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晴乐重新起身,二人位置变化,她低下头,不带嘲弄地对宴娇娇说:“再见,宴姑娘。祝愿你的来世生活,能当得起这个名字。” 她重新朝箭头的指引奔去,渐渐的,身后传来哭喊声。 “你以为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宴寻那个家伙,有给人起名的心思吗?”凄厉的声音,带着哭腔。 “是我的母亲起的,娇娇。一个修士,一个曾日行千里踏山河的修士,却只会起这种单薄的名字,不觉得荒诞吗?不觉得可笑吗?” 殷晴乐咬紧了牙,没有回头,以她当前的实力,也不配回头。 她握紧壁上腕鞘,五指用力几乎要暴起青筋。前路漫漫无垠,殷晴乐强压下心头的酸楚,捂住脸深叹几声,重新抬头。 脚步逐渐减缓,而后加快。周围的声音愈发清晰,殷晴乐的心绪飞扬,落到位面的各个角落。 位面:问天道。 从殷晴乐消失到现在,刚好过去三年。 三年中,温如月亲眼看着曾被玄赤宗奉为神明的存在显形,虽然凡人依然看不到,却完全暴露在修士的视野中。 最初没有防备,偶尔会有道心不稳的弟子逞强,撞着胆子去直视它,无一例外地都发了疯。温如月的药庐中挤满了精神失常的修士。到后来,她已经能得心应手处理事务,挑选合适的修士做助手。 “师尊,我们是不是该去请仙长了?”新收的小徒弟双眼发光。 他早就听说自家师尊认识那位实力超绝,甚至连青崖仙尊都敬他三分的仙长,一直心向往之。 “等仙长出山,与青崖仙尊合力,就能把那个奇怪的东西除去吧?”小徒弟美美地说,“也不知道仙长居于哪座山头,我能不能躲在师尊后面,偷偷看他一眼。” 完全是小孩子心性。 温如月叹气。 “他没有去哪座高山当客卿。”她纠正小徒弟,“大隐隐于市,他就住在城镇附近。” “城——”小徒弟没反应过来,“为什么呀?他的实力那么强,无论去哪儿,都会被推至高位,干嘛要委屈自己。” 温如月垂眸。 “在等人。” 赶到迎客峰,发现殷晴乐不见踪影时,她的脑子“嗡”一下炸开,先前与青崖谈论的种种猜测浮出水面。 又被她否定。 阿乐若真的是神明那方的人,宴不知又怎么会好好地站在这儿。 但她确实不见踪影,从感知到神明的痕迹到她和青崖赶来,时间不过须臾。一个小姑娘要以什么样的方式,才能如此迅速地离开。 宴不知没有说殷晴乐去哪了,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如何消失。只有常安道保持乐观心态,提及此事时便说:“阿乐姑娘想必是回家了,不必担心他。” 温如月以为宴不知经此一劫,定会疯魔,她为此提前准备好银针,就等着手动为他摒除魔气。 出乎她意料,宴不知平静得有些可怕。属于神明的最后一块烂肉消失后,他什么话也没说,于竹屋中枯坐了整整一夜。 神色呆滞,瞳孔涣散,眼中的所有情绪仿佛骤然消失,化为一滩死水。 直到翌日朝阳东升,方才像看到了什么可怖的事情,死水中溢出些许的恐惧。 从那以后,他开始看不得朝阳,对灿烂又温暖的曙光避之不及。 他的情绪变得很淡,交谈时尽管礼数周全,却不动声色得像个假人。 他很干脆地收拾好行装,拜别诸人,下山去往和她曾并肩行过的城镇。玄赤宗成了废墟,甜水村乔家人早已搬迁,宴不知除了那天逗留过的灯市外,再寻不到有关殷晴乐的任何踪迹。 他醉心于修行,几乎到了没日没夜的程度。有时会忽然不见踪影,回来时,不是一身血污,就是玉白如骨。 温如月知道,他又擅自去了药仙谷。宴不知平日里风平浪静,一旦遇上那个怪物,就会像失去理智,恨不得把它活生生剖开,从里面寻人。 在三年中,宴不知回了一趟玄赤宗。 准确的说,是万仞山下的穹痕渊。他去掩埋了先前死去的修士与灵兽,如他所料,宴寻不会花时间料理那些人的后事。 曾经结下情谊的火鸿鸟,在小蓝花长出的瞬间,就成了被操控的死物,被遗弃的用具。 宴不知在雨中撑起伞,把尸骸收拢,静默地超度。 从她离开后,他没再使用灵力,亦不再御剑,总是会徒步慢走,生怕有人跟不上似的。 和温如月以为的不同,他从不敢闭关修行,生怕自己错过殷晴乐回来的时机。他恐惧白日,只有阴雨天或是夜晚,才能让他松一口气,得以静坐至天明。 循环反复。 他偶尔会去旅行,像一个逍遥人间客,依照她曾经说的那样,一点点记录修真界与人界的风光山色。 他必须随身带上笔墨,因为重新回到城镇后,他很快就会把所闻所见尽数忘记,看着手里提着的伴礼发呆。 这样不好。 回神之后,他会强迫自己行动,把礼物摆好,依照小姑娘的喜好去装点住所。 就算心不在焉,也得强迫自己记住,不然等她回来,一定会觉得他没有照顾好自己。她不允许他死,他亦不敢自戕殉她。 他开始认真了解凡间风俗,越发像个普通的住民。城镇里的居民最初战战兢兢,害怕惹恼这位仙长,到后来发现他只是性子冷淡,并无恶意,也开始逐渐放开。 无相剑宗高高在上,虽庇护一方,却让人望而生畏。