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遇袭到擒拿,再到放她离开,仅在短短片刻。到此时大军前方才得到消息,桓将军立刻派人过来探看,连冲在最前方的李清愁也立即回转,但没有带人,她单枪匹马转回后方,望见薛玉霄在风中的背影。 李清愁大松一口气,上前道:“你吓死我了。”说着抬手欲拍她的肩,忽然看见落手的地方插着半只羽箭、尾羽被削断,末端开裂,而尖端则嵌在甲胄之内,一滴一滴的鲜红血液在银甲下蔓延,浸湿了半臂的白衣。 她呆了一瞬,双眸睁大,忽然喊道:“薛玉霄!” 薛玉霄转头看她。 “你、你这个……”李清愁指着箭矢,结结巴巴地道,“你不疼、你不疼啊?” 薛玉霄看了一眼,她迟钝地眨了下眼,说:“疼。” 李清愁道:“那你……” 她好像现在才反应过来似得,身形微晃,大脑头晕目眩。要不是乌骓太稳、以及李清愁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身形,这位敌军闻之惊惧、避若鬼神的薛小将军就要当场掉下去了。 “嘶。”薛玉霄抽了一口冷气,“别说了,你提醒完我觉得要痛死了。让我忘掉、忘掉啊。” 李清愁:“……脑子和身体各干各的,互不耽误,是吗?” 薛玉霄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她看了看四周,见大军已胜,正在进城更换旗帜,顿时更撑不住了,连忙道:“帮我叫医生……叫军医,我好像有点失血过多了,救救,快救一下。” 李清愁嘴角一抽,道:“没流那么多血。”说罢带了几个人,护送薛玉霄到营帐中诊治。 城内环境虽然好,但还没有收拾。营帐中早已有数名军医等候,都是女医。薛玉霄卸除甲胄,让军医帮忙覆上麻药,药物研成粉末,以烧酒调和,覆盖在伤口局部。 这是华佗研制的麻药外敷方,能使人“切割不痛”。肩上的断矢被取下后,薛玉霄的外伤敷了药,被包扎起来,感觉整个左臂还是麻木的,不太能动。 徐州大捷,外面到处都是庆贺之声,各部统领、长官,正在为兵卒记载军功,好论功行赏。还有一部分后勤军负责清扫战场、焚烧尸体,到处都忙忙碌碌。 李清愁却没有到主将面前争抢战功,而是垂手随意地点了个火盆,待医师走后,跟受了伤开始装死的薛玉霄相对而坐,她问了韦青燕具体情况,忍不住道:“你这气性还挺大,脾气不输芙蓉娘啊。受了伤第一反应是纵马狂奔过去追,我要是对面,都要被你吓死了。” 薛玉霄肩上有伤,不能披衣,密密的绷带露在外面,坐在临时搭得木床上,临近火盆。她道:“能在那个地方射穿我的盔甲,此人的射术神乎其技,不输你……也许还胜你一成。我必要追上去看看。若能收服,后面的许多事都将畅行无阻。” 李清愁无奈叹道:“爱才之心至此,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当皇帝呢。” 薛玉霄举起茶杯,喝水的动作微微一顿,她面色如常地吹了吹上面的热气,道:“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啊。” 在原著的走向当中,李清愁因为受到薛家的敌对,所以处处碰壁,被许多士族为难,郁郁不得志。她经历了许多坎坷才进入军府,而且出征徐州时也并没有封伯……正是因为这长期的打压和周旋,以及徐州战后皇帝对她的功勋的忌惮,李清愁才逐渐被逼反。 李清愁道:“什么?