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保魁见贺成进来招呼了一句:“大成,吃饭了。” 贺成便闷声不吭坐下吃饭。午饭是玉米饼子和萝卜汤,汤里飘着葱花和一丁点花生碎,这是把捣碎的花生米炒香当油用的,连个油花都看不到。另外还有一碟黑乎乎的酱豆,里头掺着红辣椒面。 贺成伸手拿了块玉米饼埋头吃起来。这年代纯天然无公害的东西味道果然地道,玉米饼子确实很香,只是这么吃也太寡淡了,尤其那个酱豆,应该是经过发酵的,闻着有一股臭味,实在吃不惯。 邵保魁和邵春来一边吃一边聊上午上工的事,包兰香也不知张罗什么,饭吃到一半也没进来。 邵保魁问了一句:“你娘呢,饭都冷了。” “找鸡,鸡窝里今天没下蛋。”邵春来说。 贺成正等着包兰香来问呢,吃都吃了,他也没打算否认。包兰香要问,他就说他自己没饭吃饿得慌,煮着吃了。 吃个鸡蛋还搞这么复杂。 贺成看着碗里的萝卜汤琢磨,这年代农村的日子大约就是这样了,先定一个小目标,他想吃肉。 要实现这个小目标,跟便宜娘和后爹一起显然不太靠谱,看起来只能另起炉灶,所以他得尽快把媳妇娶回家。
第5章 做午饭的时候,姜雅把那三个鸡蛋壳随手捏碎丢进了灶膛。 她蒸了一锅二面馒头,小米汤,干豆角炖萝卜,又捞了一碟子萝卜缨咸菜,正在切咸菜,大门被拍得砰砰响,姜雅拉开门一看,两个弟弟先回来了。 “二姐,大白天你栓什么门呀。” 姜丰产十七岁,姜丰收十四岁,两人进门后动作一致,把手里的锄头随手一扔,手都没洗就直奔厨房,一个问:“有什么吃吗,饿死了。”一个喊:“二姐,快给我倒点水,渴死了。” “壶里有水,自己倒。” “你给我倒点水怎么啦,我干一上午活都累死了,你在家里当然闲着舒服。” 姜丰收说着伸手去掀锅盖,姜雅烧火棍一挥打退他的手:“你哪只眼睛看我在家闲着舒服了?那我跟爹说,明天你留在家,喂猪喂鸡、洗衣做饭、打扫院子,这些统统都归你了。” 姜丰收撇撇嘴:“嘁,我才不干呢,都是女人家的活儿。” 小屁孩,毛都没长齐呢。姜雅说:“今天午饭你别吃,女人做的。还有啊,你的衣服以后你自己洗。” 姜丰收这次没敢再皮,做个鬼脸笑嘻嘻跑掉了。 姜老大和宋士侠随后进来,姜老大只管进屋去了,宋士侠瞟了姜雅一眼,因为早上的事情还故意端着脸,瞧了瞧姜雅做的饭,又叫她去炒几个鸡蛋。 “炒几个?” “炒三四个吧,三个。多切两棵葱花,放几个干红辣椒。”宋士侠说,“你两个弟弟今天干活都出力了,炒个鸡蛋吃吧。尤其你小弟,现在也正儿八经挣工分了。” 姜雅丢下菜刀,转身去鸡窝里掏鸡蛋。 姜雅琢磨着,这老姜家,八成是没有读书的基因。 便宜爹姜老大,在原书中的描写就是个迂腐守旧、不通情理的农村老头儿,没多少存在感。不过如今在姜雅看来,他起码是肯让孩子都上学读书的。这年代农村小孩很多不上学,尤其女孩,姜老大肯送两个女儿上学,这就不错的了。 可惜没用,原主姜二丫只读到小学二年级,头脑笨人又懒,不上了,老三姜丰产读到四年级,老小姜丰收去年考上了初中,统共上了不到两个月,学习滑头被老师打,跑回家死活不去了。姜老大说了两回没用,也就随他自己,反正十四岁的半大小子能干活挣工分了,上学读书没那么重要。 唯一硕果仅存读到初中毕业的,也就是女主姜芫了。 