等近距离与修道者接触后,才发现修士也是人,没什么好怕的。 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仙长住在这儿是为了等人。 能等什么人? 不知是谁先传出的谣言,说仙长在等他负气出走的道侣。一传十十传百,加之宴不知没有反驳,谣言就越传越真。 百姓都纷纷猜测,这位美如冠玉,清淡如雪,漂亮得叫人不敢直视的仙长究竟做了什么,让道侣把他扔在这儿三年,也没原谅他。 总觉得……不会是仙长的错。 听到竹屋被敲响,宴不知起身开门。 门外站着温如月和她的小徒弟,甫一看到宴不知,小徒弟立时崇拜地瞪大眼睛,目光黏在这位传说中的天才剑修身上。 “师尊,仙长是不是和别人同住?是他的夫人吗?我需不需要去拜见?”他扫了眼屋内景象,小声问温如月。 被一把捂住嘴:“住口,再说一个字,我用药杵劈了你。” 小徒弟转了转眼珠:那么有生活气息的布置,难道是仙长的爱好?他们在宗门时天天被耳提面命,要清心寡欲,为何仙长就能搞特殊? 还想问,如冰似霜的目光飘来,让他噤若寒蝉。 “宴道友,这应当就是最后一次了。”温如月倒没有什么不适,自然地开口,“待除掉邪魔后,你还要在这儿等她吗?” 小徒弟目瞪口呆,傻傻地看着两人交流。 “三年倒也罢了,三十年呢?三百年呢?阿乐妹妹也不会希望你把时间空耗在她身上。” 宴不知垂眸,没有答话。 他握住剑柄,朝温如月颔首:“走。” 根本劝不动。他总说自己在等人,殷晴乐会回来找他,重复千百遍,连自己都信了。 温如月叹气,作为医修,她清楚宴不知郁结不消,绝非长久之计。他本来身体就不好,又几乎无止境地消耗自己,这样拖下去,很快就会心衰力竭。 那便真是药石无灵,回天乏力。 有的时候,温如月甚至怀疑,眼前这名修士在刻意求死。 “御起和光吧。”她温声道,“去药仙谷要赶很久的路,我知道你不御剑是怕错过她。但要是时间拖得太久,没能除掉那个邪物,说不定会伤到不知藏在哪里的她。” 她看到和光发出嗡鸣,似是在表达自己终于能够出鞘的兴奋。 宴不知没有反驳,指尖轻动,和光出鞘。剑身细长,流泻珠玑光辉,琅琅皎皎如明月,在身后小徒弟的抽气声中飞至上空。 容颜俊美的修士长袖轻摆,身形转瞬飘至细剑上。他向温如月躬身拱手,眉宇淡漠,朝药仙谷的方向赶去。 温如月一并飞至高空,在后方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实力太差,即使邪物显形,青崖也不让她动手,只能做一些后援工作。 接近药仙谷,密密麻麻挤满修士。见到那道雪白剑光后,不约而同向旁边闪开,让出一条道。 宴不知错开退后的青崖,执剑迎上。 哪怕再缄默寡言,态度冷漠,这位道长的实力摆在这儿,叫人无话可说。 和光斩入肉块的瞬间,殷晴乐猛地抬头。 “知知?” 很微弱的感知,同时又是很熟悉的气息。殷晴乐被宴不知抱久了,整日浸润在他温和冷冽的剑气里,稍一接近和光,就能迅速认出。 她急切回头,不顾箭头的指引,想朝感知到的方向走。 堆积如山的肉状物堵在她面前,殷晴乐抽出长刀,用力切了进去。邪物的肉很粘稠,长刀穿过,仿佛再切棉花,毫无实感。 殷晴乐忍住恶心,仗着有结界护法,身上衣服不会弄脏,架着刀一点点地往里挤。 她确定了自己的感觉,心中欢腾。铺天盖地带有杀意的凌厉剑气扑在她的脸上,让她愉快得忍不住想要欢呼。 手上的力道逐渐加重,肉块似乎感知到了危险,开始拼命挣扎,想尽办法想阻止内外两人的夹击攻势。 少女跌跌撞撞,脚下不停。步幅逐渐开始加快,后背感受到强大的拉扯,于是她甩下登山包,轻快地向前。 期待着重逢,愈往前,笑容愈发明亮。 殷晴乐并不担心宴不知下手过重,破坏她的结界。她更担心自己突然钻出,把对方吓一大跳。 在剑气更加浓烈时,她用力提高声音,喊了一句:“宴不知!” 剑气突然不再增长,就此停滞,不知是不是因为听到她的呼唤。 殷晴乐不再犹豫,她跑得飞快。 于黑暗中挥起长刀,刀锋如同破晓晨光,划开浓稠的雾霭。架开光亮细剑,她确认眼前人,蹬腿纵跃,飞身而出。 她像只彩蝶,翩然飞进白衣修士的怀中。 “知知哥哥!!”
第60章 ◎我回来啦◎ 四下皆静。 突然“噗”一声轻响, 被殷晴乐随手扔到一边的长刀,扎进身后的邪物上,而后再度声音全无。 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 于殷晴乐而言, 只是三日未见。对于宴不知来讲, 他们算得上久别重逢。 飞身扑上后, 她熟练揽住依旧有些凉的脖颈, 主动收紧双手。 “我说过我会回来的吧?”殷晴乐扬起眉眼,“虽然是从那家伙体内钻出来的,但我保证我是货真价实的人,不会骗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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