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头顿时嘶鸣一声,用力撞开那匹马,将它落蹄子的位置生生又往旁边挪开了几寸,陈斯远在扬起的灰尘里心惊胆战地抱住自己的腿。 若刚刚那一蹄子下来,他的腿可就要被踩断了! 南城兵马司。 作为皇城当中事物最繁忙的衙司之一,兵马司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刘司吏接连处理完几件事,头昏脑涨,坐在中厅里,命人泡了薄荷香片,打算就着糕点好好享受一番。 他的上司指挥使大人还在后面诚惶诚恐地陪着不知道哪里来的贵人,他却能忙里偷闲,享这一时的安宁,心里还有点得意。 “大人!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刘司吏刚塞了一块梅花糕进嘴里,还没咽下去,就被冲进来的破锣嗓子一吼,噎住了,一顿捶胸顿足后,理顺了气,这才看见五六个小卒跪了一地,个个灰头土脸,神情激愤。 “这是怎么了?”刘司吏大惊,“什么做什么主?” 几个小卒马上声色并茂地把他们在城外被阮家姑娘妨碍办公查案一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这个阮家姑娘在盛京是出了名的娇蛮,这话只要真假三七分掺着说,那刘司吏就能信了八分。 “岂有此理!还有没有王法了!这我肯定要去给阮阁老告她一状!” “闭嘴!”南城兵马司指挥使推开屏风,从资料室走出来,看着外面的人,满脸头疼,“你们在胡说什么呢!” “指挥使!”刘司吏看见上司出来,还大步迎上前就想说服他,但冷不防余光瞥见屏风后,站在书架前,手持卷宗敛目低眉的青年。 他吓得心脏险些骤停,扑通一声就给跪下了。 若说这个阮灵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牛犊子,那眼前这个矜贵内敛的太子就是那最护犊子的人!
第51章 负责 刘司吏心都要梗住了。 谁在这里不好, 竟然是太子。 只怕没等他们状告到阮阁老那儿,他就想要对他们下手了。 王指挥使比他更清楚明白这一点,对着下面的吏卒呵道:“成事不足的东西, 还跪在这里碍什么眼, 还不快点滚出去!” 吏卒们迟疑了片刻,刚想爬起来。 萧闻璟翻看完手里最后一页, 合上卷宗, 出声道:“慢着。” 起身到一半的吏卒们只能又跪了下去, 把头埋得低低的, 哪有之前半点嚣张气。 王指挥使不安地搓着手问道:“殿下,可还有什么吩咐?” 萧闻璟用卷起到卷宗,对着下面的人点了点,平静道:“刚刚他们说的话, 一五一十再说一遍,找个人誊抄下来,孤正好还有事要找阮阁老, 可以代你们‘告状’。” 王指挥使眼睛骨碌碌转了转。 这写下来的东西要被太子拿到手里, 万一其中有个不实或者好歹, 那就大事不妙了。 “这……这里面一定有误会!”王指挥马上下了决断, 全然否决手下刚刚到话,这一边解释,还一边给下面的吏卒使眼色, “可能就是他们弄错了!” 吏卒们收到上司的眼色,也十分配合地狂点其头,“是, 都是小的们弄错了……” 萧闻璟听他们一边倒的口风不为所动,反而微微一笑:“酉时, 状纸送到东宫。” 总算把太子一行人送走,刘司吏凑上来,看着上司那张铁青的脸,硬着头皮问:“大人,这要怎么写啊?太子殿下最护着那阮姑娘,我们写了会不会出事?” “你问我,我问谁?你们做什么招惹阮灵萱啊?”王指挥使举起手,正想给刘司吏一个耳刮子,刘司吏躲得快,委委屈屈道:“大人,您不能都怪我们啊,这要怪就怪那世子,搞的这叫什么事啊!” 不是说就是个一穷二白、无权无势的穷举子吗? 现在又是阮灵萱又是太子的,这谁能搞得定?! 王指挥使皱着脸,像是个小老头唉声叹气。 “他们这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离开南城兵马司不久,谨言已经把事情打听得七七八八。 “殿下,是宁王府派的人。” 萧闻璟琢磨了一下,也难解其中的关系,“宁王向来低调,和陈斯远能有什么仇怨?” “若我们没有查错的话,这个唐家十分看好陈斯远的才学,压他能够高中三甲,所以想要提前笼络他,不但给置办良田好宅,还买了丫鬟小厮伺候,不过陈公子和他母亲简朴惯了,通通都给拒了,这次上京赴考,唐家也做了很多准备给他打点,看样子是打算把他招为女婿,这完全是打算复刻何尚书的路来。”谨言一股脑把查到的都说出来。 “原来是这样。”萧闻璟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是宁世子?” 宁王深居简出,不管实际如何,反正表面上就是摆出与世无争的模样,不可能和一个小小学子过不去,但宁世子喜欢唐大小姐一事不是秘密。 作为过来人,他当然能够明白宁世子要对付陈斯远的原因,防患于未然才是聪明之举。 谨言点点头,拱起手道:“殿下英明!” 傍晚。 一封经过南城兵马司精心润色过的“状纸”送到了东宫,萧闻璟上下通读了一遍,摇了摇头。 正好阮灵萱过来,炫耀自己今天干的好事,萧闻璟就顺便把这状纸给她看。 “好呀,他们居然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要不是我亲眼目睹,还真要以为他们是去办好事的!”