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裴岫却谨小慎微,再三思量,不敢有任何差池。 哪怕周氏气量小,对姜佩兮不礼重的可能性极低。 但宁可承受这么大的损失,他也不愿冒一点险。 一点点她可能会到受委屈的风险,他都不愿承担。 三百年税收,六万匹骏马,两百年劳力。 是裴岫下给姜佩兮的聘礼。 裴主君最终选择把话挑明,是在告诉他, 佩兮身后没了江陵,还有阳翟。 周朔终于回过神,抬眼看向已经跨过门槛的裴主君。 他还是懒散地没个正形,挪着步子向外走去,大裘曳过地面,带起一层薄薄的雪。 裴主君这件事做的隐蔽且妥善至极,在所有人看来,阳翟的面子护住了。 而裴主君花这么大的代价,是为了朝端县君。 可这场交易中隐含的威胁,只有他与周朔知道。 姜佩兮听着学府先生念叨善儿的淘气劣事,忍不住地叹气。 真不知这性子是随了谁,周朔温雅,她自幼也算得上乖巧。怎么就得了个这样乖张的儿子? 她向先生表示着歉意,许诺会好好教育孩子。 先生张嘴还欲说些什么,一抬眼就瞧见面色冷淡的裴主君缓步而来,他被盯着打了个冷颤。 停下告状的心思,连连拱手告辞。 姜佩兮正要再送先生出去,余光瞥见一抹雪白。不由转头看向裴岫,有些诧异:“这便聊完了吗?” 裴岫盯着落荒而逃的儒生,并没应她的话,等儒生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他才垂首看向身侧的姜佩兮。 他静静看着她,七年不见,她确实长高了,逐渐和他模糊记忆中在阳翟的身影重叠。 上次见面,她还是被娇养在江陵的未嫁的女郎。 姜佩兮没敢抬头,快速扫了一眼雪地,看到沾了薄雪的大裘。 她觉得与裴岫的距离有些近了,便不动声色后退半步,刚刚站稳,便听见裴岫说: “不喜欢就不要勉强自己,糊弄我做什么。” 懒洋洋的调子,像是在冬日暖阳下打了个盹后的呓语。 姜佩兮看着那擦肩而过的衣衫,下意识想要挽留;“裴主——” 说出口的话卡了一下,她并不知道自己想要挽留什么,又该挽留什么。便不自觉低下头,忽而有些无措的委屈:“表哥……” 裴岫停下了步子,看着姜佩兮好整以暇:“佩兮想说什么?” “阿姐她……”姜佩兮欲言又止,这不是她想说的,可她和表哥之间还有什么话题呢。 裴岫眉眼低垂,眸子映着地上积着的白雪,声音又淡了下来:“不用管,我回头劝劝她也就罢了。” 他扫了眼正在走向这边的周朔,问道:“还有什么要说吗?” 姜佩兮终于讷声,她和表哥还有什么好说呢。 见她没有话,裴岫顾自道:“那我走了。” “表哥这就回去了吗?” “不然呢?” 姜佩兮看着地上的雪,他们的确没有话可以聊了。 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猝然映出院子里的一切,满眼都是聪慧狡黠。 裴岫看着那个探进院子的孩子,禁不住地笑起来,侧首问道:“这是你的孩子吗?” 姜佩兮看向有些心虚的孩子,对他招招手:“善儿,这是表舅。” 周善见母亲并没有生气,便放心地一溜烟跑到母亲身边,依着母亲才抬头看向这个病怏怏的陌生人。 裴岫垂眸看着小不点的孩子,问道:“我家里有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丫头,以后给你做媳妇要不要?” 姜佩兮一愣,裴岫家里的丫头? 裴岫和朝端县君无嗣,从旁支过继了个女儿养在膝下,作为阳翟未来的主君培养。 “这孩子我还想留在身边。”姜佩兮摸不准裴岫的意图,只模糊着回应。 如果裴岫指的是裴池,善儿要是和她定下婚约,日后就得入主阳翟。她哪里舍得呢? 裴岫只笑:“这样好,我也不想池儿接任阳翟。” 姜佩兮并不当真:“表哥说笑了。” 裴岫却溢出一身喟叹:“做主君太累了,我累一辈子就够了,实在不想让孩子也一生受困。” 他语气中的疲乏与诚恳一点不假,姜佩兮看向他的眉眼,还是清冷漠然的。 但上次见面,他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姜佩兮忽然意识到,他似乎很累了。 依着母亲的幼子此刻开口:“表舅,我还没见过她呢。” 听到这话,裴岫不由笑起来,抬手摸了摸周善的柔软的发顶,“不错,你比你母亲机灵多了。” 姜佩兮:“……” 眼见着确实没什么好聊了,再说下去还不知道裴岫要说她多少不好,姜佩兮温声道:“我送送表哥吧。” 随后又看向已经来到她身边的周朔,“子辕与我一起。” 裴岫漠然扫了眼姜佩兮,勾起一抹讥讽的笑,真是欲盖弥彰。 说她不机灵,还总不认。 这蠢丫头认死理,还好面子。 不仅不肯改变自己想法,而且执拗的要死。 就算是吃了大亏,还总要因为放不下面子而嘴硬,自己没错、自己不后悔,自己很好。 当初对那个沈氏如此,现在对这个周氏也是如此。 明明他们都配不上她,她明明过得不顺心,却总是要装出一副岁月静好、同心同德的模样。 骗人骗己。 周朔从来不会拒绝她,颔首答应:“好。” 裴岫没理他们,只捏了捏周善嫩嫩的脸蛋:“多吃些,不要挑食,希望下次见你,你长高不少。” 