着疼。 ——因为这样,便能梦见他。细节越多,梦里见到的便越真实。 可梦终究是梦,越怕什么,在梦中反而越会见到什么。 于是重复惊醒,再反复睡去。 能不必再醒,何尝不是一桩幸事。 衔池看向黑沉沉的湖水,隐约听到了雷声。 要下雨了。 “把她带过来。”身后突然响起一道颐指气使的女声,她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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