阮灵萱啪得一下把纸按在桌面上,还很不服气,“我跟你说,他们七八个大汉把陈斯远围在中间,就跟抓小鸡崽一样,要不是我去看了一眼,陈斯远哪能全须全尾地进盛京城。” 她过去看了一眼,就把七八个大汉看得灰头土脸。 “你一个姑娘家,也不怕他们伤了你。”萧闻璟也趁此机会把她上下打量。 其实看她的这个精神劲,也不像是受过伤,要不然她肯定会在右脚踏进殿的那一刻就先嚷着疼。 阮灵萱真是个很奇怪的姑娘,说她娇气嘛,她骑马射箭样样精通,遇到事情比寻常男儿还要勇敢,可说她不娇气,真是一点疼都受不住,丹阳郡主抓她练绣活,她把食指扎了好几下,眼泪都掉下来了,弄得丹阳郡主都只能作罢。 “他们那三脚猫的功夫还想伤我。”不是阮灵萱自傲,而是她确实在这上面有些天赋,寻常人还真不是她的对手。 “你是没瞧见,小石头和我配合得天衣无缝,他们的马比不上我的,就只能被我打得落花流水了!” 萧闻璟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几个吏卒今天的确没有在阮灵萱这边讨得什么好处。 内监把时令的水果端上来,好些果子城里还没有卖,只皇宫和东宫才有的特供。 阮灵萱有一个冬天没有吃过新鲜的水果,刚好可以在萧闻璟这里尝个鲜,也不客气。 “你真该好好管管他们,天子脚下,徇私枉法,这是被我撞见的,还有很多没有被看见的,不知道会黑成什么样!”阮灵萱义愤填膺。 “这些官吏都如泥潭里的泥鳅滑不留手,和稀泥的好手,可要他们做实事却只会推三阻四。”萧闻璟把看完的案宗归到一边,抬起头来发现阮灵萱已经吃了几个枣、一个桃子,手里又开始剥枇杷。 枇杷金黄色的外皮被她的手指轻轻一掀,就露出里面鲜嫩多汁的果肉,指尖稍一掐,汁水都溢出来了。 正准备塞进嘴里,忽而察觉到他的目光,阮灵萱把手里的枇杷举起来,“你要吃吗?” 萧闻璟摇摇头,没有和她抢的意思,只是提醒道:“这些水果寒凉,你又忘记自己月事快到了,小心腹疼。” 阮灵萱三两口把枇杷吞了下去,两眼一眯:“你怎么知道我月事要到了?” 她们虽然关系好,但也不至于好得跟亲母女一样吧? 就连丹阳郡主也未必见得对她月事一清二楚。 “你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萧闻璟答得很自然,转头吩咐谨言去煮点热姜汤来。 吃了寒凉的东西喝点姜汤至少能弥补一下。 阮灵萱自己是从来不记得,但是每次疼起来又可怜巴巴,让人看了也于心不忍。 阮灵萱摇摇手,就用帕子把手上的黏腻果汁擦掉,也没有当回事,“不用了,我这就准备回去了。” “就走?” 阮灵萱指了指外面的天色,“不早了,我本来过来就跟你说一声,我已经把陈斯远安顿好了,他这几日要认真备考,等他考完了咱们再去唐月楼请他好好吃一顿。” 原来就只是为了陈斯远…… 萧闻璟望着外面的天色,“嗯”了声,“是不早了。” 阮灵萱起身伸了个懒腰,“不是我说,你这东宫未免太冷清了,要是在阮府,这个时候女使们忙着挂灯笼、传饭菜,收猫、收狗的,就和树上归巢的鸟一样吵吵闹闹。” “东宫人少,热闹不起来。” 因为就他这一个主子,东宫已经裁减了不少伺候的人,比不得一些小家热闹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萧闻璟从书案后面起身,想将阮灵萱送出门去,反正这会他也没有旁的事。 阮灵萱一回头,往萧闻璟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仔细打量。 总感觉他刚刚的话里有话,好像又准备给她挖坑了。 她可不会每次都傻傻上当,遂哼了哼,指着门口刚过来的谨言道:“还不是你太冷了,谨言明明是个话痨,在你身边他都快憋死了,这能怪谁?” 谨言正站门口,一脸尬笑。 “阮小姐,只怕小石头现在不方便。” “小石头不方便?”阮灵萱头一回听见马不方便这样新鲜的说辞,转瞬间心头已经闪过了数种可怕的猜想,急忙问:“是它吃坏东西了,还是它受伤了?!” 谨言两手齐摆,头一次感觉嘴里的话烫口,“不是不是,其实……那个……” 萧闻璟听他半天舌头都捋不平,“有什么就说什么,别吞吞吐吐。” “殿下,就是那个呀!” 谨言抓耳挠腮,挤眉弄眼,可是面前的一对年轻的男女都猜不出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慎行走到他身后,盘着双手对阮灵萱,直截了当道:“阮小姐,是您的小石头想当爹了。” 阮灵萱呆了一下,用了几息才理解慎行的话,顿时面皮发热,脸红如霞,窘得就好像自家的小子去嚯嚯了别人含辛茹苦养大的黄花闺女。 虽说小棉花是她送给萧闻璟的,但现在那是萧闻璟的马。 萧闻璟转过头,一下就注意到阮灵萱小脸通红,眼神里又是愧疚又是窘迫,仿佛霸王硬上弓的人是她一般。 他还没开口说什么。 阮灵萱就“唰”得一下举起三根指头,红着脸,对他信誓旦旦保证道:“若有个万一,我、我一定会负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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