姜佩兮没应声,她看着裴岫,这话他以前总说。 总对她说。 嘱咐完这一句,裴岫看向姜佩兮,神情又很漠然:“不用了,还没和你们熟到要长亭送别。” 裴岫今日的言行,处处都彰显着他的无礼与傲慢。见佩兮没坚持,周朔便顺着颔首:“裴主君慢走。” 也不再说什么,他转身向外走去,雪白的大裘罩在消瘦的身上,映着纯白的雪,显得他越发孤寒了。 姜佩兮立在原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竟猛然生出最后一面的遗憾。 她总觉得表哥执拗听不得劝,还死要面子。 可她呢?她又何尝不是呢。 要是她能听进劝,要是她能先服个软,他们也不至于从天翮二年起,就再没给过对方好脸色。 周朔走到妻子身边,碰了碰她的手,只觉寒凉,仿佛刚刚受了什么惊。 他把她的手裹到自己手里,温声叮嘱着:“屋子里多加些炭,暖手炉也备着。” 姜佩兮回过神,周朔值得吗? 当然是不值得的,什么也比不过江陵对她的庇护。 可是她就是这样义无反顾做了。 后悔吗?大概是有些的。 可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么做。 树枝上的雪落了一团下来,雪团砸在地面上发出声响。姜佩兮的目光落到那乱糟糟的雪上,沉默着点了点头。 一种难言的惶恐盘绕在她的心里。 被刻意忽视的事实,因裴岫的到来而被彻底揭开。 血淋淋的事实摆在她的面前,她失去姜氏了,失去了江陵对她的庇护。 她因周朔而背弃姜氏,罔顾她身为江陵郡君的身份与责任。 而周朔不会把她看的比周氏重要。 固然从一开始就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自己要面对怎样的恶果。 可是此刻对现在及未来的无所依靠,实在是让她茫然无措。 周朔沉默了半晌,他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最终只能说:“天关殿还有很多事,我先走了。” 稀稀落落的,一片片冰凉落到脸上,姜佩兮呼出一口热气。 她此后的岁月,怕是会和数九的寒冬一样难熬。 年幼的孩子并不懂世事的无奈与母亲的孤苦无依。 他只是很高兴又下雪了,便围着母亲又笑又跳:“母亲,我们堆雪人好不好?” 姜佩兮目光落到孩子身上,扯了扯唇角:“好。”
第28章 门口站着的人身着素简黑袍, 无论颜色还是款式,都与屋内的人格格不入。 王柏坐着向来人拱手,“周司簿。” 姜佩兮看过去时, 正见周朔向王柏作揖回礼:“王郡公。” 下一刻周朔便听见姜郡君冷淡的声音,“你怎么来了?” 他头也没抬, 接着刚才的礼又向姜郡君行礼:“邙山匪徒那边,收缴了许多财物, 想请王郡公过去认别是否有王氏之物。” 听到这话, 姜佩兮看向王柏, “郡公既有要事, 我也不多留您了。” 王柏瞟了眼周朔,心中冷笑,什么时候这种事要劳动他了? 但他面上不显,只站起来向姜佩兮作揖,仍是一副和蔼可亲的笑:“多有叨扰。” “我送送郡公吧。”她的礼节一直是尽善的。 姜佩兮迈出房屋的那一刻就后悔了,外头比屋里冷多了。荒芜的土地上, 零星堆着几堆雪。 北风刮到身上, 他们的衣角都被吹乱,在风中打旋。 姜佩兮的视野缠上头发, 她抬手将碎发拢到耳后,心里打定主意, 走到最近的那堆雪她就不送了。 王郡公走在前头, 姜佩兮落后他两步, 周朔又在她的后方慢两步。 眼看就要走近雪堆,姜佩兮准备好了措辞, 刚刚准备开口,胳膊突然被拉住向一旁摔去。 她毫不设防, 被拉得一个踉跄,身体失衡。 紧接着就是空气被撕裂的尖啸声在耳边炸响,姜佩兮腰上一紧,她被完全护进怀里。 她愣愣地,完全反应不过来,但很快她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她茫然抬头,看到周朔绷紧的下颌,他的脸色前所未有得差。 她听到周朔毫不客气地质问:“王夫人这是意欲何为?” 姜佩兮略略一侧首,便找到了血腥味的来源,周朔手心拽着鞭子,不断有鲜血从指缝里滴落。 “我不叫王夫人,你是知道我的名字的。” 听到熟悉的声音,姜佩兮诧异地向身后看去,阿娜莎神色倨傲,手上握着鞭把。 这一下,姜佩兮才看清那条鞭子,鞭身上一圈圈缠着小短针,针头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光泽。 见姜佩兮回头看见了她,阿娜莎冷笑:“你骗我。” “我说过,我会救你,但你得和我说实话,你不能骗我。我最讨厌欺骗了。” “我不管你是谁,你叫什么。现在,你是在袭击我周氏的夫人。”姜佩兮听到周朔冰冷的声线。 “我会请主君写下拜帖,来日我定要拜访宛城,向王国公请教你们王氏的规矩。” 阿娜莎轻蔑一笑,“你觉得我会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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