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若踏进去, 一股冲天的死气从北面的堂屋贯彻天地, 她看着那浓郁的死气, 掐指一算算出死门和生门,逼出两滴血各自画符封死,脚下急忙往房间里奔去。 客厅里, 沙发上姜望云呆呆地抱着不知道是死了还是还活着的姜天仞, 失了魂一样,满脸的死寂,她面前的茶几上, 放着一把显然已经开了刃的锋利无比的匕首。 那条大藏獒小金, 趴在沙发下面,硕大的头颅挨着姜望云的小腿。 “云姐。” 秦若叫了一声, 姜望云抬眸,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可是空洞的眼睛里却先流下了两行泪。 “若若,我的余生,没有了。” 短短一句话,仿佛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嘶哑的声音犹如绝望地困兽最后的悲鸣。 没有人能理解姜望云长成如阳光开朗的模样经历了多少曲折。 作为末代皇族的格格,她出生的时间很尴尬,一九四八年,建国前夕,之前末代皇族妄想复辟不过是黔驴技穷的折腾,那些做着皇族美梦的男人们,早就死在了乱世的炮火下,只有无辜的女人,成了朝代更迭的牺牲品,她没有享受过一天皇族格格的待遇,她东躲西藏,祖母带着她乞讨过,因为她们来历不明被邻里嫌弃,白眼,家里祖母对昔日荣华富贵的回想和唏嘘,提起她那做过贵妃的祖姑姥姥,提起她皇族的血脉之尊贵,一度让她喘不过气来。 外人面前的自卑与祖母抱着回忆自恃身份的自傲,让小小的望云心里充满了黑暗。 祖母看不起大杂院里的普通百姓,却面上还要仰人鼻息活着,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抱着她一遍一遍回忆家族的荣耀,一遍一遍让她铭记血脉的尊贵,铭记国破家亡的仇恨。 她七岁前的人生白天和黑夜几乎把她割裂开来,可是望云不过是个一出生就没了父母的可怜孩子。 一九五五年,她七岁,有一队人闯进大杂院,说是搜捕封建余孽,她的祖母把她推出了狗洞,塞给了她一枚簪子,那簪子她知道,比她祖母的命还重要,那象征着祖母的娘家高佳氏几代之前满门的荣耀。 她把那根华丽的不像样的簪子往怀里一戳就跑,她不知道祖母最后如何了,只是她彻底成了一个无父无母没有亲人的乞儿。 俗话说宁当太平全犬不做乱世人,在那半年时间里,她过得比一条狗还不如,她在富贵人家的门口跟流浪狗抢过食,跟穿着体面的路人跪地讨过钱。 她拼尽了全力的活着,只因为爬出那狗洞时祖母那死寂的眼神,她见过,那是人临死前才有的万念俱灰。 直到那一年冬天,那一场雪下的格外的大,城西冻死了好多老乞丐,她兜兜转转跟着一群同样讨饭的到了医院门口,遇上了她姜家的爸妈。 他们抱着因为肺炎不治而亡的姜天云,失魂落魄的从医院出来,本来想上前乞讨的脚步,就那么停在了原地,她不知道为什么,兴许是因为姜妈妈抱着女儿尸体时那哀莫大于心死的难过,在雪地里,就那么当头遇上。 姜妈妈注意到了她,许是怜悯她,许是为了给小小的姜天云积德,她被带回了姜家。 吃了她记忆中以来最好吃的一顿饭,姜家父母提出要收养她,可是她没有立刻答应,她把她的来历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姜家父母,包括那枚簪子,那对士兵来势汹汹的搜捕她还记得,她不能连累姜家人。 幸好她遇上了一家好人,妈妈是老师,爸爸是考古的教授,他们在建国前都去留过洋,就这样她顶了姜天云的身份成了姜家的女儿姜望云,摆脱了末代皇族格格余孽的身份成了一个正常人。 姜家全家一家三口,唯一不欢迎她的就是哥哥姜天仞,十二岁的少年像一只铭记故人的狼狗,总是狠狠地瞪着她,总是嫌弃她。 可是父母总是笑着跟她说,他们不会插手兄妹二人之间的关系,甚至打架他们都不管,有一次她忍了好久终于忍不住了,就在姜天仞嫌弃的目光里开始大哭,然后她这一哭,欺负人的反而慌了神。 那一刻她好像找到了姜天仞的死穴,他冷声冷气的让她别哭了,却又生硬小心的给她擦眼泪,那天她好像明白了,不哭不闹一直很懂事的姜望云,其实没把自己当姜家人,她小心翼翼的讨好像一只没有安全感的小狗,仿佛只是在善良的人家避雨,却没有把那片屋檐当家。 家人是可以撒娇可以吵架可以哭却不会把她赶出去的亲人,父母懂她经历的不易所以包容,可是哥哥只是个孩子,以最直白的方式总是给她挑刺。 那一哭,她成了姜家的小公主,她开始变得娇气,开始自然的跟父母撒娇,她能跟父母哥哥一起怀念姜天云,她真正成了姜家人。 一九六六年,来姜家十一年,她十八岁,文化运动刚刚露出苗头,敏锐的父母已经把他们的后路安排好了,他们从富贵的小富之家变成了大杂院里讨生活的一家子人。 她的学也停了,那时候学校不是用来上课的。临走前,家里的东西父母变卖丢弃,只一样东西却是烫手山芋,那就是她那根簪子。 当时情况已经很紧急了,万一被翻出来,那就是大罪过。 