当皇帝?”眼下只有两人,她全当玩笑听,随意开口,“只要能收复故土、还于旧都,不耽误大事,咱们那个皇帝也可以容忍的。” 薛玉霄沉吟片刻,道:“下一步肯定是乘胜追击,最好一举夺回赵郡旧地、取回高平郡。此战一胜,鲜卑会立即调集兵力过来,仗只会越打越硬。” “咱们的损伤很少。”李清愁估测道,“只要后勤不出问题,一个月内,她们调遣不及,我们能连下两郡。等到鲜卑的人马汇集之后,转攻为守,拖至对方军备粮草不足时,对方必会低头议和。” 逼胡人低头议和,这是数十年来不曾发生之事。休战对于两方都好,积蓄力量,与民休息……才有长驱直入的底气。 “这是最好的设想,但我看她们倒未必这样做。”薛玉霄边说边思索。眼下情形不同,徐州大捷,齐军几乎没有费太大力气就夺回了此地,拓跋婴后续的策略会变得很难揣度,跟原著估计也不会一样了,但她还是忍不住叮嘱,“你要格外小心粮草后勤,一是防止被偷袭截断,二是……一旦京中调派的粮运出了问题,早做发现、提前准备,才不至于落入被动。” 李清愁笑道:“京中能出什么问题?我们才出征多久,眼看着就能把赵郡旧地收回大齐,徐州的捷报会是文武百官平生最为痛快的时刻。要小心的还是婵娟你啊,别扯痛了伤口。” 薛玉霄无奈道:“我是怕……” 话音未落,账外忽然有亲卫传讯,说驿卒送来了两位大人的家书。 李清愁应了一声,亲卫便上前,将书信交递给先锋官和薛将军。李清愁拆开看了一眼,见是李静瑶和族内的问候,便提笔回信报平安,等她写完抬头,见薛玉霄对着家书没有动,露出一种很奇怪的神情。 “怎么了?”李清愁眺过去一眼,没看见内容,“裴郎君与你说什么了?” 薛玉霄抬手抵住下颔,用十分严肃的表情看着这封信。她喃喃道:“不是裴饮雪写的……” “啊?”李清愁略感意外,“他没有亲手写信给你?” 薛玉霄摇头不语,她将这两页纸翻来覆去看了个遍,没有找到一个字像裴饮雪的笔迹,便回过头来,从第一句开始读起。 “……妻主此去,为收拾破损山河、战定四方,冒尽风刀雨剑,黄沙漫漫……” 这个笔风……可不像裴饮雪啊。 薛玉霄墨眉紧蹙,向下端详,见信上问:“……前日母亲与丞相商议,欲迎王氏子过门,遣我询问你的意见。不知妻主意下如何,若有意,可回信于我……江水三千里,笔墨欲万行,想却无别语,念卿早还乡。夫,裴氏。” “裴”这个字前,有一段笔墨颤抖的停顿。 薛玉霄纵观全文,沉思半晌,忽改往日随性,居然铺开信纸,仔细斟酌,用未伤的右手写回信。 千军万马避白袍(3)
第76章 此前回复家书,因薛玉霄自觉与裴郎心有灵犀,两人相互明白,所以从不多言。 她这么严肃认真地回复,倒是让李清愁看得微怔,心说不是裴饮雪写的,你怎么愈发郑重了。她为人正直,并没有窥看,只在旁边等候。 前线营帐之内,笔墨都是临时凑的。薛玉霄抬手写: “婵娟复郎君书: 见字如晤。徐州已定,捷报应当与此信同时传至,我安定无恙,不必担忧。至于你所询问之事,需千万谨慎,王公子品貌俱佳,冠盖陪都,我一介粗鄙武将,唯恐不通心意。王郎名贵如掌上宝珠,濯濯如三春之柳,我既然不能宠爱以专,春柳于岸,何必攀折?请郎君代我劝母亲三思。” 写至此处,薛玉霄停笔顿了顿,补上结尾:“言不尽思,再祈珍重。郎君珍重、珍重。” 区区两字,重复三遍,却有不尽关怀诚恳之意。薛玉霄放下笔,晾干了墨痕,亲眼看着驿卒封信告别,神情逐渐安静沉默下来。 “怎么了?”李清愁左右看看,敏锐发觉她脑子里在想着别的事,好奇问道,“怎么感觉你反而担心起来了。” “没什么。”