姜丰收辍学的时候正值初冬农闲,壮年劳力们上河工,姜丰收年纪小就没去,如今开了春,姜丰收算是头一天正经上工。 这不,宋士侠心疼小儿子,才舍得炒个鸡蛋犒劳一下。 姜雅炒好鸡蛋,连一碟炖萝卜、一碟咸菜,拿高粱杆穿成的盖帘端去堂屋,同时扬声喊两个弟弟来端馒头和汤。 “炒鸡蛋呀!”姜丰收惊喜地嗅嗅鼻子,跑进厨房一手去端米汤盆,一手抄起装馒头的小筐就走,吓得宋士侠赶紧拦住他,夺过小筐,只叫他把米汤盆端稳当。 宋士侠舀水把灶膛口的热灰浇灭,随手把灶台上三个鸡蛋壳拿出去,冲洗一下,放在院里石板搭成的台子上晾干。 农家人过日子精细,鸡蛋壳也是好东西,没有扔了的。鸡蛋壳放铁锅里小火炒到发黄,研成细末,开水冲着喝能治拉肚子,还能管胃酸胃疼;切菜干活割破手拿它外敷,消炎止痛,当消炎粉用。 老姜家日子在村里还算过得去,可两个弟弟眼看都大了,等着花钱呢,日子一向过得节俭,十天半月能舍得炒一回鸡蛋,每次大概也就炒三个,一家五口人吃饭,姜老大一家之主要干重体力活,弟弟们要长身体,宋士侠和姜二丫几乎就不伸筷子。 姜老大尝了尝说:“下回再炒鸡蛋,多放一把干红椒,再多加点盐。” 姜雅头也没抬地嗯了一声,姜丰收把一段干红辣椒夹进杂面馒头里,问了一句:“二姐,你怎么不吃啊,你尝尝,你今天放的油多,可香了。” “你吃。我不想吃。”姜雅说。她才刚跟贺成吃了一顿,还不太饿。 宋士侠说:“多放油好吃,一顿吃完日子不过了?” 姜雅低头吃饭也没吱声。大概是她脸色太平淡,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宋士侠总觉得她今天跟平常哪里不太一样,寻思着这个死丫头又拧巴什么呢。 “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儿,真病了呀?”宋士侠问。 “没怎么,我下午就去上工。”姜雅说。 宋士侠听着她那么不带语调的口气,皱眉道:“我又没问你这个!” 饭桌上一时气氛就有点不好了,姜老大看了姜雅一眼说:“咱家丰收长大懂事儿了,吃饭知道让人了。二丫啊,要吃就一起吃,好不容易炒一回鸡蛋,你自己也尝尝。” 宋士侠早上刚因为姜雅挨了男人的骂,听他们说话心里不得劲,怎么整得跟她亏待这丫头似的。 宋士侠说:“又没人不让她吃,谁要吃谁吃。故意做这个样子,谁不让她吃了吗?” 姜雅夹菜的动作一顿,筷子中途改了个方向,果断转向那碟炒鸡蛋,划拉划拉,用力夹了一筷子回来。 三个鸡蛋统共能有多少,本来也就剩那么点了,她这一筷子下去,碟子里就只剩下几片葱花和两段红辣椒。 这下宋士侠的脸色是真变了,死丫头,这不明显跟她赌气吗。她脸色变了变,想发作却又找不到由头,只好使劲瞪了姜雅一眼。可姜雅低头吃饭呢,压根就没瞧见。 这时外头有人嚷嚷,宋士侠留神听了听,端着碗起身出去了。 “我喊喊大伙儿听听,我家的鸡今天撂蛋了,撂到你们谁家去了,捡到了你给我,左邻右舍都怪好的,谁也不能给我留下了。你要是给我留下了,可别怪我骂你,别怪我咒你一家老小不得安生。” 这叫“喊街”,这年代农村里寻常可见的一个惯例,家里丢了鸡鸭、丢了东西,就在村里吆喝吆喝,喊几回,大概相当于寻物启事,广而告之,如果再三喊街寻而未果,下一步大概就可以“骂街”了。 