哥哥姜天仞关键时刻当机立断跟她说可以在院子里挖坑把簪子埋了,如果浩劫过去他们还能回来,自然找得到,如果回不来,人都没了留个念想给谁留。 然后兄妹二人开始趁着夜色挖坑,挖了足有一米深,她把那根簪子递给哥哥让他放了下去,可是这一递却出事了。 他们挖坑的时候不敢闹太大动静,哥哥的手被地下的碎石子磕破了,她没有发现,那簪子沾到哥哥的一滴血,被他们埋在了地下。 到了大杂院里,他们一家四口住着小小的两间房,哥哥和爸爸住,她和妈妈住,当天晚上,哥哥开始发烧,半夜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胡话。 甚至半夜,他房间里还能传女人唱戏的声音,爸爸发现他背上的后心处,出现了一个血红血红像胎记纹身一样的图案,就是那根华丽的凤尾和合簪。 随着哥哥的动弹,那背上后心处的图案就像活了一样,凤尾的翎羽都纤毫毕现。 她疯了一样跑回姜家原来的院子里,半夜翻墙进去挖坑找那簪子,可是前些天她和哥哥亲手埋进地下的簪子不见了,地面上用于遮掩的碎石子明明都没被动过。 那枚凤尾和合簪,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不见了。只留下了一个诡异的图案在哥哥的身上。 就在姜望云自责姜家全家担忧不已的时候,姜天仞反而好了,不发烧了也没有半夜莫名其妙的戏腔响起。 只是,他的气息越来越冰冷,身上的温度越来越低,简直不像个活人,他路过猫狗的时候,狗会如临大敌的狂吠,甚至想往他身上扑,猫则会炸毛尖叫。 他们想瞒着父母,可是如何瞒得住,姜天仞跟父母说了埋簪子的时候手上被碎石子刮出了伤口他没注意,他拿着簪子往坑里放时手指一凉,他也没在意,应该就是那时候出了问题。 姜望云自责自己害了哥哥,可特殊时期他们想找个阴阳都不敢也找不到,也是命不该绝,姜望云见到了一个被批、斗游街的瞎子,听那群红小兵说是个搞封建迷信的,那一瞬间,她看到了哥哥生还的希望。 其中费了多少力气略过不提,姜爸爸动用了好些人脉关系才见了那瞎子,可是那人却说他死也不再碰这一行,直到姜望云许诺一定把他捞出来,那人才说姜天仞不能住在燕城,这里龙脉加全国人民的信仰之力,对于死气大于生气的姜天仞而言那就是催命的。 至于去什么地方,怎么续命,那人不肯说,直到姜家把人捞出来,才终于说出了凌阳县这个地方,还说了续命的法子,就是沾着阴气的古董。 也就是说姜天仞带着墓地里出土的陪葬品才能缓解体内的死气与生机的拉扯,可是破四旧的年代哪个人敢跟这些东西沾上关系? 姜望云也是个要强的性子,哪怕父母和哥哥不怪她,可是她不能害了姜家剩下唯一的亲生血脉,她自认为她闯的祸她要来收尾。 她成了下乡驻队干部,兜兜转转和哥哥到了凌阳县,本来他们心里对那瞎子的话将信将疑,可是来了之后,哥哥确实好了很多,以前白天出门甚至会浑身疼痛,可是到了凌阳县,这个症状没了。 直到一九七零年,姜望云用三年的时间从凌阳县下辖一个村的驻队干部调到了县城里,哥哥姜天仞身上本来暂缓的死气随着三年的时间又严重了。 夏天阳气足,照在他身上的阳光疼如刀割,直到姜天仞疼到如刀刮骨闷哼出声,姜望云才知道哥哥的情况已经很严重了,她明里暗里打听到了古董却都只是传家的,并不是墓葬里出土的。 她想起了那瞎子临走时对她的最后一句交代,情深不寿,如果她和姜天仞成了夫妻,姜天仞死的那天她也活不成。 她喜欢姜天仞,从她情窦初开就喜欢,所幸的是她不是一厢情愿,甚至她十八岁那年姜天仞背着她已经挨了一回父母的打求了一个原谅,可是凤尾和合簪的变故来得太快。 既然都活不成,她也没想着独活,只是要让父母承受双倍的丧子之痛,但是面对心上人即将死亡的恐惧她无法理智去考虑父母的悲痛,姜天仞自从得了这个怪病后就藏起了对她所有的感情,只当哥哥陪着她。 兴许姜望云骨子里也有爱新觉罗家的疯狂,她给他下了药,她甚至都不知道那药能不能对已经半死半活的姜天仞起作用,就孤注一掷没留退路。 一夜醒来,姜天仞悔恨自责,可是他身上的疼痛消失了。 姜望云编了一个谎言,告诉他她跟那簪子的主人有血脉关系,所以他们结合她能压制他体内的死气,何况他们本就相爱。 姜天仞见自己真的好了些,她也没有任何异常,特地带她去医院做了检查,确实没有问题,这才终于信了这个谎言。 可是姜望云本人隐隐有预感,就像夏天阳光对哥哥生命的灼伤一样,她的余生也在急速减退,但她却不后悔,甚至欣慰欢喜。 至少这是个法子,他们兴许还有几年的幸福日子。 她和姜天仞去燕城见了父母,敬了茶,她也从姜家的女儿成了姜家的儿媳妇,父母见木已成舟再多的劝阻也成了惘然,只觉有愧于她,因为父母私心里觉得儿子可能好不了了,于是姜天仞又挨了一顿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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