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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握住女儿的手腕，一个劲地往赵明闻面前带，又用袖子胡乱擦着那张灰扑扑的小脸，掰开嘴将里头的牙齿都露出来：“您瞧瞧，您瞧瞧他，这样的相貌长大了必然是个美人，他年纪虽然小些，但手上的事情却实在不错，这牙口也好，便是留下来侍奉，也是一把好手。他是跟着我做惯了家事的，平时就是个闷嘴葫芦，不会给您惹多少麻烦，贵人，好歹把她收下吧。” 李华堂喝道：“你这妇人，好没理。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军营。军营里面，从来不留下什么女人，这都是前人的规矩——” “咳、”赵明闻却咳嗽一声。 李华堂的话顿时停住了，也不敢再往下讲，而是转到一旁，垂首听令。 “我身边留不下这个人。”赵明闻说道，“无论如何，这是战时，战场上刀剑无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丧命，我也留不下她。” 但女人却听不进去，她只是机械地磕头，殷红的鲜血便渗在地上。 “我多的不求，只求好歹看顾一二，不要叫这孩子，没了地方去。我如今是定然不成了，就拖着这么一个孩子。四处无人，我死了，她又能如何呢？便是上了战场死了，那我也安心，不过是她的命而已，多活了一时半刻，便已经足够了。如今既然得了期望，我也难以放手。只求贵人，好歹发发慈悲心吧。” 赵明闻望着她，眼瞳黑沉，面色却十分沉静，她没有说话，只是沉默。不合时宜的，赵明闻忽然想起了蛮蛮，她到底没有狠下心转身离开。 “给我吧。”她将那孩子抱在怀中。 女孩眼睛黑亮，身体很轻，像是没有重量，她并不认生，挨在赵明闻身边，十分乖巧。但赵明闻只希望她更开怀一些，不需要这样的乖巧，她于是将女孩小心地颠了颠，惹得女孩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 女人含笑注视着这一切，眼中却流出了泪水，她向赵明闻一拜;“多谢贵人。”便已经转身离开。 众人目送着这身影消失在远处，小蝉便问道：“她要去哪儿？” 赵明闻语气冰冷：“等死。”这个时候，她已经完全褪去了刚才的温情，而是转身向赵明彰厉喝道：“传令下去，找！” “刚才是谁在前头探听消息？为什么会放纵他们来到面前，斥候难道都是摆设吗？战时只怕你们也是如此，若是来的不是这么一对手无寸铁的母女，而是你们的敌人，无数的敌人，你当如何？何况我并不相信她们能够悄无生气地接近我们，有人见过了她们，但是隐瞒了这个消息，并且有意泄露了位置。” “查，严查，找到这个人，否则，今日当值的所有人都必须接受惩罚。” “而你——”她转向赵明彰。 “驭下不严，这是你的罪状，无法逃脱。按照军令，你当行多少，便是多少。” 眼见有人要出声，赵明闻断喝道：“我也是一样，身为主帅，没有履行我的职责，我也应当经受这样的惩罚。扎营之后，立刻施行！所有人，都必须来亲眼见证。” 赵明闻的语气中带着绝对无法忽视的强硬：“出征在外，令行禁止！这是你们唯一要遵守的东西。”
第194章 将帅的命令既然已经下达, 那么事情就无法再改变。对于赵明闻而言，也必须践行，她将女孩托给旁人安置好, 便再次来到了众人当中。此时, 事情已经逐渐传扬开来, 人人都知道了其中的内情他们保持沉默, 共同地将目光投向赵明闻, 等待着她的回答。 赵明闻环顾四周, 她知道众人心中的疑惑。 “把头抬起来。”赵明闻说道。 “你们是我的兵，也并没有做错什么, 不必摆出这样怯懦的姿态，把头抬起来，看着我。我知道你们心中感到奇怪，奇怪于我为何一定要如此做, 即使我能够宽恕。” 没有人回答, 四周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凝滞氛围当中。 赵明闻的话顿了顿, 她随后接着说道：“我能，但是我也不能，因为我不能将我耗尽心力建立起的秩序打破。因为我知道, 你们将面对什么。” 赵明闻清楚，自己的确自大了，沾沾自喜于事情的水到渠成, 因此忽视自己在军中真正的权威。能力, 赵明闻是不缺的，足够的权利, 她也并不少, 那么造就一切境况的原因只有一个——她给人的威慑, 实在太过轻微，因此旁人能轻易忽视，便是知道自己尽管越线，也不会得到足够的惩罚。 这对于赵明闻来说，是绝对不会被允许的，眼见着一场大战就要到来，在那之前，她必须尽快掌握这支军队。 她必须立威。 “你们的每一个人，曾经都亲历过战场这也是我选择你们的原因。但是，一切都是不同的，在战场上，你们面对的只是敌人，是侵掠迫害你们安宁的敌人，所以屠刀向外，不过血债血偿，这是天下公认的道理。但是如今，走入关内，站在这片土地上，你们面对的是如你们的妻子、你们的亲眷一般的百姓，同所有你认得的人一样，他们也曾遭受磨难苦楚，是和所有人一样的穷苦人。” 开诚布公，这自然也是御下的手段之一。将事情明白讲出来，因此获得对方的信任，造就一种信重的错觉。其中或许有些隐瞒，但这不过无伤大雅的善意，仅此而已。 “可是这样的人，便是纯然无害的吗？”赵明闻诘问道。 