此刻,包兰香正站在自家门口,拿出喊街的架势,拖着腔调,有意无意地冲着隔壁院子亮开了嗓子。 她这么一喊,总是要惊动其他人的,很快就有人开门出来了。 “大成娘,鸡丢了呀?” “不是,鸡撂蛋了。” “我家没有,没看见。” 贺五奶大声表明。 包兰香说:“婶子您可别多心,我就喊两声找找,我们两家隔着巷子,我家的鸡一般不往你家去。” “我家有狗,别家的鸡一般都不敢来。”贺五奶说,“鸡撂蛋可指不定撂到哪犄角旮旯,你再好好找找呗,大中午的,一个鸡蛋值当你喊街挨累。” 包兰香忙说:“哪是一个啊,我家三只鸡,我的鸡每天一个蛋,今天鸡窝里一个也没有,可真是招鬼了。” 贺五奶:“鸡撂蛋也不能三只鸡都撂蛋呀,你没问问家里人,别是谁帮你捡了忘了吧。” “没别人捡啊,婶子你不知道,就这一家子,倒了油瓶也只有我扶,大成那孩子在家躺尸一上午了,连一口水都没烧,家里哪有别人管这些。” 包兰香压根也没往大儿子身上想,再说贺大成捡了又能放哪儿啊,堂屋锁着,厨房连个鸡蛋影子都没有。 “黄鼠狼偷了?” “谁知道呀,也不像黄鼠狼偷了,鸡窝里连个蛋壳都没有。”包兰香说,“不是撂蛋还能招贼了?我家的鸡反正又走不远,我寻思赶紧找找。咱们左邻右舍都挺实在的,你说谁能这么缺德,贪我几个鸡蛋呀,吃到肚子里也不怕招病。” 说着话,包兰香眼角有意无意地就往隔壁姜家院子瞟了两眼。 村里谁不知道知道包兰香和宋士侠俩人不对付,贺五奶小声劝道:“大成妈,邻里邻居的,要不你就找姜芫她妈问一声,不就行了。” “我跟她不搭腔。”包兰香也小声说,“婶子你还不知道呀,就她这人,仗着她姓姜的人多势众,如今又仗着大女儿出息了,她可没少讹人。” 院里的宋士侠一张脸早已经气的变了色,鼻子里出气。她瞅了一眼石台上晾着的三个鸡蛋壳,觉得包兰香刚才一定是趴墙头偷窥她家了。 宋士侠吱呀一声拉开门,手里还端着个饭碗,往门框上一靠,要笑不笑地向贺五奶招呼道:“婶子,吃了吗?来我家一起吃。” “你都吃上了呀,手真快,我儿媳妇还在做呢。”贺五奶瞧了一下问,“做的什么饭?” “二丫在家呢,我吃现成的。”宋士侠笑,示意了一下碗里,“小米汤,大馒头,炒的萝卜,还炒鸡蛋。” 炒鸡蛋啊……包兰香嘴角一瞥,给了贺五奶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贺五奶一把年纪,却也不会轻易接她这个眼神,啧了一声冲宋士侠笑道:“你家可真舍得,这小日子,赶上过去那地主老财了吧。” “婶子你就笑话我吧,我呀反正有点不会过日子,家里个个都干活挣工分了,姜芫过年也往家里寄钱、寄东西。反正自家的鸡下蛋,我家四只鸡,下蛋够吃了。” 宋士侠说着语气一顿,问道,“婶子,我刚才好像听到谁家嚷嚷找鸡呢?丑话我可先说在前头,我家没看见,旁人家的鸡毛我都没看见。” 贺五奶道:“这不是正跟大成妈说呢,她家鸡撂蛋。” “我家没有。”宋士侠翻了个白眼说,“我这人呀,不是我的东西,白给我都不稀罕。我可不是那样狗屁出息没有的人,我敢赌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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