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她始终踌躇不前, 赵明闻也有些失去了耐心, 她索性直截了当地说道:“张娘子要有什么事情且自说罢,我还要往宫中去, 没有多余的空当同您闲话了。” 在这样的情形下, 即使张应还未完全组织好措辞, 但也不得不开口了:“公主便不惧怕我暗中设下埋伏吗?” 这是她十分疑惑的一点,赵明闻似乎从一开始便没有这个顾虑,哪怕是单枪匹马,也仍旧恣意,仿佛拿准了众人并不会对她动手一般。 赵明闻挑了挑眉:“惧怕?我为何要惧怕?” 她手执马鞭,挥向四周,旋即单手叉在腰间,有些惊讶的样子:“这周遭何曾有什么地方可以藏身?哪怕是伪装成为周遭的百姓,习武之人的姿态也总是不同的,居于京城,数年没有征战的经历,他们又怎会懂得扫清自己的首尾?往往还等不到挑出来,便已经足够显眼能让我的这些人在远处发觉了,我自然也不必时刻提心吊胆。” “这是其一。”赵明闻向张应竖起一根手指。 “至于其二,”赵明闻却忽然一笑,“说句实话,这宫中的兵士,不知道还有多少是真正听命于皇帝的。先不说那些依仗族茵的纨绔子弟,便是其中的将领,也大半出自我边军,这些都是勤王有功的人,皇帝却始终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而是不断地提拔重用南地的士族,以至于他们逐渐被排挤在朝堂之外——这样的人,谁有敢冒着陨首的威胁去不计前嫌地相助呢?何况,还有如今势大的傅家等、” 张应急声阻拦:“公主!” 她有些嗫嚅,似乎不知道自己应当摆出什么样子来应对,或许在内心深处,她或多或少也是如此认为的,只是困于身份,到底不能那般浅显地表露出来。 她忽然有些羡慕起赵明闻来,羡慕赵明闻能够如此恣意地展现出自己所有的心思,而这正是张应所不能达成的。 “所以我并不畏惧,我也知道你也不会试图以此来威胁我。” 赵明闻凝视着张应,眼神当中自然带着一种审视:“张娘子,你是个聪明人,便当知道自己不应该在这里阻拦我。” 张应只是沉默,她无话可说。 赵明闻也失去了同张应继续纠缠的心思,她摇了摇头,转而离去。赵明彰等人眼见如此,也纷纷催马随行,只有张应被独自留在了远处,她思索着这数日来发生的事情,弄不清楚自己应当如何应对。 但她十分清楚,事情终归向着自己所不愿发生的方向而去了。 但张应却不觉得有什么意外,就在她无法劝阻景平帝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天子失德,天下怨愤,在赵明闻的诘问下,景平帝也只能讷讷。宗室宗亲多半已经为张海月所诛灭,她昔日为自己铺的路,如今反倒成了赵明闻的助益,如今便只有卫王的庶子还能够接替这样的大位。 齐友真被延请了回来,只是这次,她不再是以罪人的身份,而是未来可能显赫一时的太后,而景平帝,在降下罪己诏,并且让位侄儿之后,他被送往别院独居,在短暂的郁郁之后,便很快死去了。 谁也说不清他的死到底是出自本身又或是旁人加诸的一种暗害,但是所有人,都不得不向赵明闻臣服。而张应,她的身份便变得格外尴尬起来,几乎不知道应当如何自处,齐友真怜惜她的处境,愿意奉养她如太后,但张应却在深思熟虑之后最终拒绝了。 她于是自请带发修行,旋即入了道门。 临行前,张应再一次请求见到了赵明闻,而这次的她要显得平静更多。 赵明闻注视她良久,忽然有些感叹:“如今,张娘子才算是真正想明白了罢。” 张应叹道:“从前是我着相了,一味只将心思放在了这样那样的事情上,往往却忘记了那些最重要的东西。您放心,一应事情我都明白,不会给您生出什么乱子,此后经年,恐怕再难相会了,还请赵娘子保全自身。” 她坦然一笑:“从前再宫中,便是再多的富贵我也受用过,末了,却只是将自己囚了起来,好容易得了这个机会,我也能出去看看,去瞧一瞧我阿姊曾经念叨过的,那些我和她都不曾见过的东西。还有百姓、我这样的人,手上沾的罪孽且赎不清,若是能对他们略微有些助益,那便足够了。只是、” 张应的话忽然停顿了一下,她迟疑地想要向赵明闻询问道:“意之,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 “自然可以。”赵明闻答道。 于是张应也放下了最后的那点忌惮,她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变得有些释然起来:“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那样的路却并不好走,我阿姊也曾那么想过,可是她最终还是没能做到,在我们之前,在更早的时候,还有更多的人曾那样想过,可是她们的姓名都被抹去了。” 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千言万语终归并作了一句话:“意之,万万小心。” 赵明闻注视了她一会,忽然笑了起来:“我明白的,我总明白,不必为我而担忧,便是不成,杀身成仁而已,难道我就没有后来人?” 张应却没有回答。 她攥紧了手,显示出一点忧虑的样子,在赵明闻的不解中,又忽然上前,向赵明闻手中塞了一枚玉环。 “这是?”赵明闻知道张应并不是那种无的放矢的,如今忽然做了这样的行为,显然其中有着她并不知道的地方。赵明闻并没有等待太久,她很快就得到了张应的回答:“城中有一桐花巷,其中住着一对母女,母亲姓郑、女儿姓方,名唤保福,是一等一出众的匠人。赵娘子若是用的上,便请去寻,只用这玉环做暗号,她们便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一回事了。” 按照常理来说,倘若两人身上没有什么纠葛,张应是并不会主动提及两人名姓的,除非其中有着其他的缘由。 赵明闻也很快明白了这一点,既然张应提及了张海月,那么这两人,恐怕在很大程度上,是与其挂钩的。那么顺着这条线索一一推敲追寻上去,到底是怎样的一番缘由,便能够十分清楚地发现了。 “哪一个郑?”她问道。 张应只道:“这个郑,说不得是哪一个。总归便是赵娘子心中所想的那一个郑罢。”她向赵明闻盈盈地笑着,似乎摆脱了昔日的阴影,那种少年具有的活泼便再次显露出来,张应一面又向赵明闻狡黠地挤了挤眼睛。 那便是郑淑妃了。 赵明闻不由皱一皱眉,她显然并未料想到,原本已经销声匿迹,甚至在传闻当中一度为张海月所杀的郑淑妃,竟然还是被保了下来,甚至被张应所保护。以张应对于张海月的感情之深,是定然不会做出阳奉阴违的背叛行径来的,那么,便只有一个缘由——张应正是为张海月所嘱托,才敢于做出这样一番事情来,那么其中的内情,便更加让人好奇了。 “我知道了。”赵明闻向张应一颔首,算是略致谢意。 张应此时才算是感到轻松,她终于能够甩脱这样那样的事情,便也不无打趣地说道:“我是没了,只怕赵娘子的事情还多着呢。就此别过,也不多叙了——太后那里,还在等呢。” 两人于是各自拜别,各自离去。 新帝登基,因景平帝乃是退位,因此年号即日便已经更改,只待次年叙以二年之称。竟不知出于怎样一番巧合,小皇帝挑中了同上辈子一样的年号。 就连赵明闻,也不由因此心绪复杂起来。 此时已是承平元年,距离前世赵明闻的死,还有不过两年,虽然都是一时权臣,但是彼此的心境境遇,早已截然不同了。
第212章 面对这旁人所艳羡不已的富贵, 齐友真却唯有苦笑了,她本未曾料及自己会掺和到这样那般的事情当中,只要儿女顺利长成, 自己保全安养晚年便已经足够, 但如今, 一切都向着她期望之外的方向而去了。宫中的生活固然十分富贵, 但是齐友真始终战战兢兢, 承平帝却反而早早地适应了这样的生活, 几乎没几天摆脱了那种生涩,俨然将自己视作了此方主人。 这样的表现自然让齐友真有些叹息, 她想要劝说,但到底没有那个立场。因为在继位当日,承平帝便已然尊奉了其生母为皇后,至于为何不是同她同起同坐的太后, 想来多半是因为那女人已经逝去的缘故罢。然而不管承平帝心中是如何思虑的, 对于齐友真而言, 在他这样的态度下,自己的身份便变得格外尴尬起来。 然而,过去数年的陪伴到底无法抹消, 齐友真还是将承平帝召到面前,希冀能够通过自己的劝说使其明白自己到底应该如何作为。 齐友真到底是嫡母,即使她已经和卫王和离, 而长久以来的养育之功却无法抹去, 她天然有着众人眼中道义的压制,于是承平帝也不得不俯首, 即使心中并不情愿, 但还是前来拜见。 早先一步, 侍女们都被齐友真挥退,如今两方地位发生了改变,她自然也不好摆出训斥的架子来,少不得以家人的温情细细劝慰,这般才算在不惹怒皇帝的同时达成自己的目的。 承平帝进来的时候,便是瞧见这幅场景——齐友真并未严妆以待,相仿,她照旧穿着从家中带来的家常旧衣裳,正倚靠在窗边翻着一本书,神情安闲如过去的每一日一般。 这样的景象自然让承平帝松了一口气,其实他心中到底是存着几分畏惧的,只是因着自己如今的不同,知道齐友真不可能再责罚自己,才勉强撑了起来。 “母亲。”承平帝一路行至齐友真面前,垂手恭敬问好道。 齐友真这时才恍惚从书中回过神来,便先将书册一放,口中笑道:“皇帝来了,快过来,叫我瞧瞧。”她便拉着承平帝的手到身边坐下,仔细注视了一番承平帝的面容,随后却并不说话,只是轻轻地叹息一声。 这声叹息一出,承平帝不由浑身一震。 她是很少在几个孩子面前做出这样的忧愁的,承平帝到底年幼,难免慌了神,于是急忙凑到齐友真面前,顿了顿,才低声劝道:“母亲若有什么事情,只管与儿子讲,何必憋在心里呢?如此郁结于心,到底与身体无益啊。” 齐友真却并不回答,她只是长久地注视着承平帝,忽然一笑,声音冷冷:“我却实在担不得这声母亲,如今陛下已是陛下,我这样的无能老妪,到底不过是拖累而已,难道还有谁肯听我一番无为的言语么?” 她转身望向别处:“不说了,不说了。只是陛下、”、 齐友真下意识地改换了一个敬称,这让她自己也感到有些苦笑无奈:“无论如何,你应当明白自己此时处境并非如明面上赫赫扬扬,谨言慎行这才是处身之道。否则,到了最终一切都只能悔之晚矣。” 她似乎想要通过这样的话语告诫自己、也告诫承平帝,但是面前的少年却始终梗着头,将目光偏移开,并没有将齐友真的话听到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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