赵明闻的话字字句句打在人心上，她的声音沉沉：“你们要比我更清楚，战乱的时候，百姓会遇到多少摧折。他们对生的渴望是无与伦比的，哪怕只有一点希望，都会挤破了头去拼抢！” “百姓们能拼抢，自然，这是好事，这预兆着他们还能够活下来。能够活下来，这比什么都重要，可是事情不会全然有利，否则这天下也不会纷争不断如此，早已一片祥和了。有了拼抢，那么势必会有矛盾，有了矛盾，就会有冲突，有了冲突，那么也将会相互对抗，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可是，你们又该以怎样的面貌来面对这些人呢？” 赵明闻抛出了一个难题，许多人的面上都露出了思索的神色，但更多的人还在茫然，茫然无措，他们并不知道这些话下面的寓意是什么，人群因此爆发出一阵骚乱，人们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赵明闻并没有说下去，她只是安静地等待着，等待着这些议论声戛然而止，才再次开口。 “当握刀相对的人是你们熟悉的百姓的时候，你们又会怎么选择呢？坐视不理，眼睁睁看着更多的人因此殒命，因为你的冷漠不作为而丧生？还是毅然动手，依照命令，亲手杀死这些触犯罪责的人？” “做与不做都是你的选择。” 赵明闻的语气平静，她似乎只是这样提及，但此后的寓意，却让人心头一震。 “但这选择，却会影响很多。当我们继续向前，将会遇见更多的事情，这并没有什么。但毫无疑问，许多在你们亲人身上发生过的东西此时都会重演，这些东西无疑会扰乱你们的心神。但是，军令不可违。” “我们无法救下所有的人，所以必须进行取舍。如果仅仅凭借个人的意志，那么大局将会被扰乱，此后发生的一切，谁也无法预料。这是不利的。” “近日他仅仅因为一份同情，便将这对母女送到了我的面前，我难道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也是因为她们并未包藏祸心。可若是换一个人呢？若他是一个探子，身后是千千万万的敌军，是要来杀我的性命的，叫你的袍泽都陷于死地，那么到时你又如何自处呢？” “告诉我。” 她的眼神冷淡，沉沉地逼问着众人。那兵士也不由羞愧的低下了头，起初他还自觉正义凛然，昂首而来，几乎不将赵明闻放在眼里。可是如今，在众人的审视下，他才发觉了自己的愚蠢，那或许是一种过于天真的愚蠢。 赵明闻于是回望了他一眼：“你的答案呢？” “我当以死谢罪。”那人怯懦而小声的说道，感到有些无地自容。 “以死谢罪？”赵明闻几乎要为这样的答案逗笑。 “何等轻易啊？便是这轻飘飘的一个死字，一个或许不会履行的死字就将你方才的罪过全数盖了过去。仿佛你也成了清白无辜的善人——” “当真滑天下之大稽。”她冷然地下了这样的论断。 “你瞧，你为自己将带来怎样的后果也并不清楚，仅仅凭借着一腔热血，无用的愚昧的热血，便做出了这样没有脑子的事情。这就是你的本事。” 赵明闻的语气中不乏嘲讽，话语当中的含义更让那兵士羞愧地几乎要钻到地缝里去，，简直无地自容。到了如此地步，眼见着应当达成的效用已经达成，赵明闻少不得转圜些怀柔手段。 赵明闻道：“事到如今，便已经并非你一个人的事情。” “无论如何，做上官的永远脱不开关系。今日出现这个事情，也有我的一份罪责，便不能仅你一人受刑。” 赵明闻喝道：“来人！” “动手。” 众人面面相觑，但碍于主帅的命令，却又不得不动手。鞭子挥开衣裳，结结实实地落在皮肉上，顿时带下狰狞血迹，但赵明闻却始终不动，对这样的疼痛，也始终保持着平静。 直到最后一鞭挥下，赵明闻才摇晃地站起了身，当她再次望向众人的时候，已经没有那些带着猜疑的目光了。 “杨富荣，站出来。”赵明闻说道，“告诉他们，你是谁。” “我是杨富荣。” “把嗓子喊亮了，告诉他们，你是谁！” “我是杨富荣。” “大点声。” “我是杨富荣！” 赵明闻似乎也为这样激愤的声音感染：“你是杨富荣。看到了吗？知道我为什么，要将他点出来吗？因为他面对闻大将军的时候，仍旧恪守着军中的规矩!摸着你们的心去想，去想换做你们是否能够做到，去想这事情，为什么我会如此赞赏！” “行军在外，令行禁止！” “这句话，我曾经说过很多次，却只有一个人能够真正做到了。”赵明闻竖起了一根手指。 “或许有很多人会猜疑我的身份，想要知道我到底是谁，这样的流言，我已经听过了很多。今天，我便将所有告诉你们。” “我是赵意之。”赵明闻说道。 “我是赵家的后人，是镇北侯的女儿，是皇帝的义成公主，更是你们的将帅！战场之上，仅仅只有一样能见真章，那就是用兵！把你们那些目光全都收回去，在这里，我是一个女人，但更是你们的上官。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你们需要遵守的命令，是你们进攻的方向！” “国仇家恨，便是血洗，也永不能偿清！” “从这里开始，往下去的每一座城池，你们都会遇到无数让你们动摇心神的东西。而我的命令，只有一条，那就是无论遇到什么，只能听从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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