薛玉霄叹了口气,道,“我不欲伤人,奈何人为我自伤。心怀有愧啊。走吧,我们去寻桓将军。” 至大帐,桓成凤正在催写军报上呈朝廷,她坐在主将之位,旁侧便是两个军谋掾共侍书使斟酌词句,见两人进来,面露喜色,抬手将爱将招过来。 薛玉霄肩上有伤,没有披甲,只穿了一件柔软厚衣。李芙蓉和萧平雨都进城扫荡收尾,安抚百姓,以及监督战功记载和赏金分发,桓将军身畔只有她的亲生女儿桓二在侧。 桓二本名为破虏,字镇世,因为此名杀气太重,幼时总有些磕碰流血之事,故自小只叫小名和排行,众人叫着桓二娘子多了,反而将其大名抛之在后,只有在呈递凤阁的正式文书上才会写出本名。 两人一进来,桓成凤便命人搬来胡床让两人坐下说话。一旁站立在侧帮忙奏报军事的桓二哀叫一声,道:“你们俩风头太盛,我比之不过,被母亲……被主将责罚勤练,好歹下一次也给我留一留机会,这才是做姐妹的情分啊。” 桓将军面露笑意,没有开口。李清愁便打趣道:“都怪你骑的马太慢了,那要是婵娟的踏雪,你必定拔得头筹。” 桓二说:“踏雪可不让别人骑,我摸一把都不愿意。对了,薛将军的伤怎么样了?” 薛玉霄镇定道:“无碍,破了个皮。” 李清愁看了看她淡定的侧脸,想到她在马上被叫住时说的“救救我”,无语凝噎,嘀咕道:“是,破了好大一个皮啊。” 薛玉霄用膝盖撞了撞她,瞟过去一眼。李清愁当即闭口不提,转而道:“我看左先锋的伤也还没好利索,只是她顾忌颜面,喜欢硬撑罢了。主帅,此番大捷,士气正盛,兵甲粮草皆备,何不乘胜追击,取回赵郡故地?” 桓成凤对李清愁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只因薛小将军受伤,我不想让她再临前线。她虽然是监斩官,但我看拓跋婴对她的嫉恨更甚于你。” 李清愁颔首道:“没错。所以我想让婵娟和李芙蓉都留在徐州整备,将此地作为一个驻扎补给的地方,进可攻、退可守。有她们两人驻守,可以整肃军纪,免得让百姓觉得官兵与贼无异,伤了百姓之心。” 桓成凤看向薛玉霄。 士气勃发,官兵已与此前大不相同。薛玉霄便没有推辞,她道:“愿听主将差遣调任。” 桓成凤点头道:“好。你与左先锋暂留徐州,五日后,大军行至高平郡下,逼拓跋婴再退一步,取回故土。” 众人拱手称是。 在胜者清扫战场之时,丢盔弃甲的拓跋婴逃回高平郡,与驻扎在高平的夏国另一军汇合。 夏国共有六大监军司,此军为其中之一,有作战能力的近八千众,算上杂役后勤早已过万。为首的是高平监军司的军事长官,名为乌罗兰乞,是夏国有名的将领之一。 乌罗兰乞见到三殿下仓皇逃溃而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闻讯亲自迎接,先是将三皇女迎入高平郡中,上热酒炭火,扫去血腥寒气,随后问道:“殿下已下徐州,怎么如此狼狈?” 拓跋婴闭眸又睁,咽喉猛烈地动了动,她道:“我败给了齐人。” 这区区几个字,仿佛渗着血一般流淌出来。乌罗兰乞闻言一愣,她还没说话,身边的副都统没有忍住笑声,一边哈哈大笑,一边给拓跋婴倒酒,笑道:“殿下还是年轻稚女啊!齐人都是废物,怎么会输给她们呢?一定是你中了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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